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再有家(已修)
聽門房禀報,有一十五六歲的少年拜訪,自稱是白家失蹤多年的四子白沐。
說是學藝有成,歸家探親。
白蕭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十年前那個庶出的孩子,小小軟軟的一只,精致漂亮得像個女孩子,卻是天生的神童。他過目不忘,才氣斐然,僅僅五六歲的年紀,就将文學館裏的一幹所謂出身書香門第的官家少爺們,壓得黯然失色。
那時,他是多麽的意氣風發,自豪不已。
以白家多年的經營和人脈,榮華富貴輕而易舉。
但是,他目光長遠,要的不僅僅是這樣。要知道,沒有權利的支持和保護,什麽榮華富貴都是空中樓閣,虛軟無比。若是那些當官的有心整治,出手拿捏,他堂堂歷城白家,浩浩揚揚一場,也終究是黃粱一夢,為他人做嫁衣。
財富與權力相撞,就像雞蛋碰石頭一般,令多少富家豪商絕望夢碎,不得不屈膝。
若他會讀書,那該多好!
年少時,白蕭然也曾這樣遺憾過。後來,懷着這樣的遺憾,他接受了家裏的事業,娶妻生子。
若是家裏能出個會讀書的好苗子,那該多好!
後來,他又這樣期望着,對他的每一個子嗣,無論嫡庶,都是這樣殷殷期盼着。
從長子,到三子,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後,他等到了四子,白沐。
曾經多麽的期待,白蕭然就對四子傾注了多少的心力。
給他的衣食都是最好的,延請的也是最好的老師,這些都是一般庶子想也不敢想的東西。他卻力排衆議地給了四子。
甚至,為了加深四子對白家的感情,他不惜為此打了嫡妻趙氏的臉面,将四子的生母周氏扶上貴妾的位置,将四子交予她親手養育。每月裏,更是至少半個月要去看他們母子,留宿。
Advertisement
但她卻失了四子!賤人!!!
白蕭然至今想起來,還是一陣滔天的怒火。那是他的兒子,是他的夢想,是他白家的百年大計!在那個孩子身上,他仿佛看見了他想要得到,卻永遠得不到的地位與權勢。
白家滿門改換門庭的機會,沒了。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沒了。而周氏卻連個像樣的理由都給不出來。
也因此,趙氏要處置周氏,他沒有再插手,就是折騰得沒了性命又如何?一個卑微無用的女人罷了,只一張臉還能看,他要多少,有多少,不稀罕。
但今天,他聽見了什麽?
他的四子回來了?
白蕭然心裏很懷疑,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尚懷有微薄的期望,于是,他讓門房把人放了進來。
等見到那個自稱是四子的少年,那少年風采斐然地向他走來,白蕭然頓時如遭雷擊,狂喜的表情再也掩不住了。
沒錯,這長相,足像了周氏六分,俱是溫軟的好相貌,年紀也對。少年的左眼下角,更是有一點血紅色的朱砂痣。
是四子,他白家的百年大計回來了!白蕭然興奮得說不出話來,為這失而複得,為這夢想中的前程。
但随即四子的問題将他的興奮一掃而光,白蕭然的目光游移起來。
“父親,我姨娘呢?”
少年語氣期待地問道。
白蕭然卻詞窮了。
被父親搪塞了幾句,白沐帶着滿肚子的疑問被安排進一豪華的小院裏,和他同行的幾人也被安排進來。
“白賢弟終于歸家,怎麽不見歡顏?”
白沐搖了搖頭,召喚回天上的兩只肥鳥,陰着臉,給它們下了道命令。
“白賢弟,何至于此?這是你本家啊!”
白沐沉默無語。
他離開得太久了,而這個家也太陌生了些。
“老爺,周氏沒了,從哪裏變出一個姨娘給四少爺。”
白府的大管家一臉的憂心忡忡。
“畢竟是個小兒,雖讀書聰明,卻不見得做人精明。沒聽見他說被一古怪的高人擄走學藝,在深山老林裏呆了十年嗎?”
