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伊姆拉綴斯外面有片沼澤,泥濘漂浮在深不可測的污水之上,終年吐着肮髒的泡沫,繁衍成千上萬的蒼蠅。從這裏經過的人們只要稍不留意,就會被永遠吞噬。精靈天生步履輕盈,踏過流沙和普通泥沼幾乎如履平地,但即使是最優秀的精靈飛毛腿,在這片粘稠的殺人沼澤也要加倍小心,以免被吸進死亡的陷阱。穿過沼澤有一條很長的窄路,曲折而迂回。埃爾隆德曾認為那是一潭永不流動的死水,但吉爾-加拉德地幾乎不假思索地告訴他,實際上幾乎沒有一片水域是完全靜止的。
“只要是水就要流動,”他說,“沿着地勢往低處流。有時地勢平緩,水就流得很慢;有時落差很大,形成飛流直下的瀑布,那麽它很快就能沖進大海了。”他在暗喻什麽,也許是種植果園的道理,或者是驅除埃瑞吉安的奧克的戰術,但埃爾隆德滿腦子都只有流水的畫面。邁茲洛斯曾評價他作為一個有預言能力的精靈,卻也“有追求自己目标的執着精神”,而埃爾隆德确實也比預定的時間提早整整一個月離開了林頓,只為了深入那片沼澤腹地,探索泥底的水是否真的會流向海洋。
起初,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死氣沉沉的淤泥,在夏天的烈日下散發着臭氣。他曾拖着十分不情願的凱勒布莉安與他同去,她抗議着:“埃爾隆德領主大人,我不懂為什麽你非要讓我做這樣的事。沼澤究竟是完全靜止的死水,還是流得太慢和靜止沒什麽區別,我都沒有興趣。我還有很多真正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是這樣回複她的:“我知道,我的朋友。”其實那時他早就深深地愛上她了,但是對自己必将戰死的預言,讓他不敢向她表白。他預見到自己的心髒被人從胸膛裏挖出來,翻開的皮肉和發黑的肺部之間裂開一條可怕的鋸齒狀傷口,斷掉的肋骨清晰可見。如果她也愛他,他就更不能把她獨自丢在這個世界上。他不能先和她在一起,生兒育女,然後再抛下她獨自撫養孩子長大。
而且,他認為她值得更好的金玉良緣。衆所周知,他将成為吉爾-加拉德的繼承人,但他非常低調,甚至沉默,即使在心情愉悅的時候也一樣。他有美妙的嗓音,但極少唱歌。除非成功治愈了一些重傷員,或者夜闌人靜,火光将熄,幾個守夜的精靈也都半夢半醒的時候,他才會一展歌喉。他讨厭那種感覺,在宴會上起身演唱祝福之歌時,精靈們正襟危坐,用敬拜的眼睛望着他,豎起耳朵生怕錯過一個小音符,像羔羊仰望雄鷹。每每他都想大聲疾呼:“我愛你們!我想要你們擁有最美好的一切!但我希望你們像愛自己的父親一樣愛我,而不是像懼怕君王一樣怕我。”但他一次也沒說過,也不再這樣唱了。難免總有些喝醉的精靈不懂察言觀色,提議他演唱一首舊日金曲,他則只以一個怒氣沖沖的眼神回應。
但是他邀請她同去沼澤探秘,她也同意了,畢竟他們是好朋友。況且,除了常規巡查士兵和軍營,追蹤受傷精靈的恢複進度,盤點武器庫裏的長矛、劍和盾之外,其實他們并沒有太多的事要做,而且所有這些事都是周而複始的,永遠不會真正地做完。他用廢棄的木料做了一條船,裝上天鵝形狀的船頭,把它放在沼澤裏,看着它在泥濘中快樂地輕擺,并随風飄搖。
“你有沒有想過要把沼澤抽幹?”她問,“然後我們就多了一塊地可以耕種。”
她說的是“我們”,這讓他心下歡喜。
“等到戰争結束後也許可以,”他說,“我見過精靈如何抽幹一片低濕地,我也願意開拓這塊農地來保證我們食物的自給自足。但是如果在這樣無遮無攔的土地上耕種,那麽伊姆拉綴斯就不再是隐匿的精靈庇護所了。”
“打敗大敵之後我就來幫你,”她說,“我和凱勒布林博曾經合力令一條小河改道,只是為了好玩,而且我們輕松就能做到。不會很難的,只需挖幾條排水溝,把沼澤裏的水引下山,然後這個被詛咒的鬼地方就煥然一新了。”她一邊說一邊拍死了一只蚊子,手上留下一點血跡,那是她自己的血。他莫名感一絲令他恐懼的刺痛,像做木工時不小心鑿到了手。一道幻象在他面前一閃而過又消失無蹤。
