第6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主人的心情影響,玉明宮連着下了幾天的雨,懷瑜就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依舊整天在辰瑄的身邊。
等到雨停的後的兩天,懷瑜在家中辦了場小宴,請了自己的兩位好友來聚一聚。
辰瑄看不見人,也就不知道那兩位好友在見到他之後有些古怪的表情。辰三公子當年就是京都的風流人物,現在即使眼盲,但只要他有心交談,還沒有人能讨厭他的。幾番交談下來,嚴律和宋輕楓也對他有幾分嘆服,
幾人聊了沒多久,嚴律就拉着辰瑄對下起盲棋來。宋輕楓趁着這個空檔帶着懷瑜單獨說起了嚴律算出的卦象來。
他說完之後,又有些疑惑道:“不知為何,總感覺辰公子有些面善,可我在凡界也确實沒遇見過他。”
宋輕楓有心想從懷瑜這問出些什麽,可他的好友也只是道了一句多謝就閉口不言。
辰瑄的身體不好,他們兩人也沒有久留,在傍晚前就告辭離開。
等到夜裏,懷瑜又收到了嚴律的傳訊。
嚴律算不出辰瑄的命數。
谷雨之後,辰瑄的身體突然衰敗了下來,就好像原本勉強維持的光鮮外表終于遮掩不住內裏的腐朽一樣。懷瑜找來不知多少先仙丹神藥,可在辰瑄身上卻始終起不了作用。
辰瑄也沒再說過要回去的話,可他清醒的時間的越來越少,他昏睡了三天,懷瑜就忍不住紅着眼求他別生氣了。
一向灑脫的辰三公子也開始後悔。
他後悔那天那麽直接,也後悔當初那麽輕易地就表露心跡。
辰瑄昏昏沉過了幾天,難得有一次清醒。懷瑜将他抱出了屋子,安置放在院子裏的躺椅上。
院子裏不知栽了什麽花,到處都是清甜的香。辰瑄微側過頭,聽到了一點隐約的聲響。
是久違的,喧鬧的人聲。
懷瑜不願意和他分開,以往都是自己搬了小凳坐在軟塌邊上,現在比從前還要過分,将辰瑄攬在懷裏一起擠在軟塌上,他身上暖,辰瑄就也緊挨着他,也不介意對方的過渡保護。
他們安靜躺了一會兒,懷瑜突然開口:“哥哥以前說過等老了,就在京都附近找個景色漂亮的地方買個小院子,再收幾個學生,要每日游山玩水,過閑雲野鶴的日子。”
他緊握着辰瑄的手,聲音很低,似乎有些顫抖。“我買了院子,還種了哥哥喜歡的桂花,等秋天我們一起做桂花蜜好不好?”
青年的嗓音已經完全沒有少年時的只能,這樣放下姿态低聲說話的時候,比起撒嬌更像是哄人,辰瑄出神片刻,才握住了緊貼着自己的人的手,低聲應了下來。
“之前你刻的那些話本,哥哥都還沒有看完。”辰瑄笑道,他病了太久,聲音都顯得虛弱,“等收了學生,就不能天天偷閑,免得誤人子弟。”
懷瑜有些不滿,嘟囔道:“哥哥怎麽能算是誤人子弟。”
辰瑄只是笑了笑,他的小瑜從小就是這樣,聽不得別人說他一句不好,他幾乎可以想象出他現在是什麽樣的神情。
他牽着懷瑜的手放在自己尚且還有跳動的胸膛,說話的聲音越加得微弱。
“小瑜,”他低聲道:“哥哥要走了。”
辰瑄睜着眼,眼前确實一片沉黑。他回想自己這短短的一生,心裏也覺得荒唐。
他渾渾噩噩,一事無成,走到最後還茍延殘喘着不肯了斷,拖着心悅的人陪着他一起受苦。他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握着懷瑜的手也逐漸沒有力氣,卻還在心裏自嘲,如果還能醒來,便效仿陶庵老人自寫一篇墓志銘。
景人辰瑄,字握瑾。少時纨绔,貪繁景,好奢靡,偶得字句,不成詩文,渾噩半生,無一長處……
最後一段仿張岱《自為墓志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