書房裏,沒有開窗,白蕭然的臉在陰影裏顯得有幾分陰沉與得意,混雜起來,顯得很怪異。
“你去,和趙氏通好氣,周氏是思念幼子,相思成疾去世的。被厚葬在家族墓地裏了。順便,把祠堂裏的牌位給添上。”
白蕭然想了想,将各個細節考慮好,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四子是必須留下的,白家這艘大船需要他。他不介意給那個早已死去的女人最後的尊榮。她也算是于白家有功,生了個好兒子。
白蕭然阖目。
趙氏先是得了白沐歸家的消息,而後大管家又帶了的老爺的命令,不禁頭腦發蒙,昏昏欲倒,若不是身邊的奶媽媽扶着,恐怕就要委頓在地了。
強撐到大管家離開,趙氏想着這些年的委屈,不管不顧地撲到奶媽媽的懷裏,就嗚嗚大哭起來。
“媽媽,我心裏苦啊!他怎麽回來了,回來啦~~”
“姑娘,別哭,看花了妝。媽媽知道你委屈,但咱們還有大少爺,他已經開始掌管家業了,就是老爺偏疼那個小雜種又如何?一個庶子,給個三瓜兩棗的分出去就好了。”
奶媽媽早年喪夫,又死了兒子,一輩子服侍自家的主子,那是将她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見她這樣傷心,又想到老爺的風流性子,後院裏永遠不停歇地争風吃醋,明刀暗箭,真真是心疼不已,忙拿那好聽話安慰她。
“分出去?哈,分出去,他哪裏舍得?”
趙氏突然激動起來,推開了奶媽媽。
“那小崽子在的時候,他哪裏看得見我們母子倆,征兒好好的一個嫡長子,居然被個庶子壓制下來,吃穿用度都比不得,遠遠的,退到一射之外。好不容易他走了,我又下狠心弄死了周氏,老爺眼裏才有了我們母子倆。”
趙氏恍惚:“哈!他回來了,我的征兒怎麽辦?”
“姑娘,家裏的事是老爺說了算。咱們不能輕舉妄動,惹老爺生氣。那小雜種剛回來,又沒了娘,咱們多關心關心,走動走動,不怕他不靠向咱們。”
奶媽怕自家姑娘少了盤算,忙給趙氏出主意。
“憑什麽?我堂堂的嫡母要讨好一個庶子!”
趙氏氣紅了臉,不甘道。
“姑娘這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西苑的嬌姨娘可不會放過這樣向老爺示好的好機會。忍一時之氣以圖後來,等大少爺掌了家,還不是咱們想怎樣,就怎樣。”
“呵!”
對話以一聲冷笑結束,主仆二人心神不屬,窗臺外傳來一陣鳥兒撲棱翅膀的聲音,也沒有人理會。
第三日,白蕭然白老爺開了祠堂,将能召集回來的白家人都召集了回來,着急的要讓他寄予厚望的四子認祖歸宗,表達他內心的得意與狂喜。
“麒麟兒,我的麒麟兒!”
他這樣大笑着說道。
然而,這帶着炫耀目的的祭祖,注定會是個笑話。主角不配合,即使鑼鼓敲得再響又怎麽樣?
白沐身穿精美之極、繁複奪目的正裝,一襲雪白的、繡着梅蘭竹菊四公子的貢緞袍子,一步一步走入了祠堂大門,走進衆人的視線裏。
他不會發光,卻仿佛所有的光芒都急切地往他身上湊去,在場的所有白家人,都望着他,眼裏止不住的驚豔。正當好年華的少年玉立于屋中央,一臉溫軟的笑意,和着他眼下的紅痣,雖進門之後只是站着,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卻已然是最奪人眼球的一道風景。
但違和的是,他的肩上還站着兩只灰色的紅嘴兒鳥兒,在認祖歸宗這樣嚴肅的場合,這是非常失禮的。只是,先前人們被他的風采所吸引,未曾注意到罷了。等大家都注意到了,幾個老成持重的就紛紛皺眉,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來。但礙于往日裏,白蕭然的強勢,未曾出言呵斥。
見四子肩上的鳥,聽得耳邊族人的議論,白蕭然臉上的笑容收了些,也皺了皺眉頭。
但他畢竟老謀深算,不願為點小事影響了他們父子間的關系。
“沐兒,這裏是祠堂。”
他語氣溫和,像是誘哄不懂事的孩子,但那雙眼卻目帶警告。
“是啊!是祠堂。”
少年笑着的重複一遍,話裏話外都別有意味。
他将視線緩緩地移向了供桌上的那一排排的牌位上。
白家是個歷史悠久的大家族,傳承了十幾代,大富了五六代不止,所以祠堂裏的牌位一個臨着一個,一行行,一列列,密密麻麻的,叫人眼暈。
在最下面的一行牌位裏,一個偏僻的角落裏,他找到了他姨娘的牌位。
白蕭然之貴妾——周氏。
呵!昨天剛放上去了,做舊了的牌位。
白沐氣息一沉,敏感的竹葉青和女兒紅就齊齊打了個寒顫,立馬狗腿的用頭蹭了蹭他的臉。
阿沐發火了,好怕怕啊!肥鳥心說X2
“說,聽到了多少,說多少。”
少年命令道。
白家人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今日的主人公發什麽癔症。就聽得他肩膀上的兩只鳥齊齊說起人話來。
“老爺,周氏沒了,從哪裏變出一個姨娘給四少爺。”
“畢竟是個小兒,雖讀書聰明,卻不見得做人精明。沒聽見他說被一古怪得高人擄走學藝,在深山老林裏呆了十年嗎?”