“你不想回到父母身邊嗎?”他問。他們派她來是為了向埃爾隆德學習如何做統治者和學者,但事實上他自己也沒有系統地學習過。他不知道如何教給她一些自己都不懂的理論,只能帶她去親身實踐,帶她去各種各樣的大小會議、晚宴、舞會,以及,那片沼澤。
“如果你已經厭倦了我喋喋不休的提問和自作聰明的争辯,那我當然就會走。”她說,“我不是在暗示你要留個尊貴的位置給我,但……”
“我歡迎你留在這兒,”他說,“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你會後悔的,”她說,“我喜歡你的城市和它的居民,就連你這片惡心的沼澤也挺可愛。我不會主動走的,有朝一日你得主動出擊把我趕走。”
他現在知道了,她說那些話的時候其實很希望他能吻她。他當然也想吻她,而且他只想吻她。但是他沒有,他只是轉過身面對沼澤,努力克制內心的狂喜。他的小木船随着微弱的水流明顯地向西漂出了一段距離,正是遙不可及的大海的方向:吉爾-加拉德說得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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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瑰麗的婚禮,在一個陽光明媚鮮花盛放的春日,他幾乎全程沒有想起過吉爾-加拉德,只有幸福占據了心裏所有的位置。他的城市張燈結彩,他和她的旗幟風中舞蹈。他把在儲藏室沉睡多年的寶石找出來,戴在自己的身上,但其中最美的那顆,用月光和星光制成的那顆,他送給了自己的妻子。那顆寶石被鑲嵌成長項鏈的吊墜,熠熠生輝,懸挂在她的胸口,活像一個人被絞索懸挂在天地之間。這個詭異的聯想讓他不禁打起冷戰,但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看到任何預言的幻象,所以那只是他的胡思亂想。她身着金絲織就的禮服,腳踏金鞋,許多小顆紅寶石點綴在她身上。當她轉過身迎着陽光,就像一團熾熱的火焰閃爍着光芒。她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美麗。
“你真好看。”當他站在她身邊,準備用一枚金戒指與她交換時,她對他說,溫柔地,用一種罕見的、尼芙林遺民的孩子們曾使用的口音。那是他教給她的,只有他們才懂,他教她這樣無用的東西,只是為了在戰火紛飛中找個理由和她共處一小段時間。他已經忘了自己婚禮禮服的顏色,也許是深藍色,他想,那是代表伊姆拉綴斯的顏色、晴朗夜空的顏色、他的戒指的顏色。“你不穿衣服可能更好看。”她又說,他聽到後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而她露出開心的笑容,她很開心能讓自己的愛人臉紅。
幾個月前,他們訂婚那天,他老老實實地對她說:“我是被費艾諾族人撫養長大的,對風月之事一無所知——直到我和埃爾洛斯惡作劇地絆倒一對在森林裏親熱的精靈情侶。那時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但你一定見過動物交配。”她說。他記得撫摸她的銀發的感覺,記得自己解開她的玳瑁發卡時,她全身微抖的樣子。
“當然,”他說,“但應用于實踐的學問并不是我的長項。我問埃爾洛斯它們在幹什麽,他笑得眼淚都跑出來了。”
“我教你,”她說,“終于我也有一件事可以教你了。”她坐在他腳邊,面對着他,雙手擁抱着他,吻他的臉頰,他的脖子,然後像輕盈的小鳥翅膀一樣撲過他的耳尖。
“安,”他深呼吸一口然後說,“我們可以再等幾個月,到婚禮之後。”
“我們也可以不理那些陳年規定,”她說,“像很多人一樣。”
