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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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南情終于在幾天後領略了塞納河的風光。他倆坐在一葉小舟之上,順流而下,經過一座座靜靜矗立的橋梁,風光旖旎,風吹兩岸,綠蔭搖曳,似一個個多情的美人,在招搖着手臂。
姜南情站在船頭,張開雙臂迎着風。輕風拂亂了他的頭發,在他的臉上撓着癢,他卻享受般地閉上眼睛。人聲車馬聲仿佛都漸漸遠離,只剩下清風過耳,和身後那人的呼吸聲。
“南情。”譚元朗親親他的額頭,“還想去哪裏?”
“去左岸。”
譚元朗自然是從善如流。
塞納河左岸有數不清的咖啡館、酒吧,也有數不清的畫廊,這裏可以說是藝術的搖籃,可是對譚姜二人來說,還是這濃郁的咖啡更對他們的胃口。
姜南情皺了皺眉頭将咖啡杯放下,譚元朗奇道:“怎麽?”“太甜了。”姜南情跟着臉也皺起來。“你不是喜歡喝焦糖瑪奇朵嗎?怎麽還覺得它甜了?”姜南情抿嘴笑了笑,說道:“口味是會變的。”譚元朗拿他沒辦法,剛想端起自己那一杯摩卡,卻被姜南情搶了先。姜南情才喝了一口就吐着舌頭說道:“你怎麽會喜歡喝這種?苦死了!”譚元朗被他的模樣逗樂了,笑着說道:“你的口味再怎麽變,也不會變得跟我一樣的。”說罷,他喊來侍應生,讓他給姜南情送一杯檸檬茶。
姜南情恰好站了起來,說道:“我去趟洗手間。”譚元朗便任由他去,才低下頭喝了一口摩卡,就覺得四周似乎有些不對。
似乎有什麽人正在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盯着他?
譚元朗坐直了身子,四下裏掃遍,靠街道的那一側并沒有什麽不對,只是方才跟着姜南情進到廳堂裏的人似乎有些奇怪。
譚元朗當即起身,追了過去。
姜南情無知無覺地走進洗手間,才擰開水龍頭,就聽見門響,他回頭一看,一支□□已裝上了□□正對着他。
姜南情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反應,只聽“砰”的一聲,又是一個人撞了進來。那□□頓時掉轉槍頭,對準了譚元朗!
姜南情正要沖上去,就見譚元朗與那人纏鬥在一起,争鬥之間,那槍被譚元朗奪下,扔在一邊,一失了槍,那人便沒了本事,被譚元朗背過手壓在身下,叫苦不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姜南情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已經有幾個人沖了進來,打頭的就是那個侍應生,見此情景,趕緊去打報警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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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朗不忘擡起頭沖姜南情一笑,卻見他臉色慘白地看着自己。“你怎麽傻了?我沒事……”他這麽說只是想寬姜南情的心,可話才出口,他也覺出不對來。
譚元朗低頭一瞧,只見腹部的衣衫已濕了一大片,輕輕一摸,滿手鮮紅。
定是方才争執之間,扣下的扳機。
譚元朗有些頭暈,卻仍不忘對姜南情笑着說道:“沒事的,不過是一顆槍子兒而已……”什麽叫沒事!姜南情只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似乎有個炸彈快要炸開來。他二話不說,撿起那把槍,對着來偷襲他們的人的腦袋就要給他開個洞。譚元朗趕緊攔住他,說道:“南情,不行!”
他們不是殺手了,而且現在衆目睽睽,他怎麽能殺人?
可姜南情一看到譚元朗的傷口,就覺得自己要發瘋!
幸好圍觀的人也發現了譚元朗的傷勢,趕緊将他扶到一邊,他們則把行兇的人,關在了隔間裏。
譚元朗坐在地上,直喘着粗氣,一手捂住傷口,一手将姜南情的劉海撩到一邊,輕笑着說:“傻孩子,我沒事的。”
姜南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一雙眼睛早就紅了,眼裏只有譚元朗一個人,他蒼白的臉,他鮮紅的手。
如果是以前,他絕不可能放任別人跟着自己進到洗手間而自己卻一無所知。如果姜南情能夠警醒一些,如果姜南情的六感再強一些……MILLION曾說過,他們殺手要随時随地保持警惕,很多時候,殺手并不是死在別人的槍下,而是死在自己的掉以輕心之下。
他們雖然已經不是殺手了,可最基本的對危險的感知能力還是在的,不然譚元朗也不會那麽快地反應過來。可姜南情沒有,他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走了進來,對尾随而來的危險,一無所知。
姜南情幾乎要恨死他自己。
如果他只是害死自己,他無話可說,可現在中槍的是譚元朗!
