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師入世(修好了)
七月半,月黑風高,夜色正好。
傳說,這天的子時是陰月陰日陰時,是地府鬼門大開的時候。其時萬千惡鬼盡出,要入人間尋找替死鬼。這一晚最好呆在家裏,老老實實的,哪裏也不去。若是不幸在外面,更是要小心了。聽見叫你名字的,千萬不要回頭。不然,就會被抓去做死鬼的替身。
白沐不知道傳說的真假,但今晚的月光,對于某些蠱毒來說,卻是極為重要的引子。
金光蠱成蠱在即,不容有失。
他不想再等一年了。
那金光蠱須有藍衣斑斓蝶5對,分開飼養,予9兩黃金、适量石灰石、适量蛇毒等等喂養,再捉對配對,□□。之後,将生出的蟲卵浸入汞水中,待其孵化成蟲後,再予上述材料再次喂養至成繭,再浸入汞水中。
待3個月之後,破繭的時刻來臨。
這聽起來好像不難,但是從白沐學蠱毒開始至今,從未真的成功過,每每不是喂養死了藍衣斑斓蝶,就是毒死了蟲卵,那蠱毒書上的配方不盡不實,只以“适量”二字以代之,白沐為此大為苦惱。
這金光蠱是蠱毒中的一個分水嶺,是中級蠱毒術與高級蠱毒術完全不同的,最具代表性的蠱毒。
初級蠱毒代表破壞,中級蠱毒代表補元,但它們都是照本宣科的,每一種材料都寫得清清楚楚,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就能成蠱。
但是,高級蠱毒不同,它是變化的,沒有一只蠱蟲是相同的,它們即使叫同一個名字,也因為制作者放入材料的分量、時間、甚至是次序不同而不同,強者很強,弱者連誕生都艱難無比。
因此,先祖設下奇門遁甲作為門戶,只有真正制作成金光蠱,成為高級蠱毒師的弟子才算是出師,才能離開師門駐地。
這既是保護,也是限制。
沒本事,就不要出門丢人現眼。
就差沒有明說了。
陰冷的月光照在小小的水甕中,渲染出帶着詭秘的銀色光暈。少年獨自站在旁邊,靜靜地看着,眼裏既有期待,又有無措和彷徨。待月上中天的時候,陰氣大盛,那水甕裏突生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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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得‘咯咯咯’的響聲從甕中傳出,伴随着水甕的搖晃,之後依稀傳出類似紙張撕裂的聲音,再是噬咬、咀嚼的‘咔咔’聲,在這死了一般的深夜裏,顯得分外的詭秘恐怖。
白沐沒有太大的感想,他成長的環境是不正常的,常入墓穴裏,先祖甚至在某個墓室尚且留了一些屍骸以作蠱毒的材料,他對這些常人眼裏的陰晦事情早就習以為常了。
當你三觀被徹底地扭曲,認為一切不正常也是正常的時候,那麽就沒有什麽好恐懼的了。
人所害怕的,不過是敬而遠之的一切危險而未知的東西罷了。
沒多久,水甕的搖晃停止了。
一只嬰兒拳頭大小的金色蝴蝶從中翩然而出,美麗得不真實。只見它扇着翅膀,飛了一圈,金色的翅膀上掉落一圈的細粉,像下了一場金粉雨,但那看似美好的雨卻帶着劇毒。
一地的花草盡數枯萎。
白沐有些心疼,密林裏先祖被施了術法,盡數是死物,但是竹屋外的這一小片空地是活的。竹葉青和女兒紅時不時地帶回一些果實、根莖,他将果肉吃盡了,将種子與根莖種下,花了好久才得一片花草。
結果,頃刻間就死了一小半。
這怎麽能叫他不心疼呢?
還好,金光蠱只最初是有劇毒的。白沐伸出細白的手,那手骨肉細軟,因為常年不見陽光,顯出一種半透明的蒼白,那金色的蝴蝶就翩然而至,施施然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友好而親昵。
白沐望着手背上金色的蝴蝶,說不出為什麽,心裏有些難過。
終是成功了呢!他的金光蠱。
他也該是出去了......