“我是個領主,我應該做道德楷模……”她穿過他厚厚的繁複的長袍,觸碰到了他的肌膚。她的手柔軟而溫暖,包覆着他,他沒有再說下去,以免發出令自己難堪的變調。
“所以我要等到婚禮過後再繼續嗎?”她問他,他看着她,她散落的長發閃着迷人的光彩,她的眼睛裏迸發着愛欲的火花。
“現在,也許,只要我們沒有真正完成那個傳宗接代的動作……也可以獲得寬容。”
“噢,埃爾隆德,”她哭笑不得地嘆着氣,但溫柔如前,“我親愛的半精靈啊,你懂得的語言我數都數不過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像詩一樣朦胧。你可否解釋一下什麽是你想跟我一起完成的‘那個傳宗接代的動作’?”她的話把他也逗笑了,他把她拉起來親吻,然後,沒有再繼續了。
站在她身邊,他感覺自己如月亮在太陽的陰影裏一般黯然失色,彷如在提力安城裏徒勞地追逐着阿瑞恩。她對他微笑,溫婉而腼腆,并說:“我還是不敢相信你願意娶我。”他只在她面頰印下蜻蜓點水的一吻,血液卻已經在身體裏沸騰,心髒也如野獸般狂野地亂跳。他看着她,看着她的雙親,看着腳下的城市,看着為這場慶典而歡聚的、像水塘邊的鳥兒一樣喧鬧的人群,一絲悲傷又掠過他的心頭:吉爾-加拉德已經離開一百多年了。這一百多年如白駒過隙般流逝,他對自己怎樣渡過這段時間幾乎沒有印象。他又親吻她的臉頰,她的觸感和溫度留在他唇上。
“我也是。”他說。
他們許下了誓言,将兩個家族的命運聯結在一起。她放棄了對洛絲羅瑞恩的歸屬,宣誓從今以後把伊姆拉綴斯的利益放在其他的一切之上,即使對自己的親族也不會出賣它的機密。他歡迎她加入議會,授予她權杖和監督議會的權力。她宣布自己從此為凱勒博恩之女凱勒布莉安、埃雅仁迪爾之子埃爾隆德的合法妻子,以及伊姆拉綴斯的領主夫人。宣誓過後是盛大的飲宴。
這是自吉爾-加拉德的葬禮之後最大型的宴會,埃爾隆德主持了那次葬禮,并為戰後幸存的士兵們舉行了告別的宴會,之後就把林頓的軍隊遣散了。
一百只鹿為了這次婚宴而被送往屠宰場;一桶接着一桶的酒,無數的牛和豬,還有冬天莊稼收成的一半,都堆在這個宴會的桌子上。如此之多的食物,讓他簡直不敢相信過去有一段時間曾為饑馑而憂心忡忡。他們共用一個盤子,他把一大塊剛出爐的面包送到她唇邊,她看着他的眼睛,舔了舔他手指上沾着的肉汁,咬了一口面包,然後握着他的手再喂給他吃。他們共用一個杯子,杯壁與他手指上的婚戒相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那戒指沉甸甸的重量,讓他倍感舒爽惬意。
他們跳了第一支舞,旋轉的舞步太快了,在人類的眼裏幾乎變成了一團金色的旋風。他們圍繞着對方,不斷轉換位置,分分合合。跳完最後一步之後,他的子民也加入了,圍成一個個圓圈,随着他們頭頂飄揚的琴聲轉圈,踢踏,歌唱。幾曲過後,他和凱勒布莉安一起退到一旁,欣賞這歡樂的景象。他握着她的手,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他輕撫她的秀發,在她耳際輕輕一吻,她轉過身背對着他。
“你覺得怎麽樣?”他問她。
“很美好,”她說,“但如果吉爾-加拉德和歐洛斐爾也在這裏,才是真正的圓滿。”
“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他說,“所有這一切。”一支慢節奏的樂曲奏響,在旋律之上,一個聲音低沉的男性精靈唱起了歌,悲悲切切如一場慘烈戰鬥之後的號角。這是一首關于憤怒之戰的歌曲,敘述着戰争的領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在歌曲中段,一個女聲加入,描繪維拉終于降臨,當她唱到埃雅仁迪爾的船從東方的天空飛來時,音樂升高了三個八音度來配合她高亢的嗓音:
汶基洛特!憤怒的大敵啊,
你的勝利希望渺小微茫,
你的可悲退路唯餘西方,
但聖光之船直擊長空,
與子同仇,維林諾的聖光!