“你去,和趙氏通好氣,周氏是思念幼子,相思成疾去世的。被厚葬在家族墓地裏了。順便,把祠堂裏的牌位給添上。”
......
“媽媽,我心裏苦啊!他怎麽回來了,回來啦~~”
“姑娘,別哭,看花了妝。媽媽知道你委屈,但咱們還有大少爺,他已經開始掌管家業了,就是老爺偏疼那個小雜種又如何?一個庶子,給個三瓜兩棗的分出去就好了。”
......
竹葉青和女兒紅不敢怠慢,急忙将白蕭然與大管家,趙氏與奶媽媽的對話盡數重現,語氣語速惟妙惟肖,由不得人不信。若是換了本人來說,大概也就是這個效果了。
肅穆的白家祠堂裏,兩只不知名的小鳥演繹着二重唱,将本家內裏的勾當說得明明白白的。欺騙兒子的老子,薄情的夫君,嫉妒的主母,被害死的小妾......本見不得人的東西,忽然就見了光。
“逆子,閉嘴,你給我閉嘴。”
族人異樣的眼神與竊竊私語令白蕭然勃然大怒,他的臉面被他嘴裏的麒麟兒踩在了腳底下,還碾上了幾腳,簡直比被外人甩上幾個大耳光還要痛苦難耐。
他簡直是怒發沖冠了!
“來人,四少爺病了,給我帶下去好好休養。”
白蕭然惡狠狠地命令道。
“父親,我可是你的麒麟兒呢!你還真是無情!”
少年呵呵地笑着,竟笑出淚來,笑聲也漸漸高昂凄厲起來。
而随着這漸漸變調的笑聲,少年的身上忽然飛出了許許多多銀白色的小蟲。
這些蟲子有着透明的翅膀和發光的蟲身,只有銅錢大小,看起來脆弱無比。
但就是這些“脆弱”的小飛蟲飛向了圍過來的膀大腰圓的護衛們,這些護衛們立馬渾身劇痛,皮膚上鼓起一個又一個的腫包來,哀嚎着躺了一地。
“怎麽回事?”
白蕭然驚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依舊笑着的少年,他往旁邊走了幾步,似乎是累了,半靠在一根柱子上,銀色的飛蟲沒有再接到攻擊的命令,重新飛回少年的身邊,圍繞着他,飛着,發着光,像漫天的繁星一般,映照得出色的少年宛若神祗。
然而,此刻沒有人再關注他的容貌和氣質了。
他們親眼看見,這些蟲子,都是從他的身上,他的皮膚裏飛出來的。
不真實得像幻覺一般。
“父親”
少年笑容變冷。
“師傅教了我很多呢!”
“比金榜題名最實用的本事。”
這時——
“拳打少林”
“腳踢武當”
“文成武德”
“舉世無雙”
不知道哪個字觸到了竹葉青與女兒紅的高點,兩肥鳥頓時興奮地喊道。跟某某江湖洗腦組織似的。
白蕭然&白沐&衆人:......
忽然感覺逼格低了很多。
白沐狠狠瞪了它們一眼,兩鳥立馬蔫了,閉上了鳥嘴。
“我姨娘枉死,害死她的,有父親你的無情,也有趙氏的嫉妒,也許還有哪個妾室也摻和了一腳,只是我不想再深究了。”
頓了頓,白沐接着說道:“我自幼熟讀詩書禮儀,習仁善之道,做不出弑父殺母之事,但這個薄情寡義的家也待不得了。我會帶着我姨娘的遺骸走,此生再不回歷城。”
聞言,白蕭然陰沉了臉色,滿滿是壓抑着的暴怒,隐隐還有忌憚之色。
“就為了一個妾,一個奴婢出身的女人。”
他幾乎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但她生了我。”
“你,好自為之吧!”
白沐轉身離開,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也沒有理會祠堂裏那帶着諷刺意味的“舊”牌位。白家人人多勢衆,卻不敢阻攔,只得放他離去。
所有的心機算計,皆成了笑話。
白蕭然受不住巨大的打擊,轟然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阿癡今天心情不好,很不好,生活壓力大,真想永遠不長大,不用想着工作,不用想着結婚,不用想着生孩子。不過,阿癡不舍得啊!獨生子女的悲哀。
起碼,阿癡的家人很愛我,小受就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