不知家裏,可好?
憶起家裏人,白沐只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沒帶太多的東西,除了必要的財物外,白沐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嗯,自制的,有綢緞,也有粗布,索性照着師父留下的衣服做,又有陳年的老布料作材料,還算勉強能穿。只是,太過幹淨了些,沒有一點繡花樣子。
反而是各種蠱毒白沐帶了不少,以為護持。
他的體質不适合習武,身體雖康健,根骨卻不好。出門在外,更加需要自保的手段。
少年肩膀上各自站着一只紅嘴兒灰鳥,頗為伶俐地蹦蹦跳跳着,其後跟随着他的奴仆,離開了住了十年的竹屋、密林。
桎梏了他許多年的無形的力量,在引路的金光蠱的翩翩起舞下,難得慷慨地留出了一道縫隙,足夠一行人離開了。死寂的密林在這之後真正陷入死寂中,沒有活物的聲息,伴着地下古老的墓穴,逐漸陷入深沉的安眠中。
白沐徒步走了兩天才離開森林的範圍,對于四體不勤的他來說,真是極苦的差事了。李甲更是個無能的,也沒見他做什麽,只拿個不大的包袱,就累得和死狗一樣。
好不容易遇見村莊,卻沒想到那莊子分外的荒涼。
剛好是新一茬收稅的酷吏經過,将村莊裏能入口的東西洗劫一空,比那漫天蝗災還幹淨,更兼調戲大姑娘、小媳婦的,恨得村裏的漢子們眼睛通紅。
在這個時候入村的白沐原本是不受歡迎的,誰家有多餘的糧食供給他吃?但在他拿出真金白銀之後,地裏刨食了一輩子的老農們就特別‘熱情’地給他準備了休息的地方,以及粗糙的飯食和熱水。
白沐坐在簡陋的土胚房裏,擡頭看看窗戶上發黃的紙,風一吹,就掀起一小片,晃悠悠的,不大牢靠的樣子。床是木頭的,桌椅也是,但年頭久了,上面的油污一層蓋一層,反而顯出一種別樣的光亮來。
耳邊是兩只肥鳥叽叽喳喳的抱怨聲,把這環境從頭到腳嫌棄了一邊,尴尬得眼前老實巴交的農人無地自容。
“沒事了,這裏很好,你自去休息吧!”
白沐心裏也嫌棄,但也不好多言,那老農年歲比他的父親都要大。
“哎,啊哎,您有事喊一句,我,就來。”老農羞愧着滿臉,雙手卻緊緊地握着那塊兒足有五兩重銀錠,那值5貫錢,五千多文銅板,能換十來石的米糧,若是再次一些的粟米,就差不多能夠全村吃個半飽。
雖然自知眼前的少年公子哥給得多了,但想想家裏的婆娘小子,他咬咬牙,也就狠下了心,轉身出門了。
竹葉青:“阿沐,冤大頭。”
女兒紅:“阿沐,傻瓜。”
白沐:......
“公子你給多了,小心他們把我們當肥羊宰,這些底下人油滑着呢!我給我爹打下手收租子的時候,不是一家兩家的想要賴租子,在地上打滾,哭喊着要自殺的都有,對于這些賤皮子,就要狠,打怕了就不敢了......”
李甲先是信誓旦旦地勸說,後來講起自家的事情,越發收不住嘴巴了,地主與農民的鬥争,源于階級與利益,從來就富有戲劇性。
“你以為就他們連飯都沒吃飽的模樣能暗害了我?”
白沐滿臉嘲諷,他自信于實力,對一般二般的人不放在眼裏。
李甲雖然心下不認同,也不敢多勸什麽。畢竟,他們之間的關系也不單純,讓他全心全意為少年考慮,也是做不到的。少年終究是見識少些,不知道出門的忌諱,窮瘋了、餓瘋了的人比惡鬼也是不逞多讓的。
白沐自顧自把玩手上的碧玉似的長青蟲子,心思不屬。
夜晚很平靜,但過分地安靜了。
農家裏的雞犬大鵝什麽的,被賣得賣,殺得殺,一多半被“孝敬”給了上面下來的“大老爺”們。
日子不好過啊!