“如果我能看到他的星星升起多好,”她嘆道,“如果我能看到維拉降臨,拯救衆生多好。”
“我們當時以為自己會戰死,”他說,“我和埃爾洛斯每次做完特別勇敢或特別愚蠢的事情以後,就會先修改我們的墓志銘,怕到真的死去那天來不及。有一次,他用瑪格洛爾口吻寫了一首三音格詩,講述我從廚房偷來餡餅的事。”她笑了笑,将自己倚他身上。夜晚不冷也不潮濕,她近在咫尺的溫暖讓他感到安心,就像冬天床鋪上的一塊熱磚石。他坐了一會兒,看着跳舞的精靈滿場旋轉。“我真希望你見過埃爾洛斯,”他說,但她卻已經枕着他的手臂飄進了夢鄉。
“他一定會喜歡你的。”他把聲音放輕了些,“瑪格洛爾和邁茲洛斯也會喜歡你的。”
一個樂手重重地敲了一下低音鼓,她在他懷裏悠悠醒轉,舒展了幾下手臂,睜開了美麗的矢車菊藍眼睛。”
“抱歉,”她說,“我本來只想閉目養神,卻不小心睡着了,這段時間準備這些太累了。”
“我也是,”他說,然後親吻她的額頭和嘴唇。他們貼得沒那麽緊了,他能聞到她呼吸中的酒味,還能聞到她馥郁甜美的香水味。他又吻了她一下,她轉向他,軟軟地倚在他懷裏。
“你想去睡了嗎?”她問他。他感到溫熱的潮水從他身體裏升起,他不得不放開了抱着她的手臂,讓自己冷靜一下。
“你累嗎?”他問。她以笑容回答他,然後挽着他的手站起來。
在他們的房間裏,她關上了門,喧鬧和音樂都被擋在了外面,卻通過石砌的地面傳進陣陣不甘心的低鳴。她踮起腳尖輕吻他的嘴唇,他低下頭,雙臂環抱着她,終于釋放了一整天壓抑的渴望,給她無數熱烈的親吻。他的舌尖探進她的雙唇之間,他的手指摸索着她精心編好的粗辮,拔掉一支發卡,然後再拔掉一支,一束頭發自由地散落。他把她壓在門上,她輕聲呻吟着。
“埃爾隆德,”她氣喘籲籲的,聲音裏卻充滿渴望,不肯放開他,“埃爾隆德,不要停下來。”
“這比夢還要不真實。”他說。他放任自己的手指降落在她高聳的胸脯上,指尖在最敏感的巅峰流連;他用另一只手解開了她精致的細發辮,讓她的頭發全部披散在脊背。她狠狠地吻了他一下,然後他開始動手解開她裙子上的絲帶,可是絲帶啊竟然有那麽多條,他弄了很久。“這是你設下的關卡嗎?”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與她的緊身胸衣底部一個特別複雜的扣結苦苦奮戰。
“我的神啊,埃爾隆德,你如果解不開,就把它扯掉吧。”
“那很浪費,”他說,“毀掉這樣一件藝術品多可惜。”他親吻她的脖子,她用雙手環住他。他終于解開了那個扣結,然後還有下一個。她松開他的鬥篷,讓它随意地掉在地上。她撫摸着他在戰争中留下的傷疤,最新的那一條,是一把淬毒的利刃和一位無能的醫者共同的作品,傷口過了将近十年才勉強愈合,現在變成一條曲張紅腫的粗線。當她的手碰到他皮膚的剎那,他的心怦怦地狂跳。他親吻她的脖子,她高聳的胸脯,她把他厚重的袍子扯掉。他終于戰勝了最後一個結,把她的裙子翻了個底朝天——他們現在站在一堆七零八落的衣服裏。月光透過敞開的門照進來,那扇門通往房後的花園。他又吻她,更溫柔地吻她的嘴,在自己的唇間細細品味着她舌尖的甘甜。他低下頭去吻她的酥胸,輕輕地吮吸,一邊,然後另外一邊。他的手指滑落至她的雙腿之間,在那裏停留,一張一翕,她軟軟地靠在門上,微微弓起身體,閉上了眼睛。但當他再去親吻她的嘴時,她張開雙唇,他看到了她喉嚨深處閃爍着深不見底的渴望。
