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瑾

第4章

說是帶上好友一起去踏青，但最後出游的還是他們兩人帶着一衆仙侍。

辰瑄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門。當初他餘毒未清，行動不能，幾乎是茍活于鄉野，沒想到後來能被懷瑜重新找回。

然而即便到現在，他的眼睛還是看不見東西，懷瑜陪着他在鄉裏待了半年，然後就将他帶到了這一方地界。

懷瑜只說這裏是他自己辦置的山莊，但辰三公子能夠感覺不一樣。

這個地方，安靜得不似人間。

他能聽到屋外的風聲雨響，卻聽不到一點人聲，就連那些總是輕聲細語的侍女們，走起路來也沒有絲毫聲響。他的這位義弟天生不凡，就算是下凡來的神仙，似乎也不是什麽讓人意外的事。

辰瑄不知道懷瑜把自己帶去了哪裏“踏青”。

他就像是和平時一樣，在臨近午時才醒來，用過餐後就被扶着上了馬車，懷瑜坐在他的身邊，緊貼着他，握着他的手。

“……他們最近都有事，再等過段時間，我們可以在府裏辦宴。”懷瑜在對他解釋朋友都沒有來的原因，這倒不是他有所隐瞞，是真的不太湊巧。

辰瑄就笑說：“那就等下次。”

他看起來不太在意，懷瑜就牽着他的手往前走。

仙界出名的仙山不少，大部分都有主人，懷瑜仙君是個不愛交際，有不喜游玩的，問了好友才選到這裏離開散步。

這座小山的主人名為胡禮，是近幾年才到仙界來的小仙，被分了一個小山頭用作洞府，因将自己的小山頭修築地秀麗無比而出名。

雖說仙人們都有移山填海之能，但洞府修築得好看與否全看個人本事，像胡禮真人這樣能将一個貧瘠的小山頭整理到讓人欣賞的，還是少數。

胡禮也因此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仙結交到了不少朋友。相傳他雖然是由凡人得道成仙，但為人卻謙虛有禮又不過分阿谀，頗有凡人間所說的君子之風。

玉石階修築得規整寬闊，辰瑄手裏拿着盲杖，不用擔心摔跤，懷瑜卻依舊是放不下心的樣子，牽着他的手不放。辰瑄就由着他這樣小心翼翼又緊緊握着自己的手。

盲杖敲在玉石階上發出了脆響。

辰瑄聽到了流水潺潺，迎面吹來的風帶着淺甜的花香，懷瑜握着他的手引他去觸碰花草木葉。

……這裏也沒有人聲。辰瑄在心裏想。

懷瑜仙君出門時聲勢浩大，清了一路的人妖仙，不到三個時辰，又是一群仙侍簇擁一架寶馬香車回了玉明宮。

到了玉明宮，懷瑜就不願意讓辰瑄用盲杖了，親自牽着人走，恨不得将他直接抱起。辰瑄對他一向縱容得厲害，更別說這類小事。

只是這一回，他雖然沒有拒絕，臉上的表情卻算不上好看。

他今日出門前明明還是開心的，懷瑜回想一路，也想不出有什麽問題。他的哥哥脾氣好，可每次生氣都不會輕易氣消。

當辰瑄叫他的名字的時候，他甚至産生了轉身離開的沖動。

辰瑄坐在書房裏，面容沉靜，他用那雙無光的眼看着懷瑜，沉聲問道：“你要瞞到什麽時候，懷瑜？”

懷瑜在弱冠時被丞相收為了義子。

對于一位小小的書童來說，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也引來了不少議論。彼時懷瑜已經考過了幾輪試，在京都也算有名。有人說丞相眼光毒辣，早早得發現一塊璞玉，也有人說丞相老奸巨猾。

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也不過是辰瑄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哥哥，就算他當着外人的面喚他“哥哥”也不會有人不滿。

辰瑄笑他癡兒。

那個漂亮的小童長成了昳麗的少年，臉上尚有些稚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沉靜又明亮。将這樣的少年時刻待在身邊，是一件很惹人遐想的事。在懷瑜漸漸長大之後，辰瑄就很少再去那些風月宴會。

他的好友們一個個或是成家或是投入世塵，少有相聚的時候，他也漸漸覺得無趣，不再像年少時那樣非要做一只展尾的孔雀。可他這樣的人，就算收斂下來，也很難讓人不心動。

他是誤落入凡間的月光，是吹過楊柳的春風，唯獨不是碌碌攘攘的凡人。

懷瑜有幸觸碰了這縷風，在一次充滿桂花香氣的月明的夜晚。

辰三公子從前好風月，也懂酒，卻不常飲。但那個秋夜，他确鑿是醉了。

他白日出門，沒讓懷瑜跟着，回來後也不見異樣，深夜時卻一個人偷偷拿了壇陳釀，坐在院子裏那棵年來的桂樹旁一杯接着一杯得灌。

懷瑜挑燈夜讀，才恰好撞見。

在他發現的時候，他家少爺已經醉了酒，明亮的月光下，他俊俏的臉上帶着紅，仿佛抹開了一片胭脂。

他笑着叫他小瑜，問他：“要喝酒嗎？”

懷瑜不會喝酒。酒迷心智，他家少爺不讓他碰，他向來聽話，私下也不違背。

但現在，當辰瑄這麽笑着問他，他也從不會拒絕。

酒液滾燙地燒過他的喉嚨，懷瑜忍不住在心裏想，他的哥哥喝下這清澈的酒液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滋味嗎？

辰瑄又在叫他的名字，他靠近了一些，辰瑄一伸手，他就跌入了帶着酒香的懷抱。

石桌邊上的桂樹還散着甜香，他聽到辰瑄的低笑，因醉酒而有些沙啞的嗓音，滾燙的氣息在他的耳邊。

“月入我懷。”

懷瑜怔了許久才回神，他撐着辰瑄的肩膀在他的懷裏擡起頭，看那雙熠熠生輝的眼和濕潤的唇，屏息貼了上去。

是帶着酒苦澀味的，桂香的吻。

嚴律剛剛出關，宋輕楓就找上了門。

他們幾個是多年好友，相處時也沒有什麽規矩，宋輕楓把從人間帶回的新奇物件擺了一桌，說起近來的事情。

嚴律閉關養傷時，懷瑜還沒有下凡，宋輕楓便說了這件事情，嚴律聽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玩物，道：“先待我算上一卦。”

他是凡間道修成仙，最善蔔卦，從前還是凡人的時候一點小事也要算上一卦，後來因此重傷才有所收斂。

宋輕楓對自己的好友也算了解，随他拿出了羅盤，片刻後才聽到好友一聲驚疑。

“懷瑜已經回來了?”他疑惑道：“我怎麽算出他的劫還未過？”

宋輕楓問道：“你算錯了？”

“貧道怎麽可能算錯！”嚴律聽不得別人質疑，又算了一遍：“懷瑜還有情劫未過，難道他的劫數在仙界？”

宋輕楓也是一愣，喃喃道：“這倒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