下月裏,皇帝又要選宮女了,聖旨還沒到地方,只傳了風聲出來!借着這由頭,各級經手的官員莫不伸手撈了一筆。名單上的女兒家家,原本被送入宮廷裏為奴為婢的已經夠慘了,卻沒想到更是一場破家之禍,家裏稍稍有點油水的,沒有不被刮上個三五層的,零星剩下一點的殘渣,“青天大老爺”們看不上,還有底下的差役、随從。
真真是人人不落空!
故此,白沐借宿的村莊的日子很難過。夜裏,不知道有多少人夜不能寐,有黑心些的偷偷地摸了把鋒利的砍刀,悄悄地來到白沐的房前,在昏暗的月光下,男人黑瘦的臉顯出一分被逼入絕地的猙獰與決絕。
這是白沐的錯。
財不露白,白花花的銀兩是會蠱惑人心的。善與惡,貪婪與淳樸,在黑夜裏,界限顯得很是模糊,一不小心,就有人邁過去。
但那男人沒能進門來,倒在了離門不到三尺的地方,不知死生。這還是白沐手下留情了。
第二日,雞鳴響過一輪,男人自己醒過來,卻是睡了一夜的泥地,被夜風吹了一晚,不禁又驚又怕,還有些頭重腳輕的症狀。男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卻也不敢青天白日的再動歪心思,灰溜溜地走了。
屋裏的白沐已經起床了,心情很不好,昨夜的事他已經從守夜的蠱蟲那裏知道了。他也想明白了自己的做法不夠謹慎,縱了人的貪欲,雖沒陰溝裏翻船,但也令人膩味。
待出了房門,借宿人家的老農頗為殷勤給他備了早飯,連平日裏從來不敢動的雞蛋也煮了三兩個,但白沐卻不似昨日溫和,雖還是笑着,卻帶着莫名的寒氣,駭得農人一家子不敢多言一句。
吃過飯,白沐就告辭了。
這裏的環境糟糕,遇上的事也糟心,他想找個更好的地方,好好休息幾天。沿途的村裏人都看着這個漂亮的少年和他身上的小包袱,那一雙雙眼,眼裏的各種意味,令他煩不勝煩。
日子難過!
此時白沐才切身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若不是日子真的難過,窮得人連基本的道德都不要了,也不會發生昨晚的事情。
他更加擔心老家裏的姨娘。
世道這樣糟糕,她是否過得好?父親是否看在他的面子上,優待她一二?白沐的預感并不好。他的父親不像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他風流薄幸,女人于他,算不上責任。
白沐心急,雇了輛牛車,是村裏最富裕的裏正家的,李甲打聽過來說,他家與縣裏的捕頭有七彎八拐的親戚關系,故而下來鏟地皮的人多少留了些淺薄的情面。
牛車在颠簸的路上,越發颠簸,颠得人快要吐出來了。兩只七竅雀早就飛得高高的,怪叫着,作弄其他路過的天上的同伴。那牛不年輕了,喘着粗氣,‘呼哧呼哧’的走着,趕車的裏正家的兒子很珍惜家裏唯一的家畜,也不用鞭子,只一個勁兒地呼喊催促着。
待日落西山時,才趕到最近的縣城。
這才算是徹底解放了。
真是受罪。白沐心想。
但顯然,他放松得太早了。
縣城也不是什麽平靜的安樂地方。白沐剛走進一家客棧,熱情地小二哥正詢問‘客官,吃飯還是打尖啊?’,大街上就傳來一陣喧鬧聲。
“死人啦!打死人啦!”
“米店老板打死人啦!”
多事之秋,是非多。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受還是有些天真的,不知人心險惡。但是他畢竟厲害,一般二般的,不會陰溝裏翻船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