“哦……埃爾隆德。”她低聲呻吟。
“我們去床上好嗎?”他問。她點點頭,他把她抱起來,她并不比他的盔甲重。他吻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把她放在他的床上——他們的床上。這時一首新的樂曲響起,她小聲地抱怨。
“我讨厭這支歌,”她說,“我讨厭寧洛絲的傳說。”他從她的肚子開始吻起,然後向下,她的手糾纏在他的頭發裏。他吻她,撫摸她,把自己的欲望推向她,最後進入她。她緊緊地擁着他,貼着他,緊到讓他們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某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被她的身體照亮,如同沐浴着西方聖光。
之後,她就軟綿綿地躺在了他的懷裏。他們皮膚上的汗水在春天的空氣中逐漸幹涸,她打了個冷戰。他将她摟在胸前,然後用毯子把兩個人一起裹起來取暖。月亮開始西沉,外面的歌舞聲卻越來越大,偶爾會聽到一個特別熱情的精靈舉杯祝酒,随即是周圍賓客的大笑。她用纖長的手指撫摸着他傷痕累累的身體,輕輕地拂過,沒有一處停留。
“在我們被叫出去履行領主和領主夫人的職責之前,還有多少時間能讓我們做一對新婚夫妻?”她問。
“我猜到正午前都可以。”他回答。那麽多年,他夢想着能擁有她,而現在只是這樣躺在她身邊,靜靜地看着她,他已經非常滿足。
“你說點什麽吧。”她說。他在她耳邊輕輕說起了費艾諾家族特有的芬威式昆雅語,他讀過的第一本書即是這種語言,他記得自己說過的第一句話也是這種語言。
“你說點我能聽懂的好嗎?”她向他抗議。
“我剛剛說我愛你。”他說。
“我也愛你。”她說,“我愛你勝過天上的繁星,勝過所有的光,比大海裏的水還要多。”但其實他說的并不是“我愛你”。他用費艾諾家族特有的昆雅語對她說: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有時候他回想着這句話,回想着沼澤邊,蚊子血,那次一閃而過又消失無蹤的幻象,懷疑自己在潛意識裏已經預見到她将會遭到巨創,但又在潛意識裏将它隐藏。到底是什麽讓他鬼使神差般地說出那句話呢?
他說完之後,心裏想着他們的無數個吻。他緊緊的抱着她,心裏已沒有一絲恐懼。他說的不是預言,而是事實。畢竟,他真的,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他穿過寂靜的城市回到費艾諾家族的宅邸,一路上都想着這些遙遠的往事,手上還沾着瑪格洛爾的血。他感覺到自己的一部分在長袍下蠢蠢欲動。他的妻子獨自在菲納芬的宮殿裏入睡,遠離他的懷抱,這就像一把銘刻着渴求的劍,鋒利而狡猾,一下就刺穿了他,痛得他幾乎要調轉馬頭。但天色将明,他又要變成一位辯護人了,所以他把這難以名狀的欲望和陌生不适感抛在了一邊,全神貫注地思考着如何解救瑪格洛爾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