警車和救護車呼嘯而至,警察沖進了隔間,卻發現那個殺手已經自殺死了。事情敗露,自然是要自殺的,這是做殺手的職業守則第一條。
只剩下目擊證人姜南情和受傷了的譚元朗。
姜南情要送譚元朗去醫院,可警察卻要姜南情去警局。姜南情怎麽肯,掙紮着就是要跟着譚元朗上救護車。還是譚元朗吃力地對他說道:“南情,你乖,錄好筆錄再來,好不好?”
姜南情聽他這麽說,只好默默地停止了掙紮,眼睜睜地看着譚元朗被人擡上車,車門一關,他便什麽也看不到了。
譚元朗等到車門關上了,才松了一口氣,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而姜南情,眼中欲掉不掉的那汪子清水,終于滾了下來。
警察要問的無非是那些話,姜南情應付了他們一番,終于等到他們做好筆錄肯放人,就直奔醫院。
譚元朗的手術還沒有結束,姜南情站在手術室的門外,一顆心吊在半空,孤零零地懸着。他想抽根煙,可是一摸口袋才發現,他早就不抽煙很久了。
可這漫長的時間該如何打發?
護士告訴他還要4個小時。
這一定是姜南情經歷過的最漫長的4個小時。
他背抵着牆,冰涼的觸感在提醒他這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如果他失去了譚元朗……
而這一切全是因為他在吃該死的藥。
姜南情不敢想象。
他沿着牆壁緩緩滑下來,直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将自己的頭埋進膝蓋,有一位熟悉的“朋友”又來見他了。這個“朋友”的名字叫“絕望”。
輕快的腳步聲漸漸臨近,是兩個女孩子的腳步聲。
“請問……”一個女孩子有些腼腆地開了口,“譚元朗先生是不是在裏面啊?”
姜南情擡起沉重的頭,入目是兩個可愛的女孩子,手牽着手,一個躲在另一個的身後,似乎有些怕他。
“你們是誰?”他沒心思應付什麽記者。
“呃,我們剛剛看到新聞,發現是譚先生,所以趕過來看看,他安排的行程,有些實現不了,必須馬上退訂。”還是之前的那女孩子在說話,另一個緊緊抿着嘴,低着頭,似乎怕姜南情會吃了她。
“什麽行程?”姜南情皺了皺眉頭,他從沒聽譚元朗說起過什麽行程,每一天倒像是姜南情說去哪就去哪。
兩個女孩子互看了一眼,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便從背包裏掏出了一份合同。姜南情一把奪過,把兩個小女孩吓得倒退了一步。
姜南情草草浏覽了一遍,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可在兩個女孩子的眼裏,卻是比哭還難看。姜南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哭還是笑,心內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齊上心頭。
這個家夥,說什麽全都由姜南情做主,分明是欲擒故縱,其實自己早做好了行程,讓那些感動和浪漫來得更真實罷了。想到這裏姜南情胸中一痛,一口氣閉在喉頭,幾乎叫他窒息。
“譚元朗,你玩的什麽把戲……”我只要你在我身邊,便是這世上最浪漫的事了。
“譚先生說,這是你們的結婚旅行,所以想給你驚喜……”那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說道。姜南情一怔,向那女孩子看去。那女孩子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将另一個女孩護在身後。
姜南情擦了把臉,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那女孩子指了指合同上的“喜雪”二字,說道:“我叫喜兒,她是雪兒。我們是婚禮策劃師。”說到自己的身份,喜兒小小地自豪了一下。
姜南情聽了只點點頭,将合同遞給她們,冷着臉說道:“你們幫我好好照顧他。”說罷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喜兒見他要走,趕緊追了上去,問道:“你,你不管他了?”姜南情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禁閉的手術室大門,又轉過頭去,低聲道:“我在這裏守着他,又有什麽用?傷害他的人,都該去死。”說罷,便是真走了。
喜兒和雪兒面面相觑,這人就這麽走了,那譚元朗怎麽辦?
譚元朗為了讨他歡心,都快想破頭了,可他居然在譚元朗手術的時候走了?這也太過分了吧?喜兒和雪兒相對用力點頭,雖然她倆沒說話,可心裏想什麽,彼此都一清二楚。
到了第八天上,姜南情才在醫院裏露了面。
喜兒一出電梯就看到了姜南情,确切地說是他的背影。他走得很慢,仿佛是拖着步子在走的,一只手捂在身前,只有一只手是垂下來的。 他走到譚元朗的重症監護室前,并沒有馬上進去,而是站在門口悄悄做了一個深呼吸,勉強擠出一個笑來。
姜南情推門進去,就看到雪兒坐在譚元朗的病床邊上,專心致志地削着水果。譚元朗卻是閉着雙目,似乎睡着了。
雪兒見到姜南情來,臉一下子漲紅了,将水果往桌子上一放,迅速後退三步去。姜南情看了她一眼,他又不是鬼,至于這麽害怕嗎?
“你出去,我有話和他說。”姜南情輕聲吩咐。雪兒趕緊點點頭,溜了出去。
出門正撞上喜兒,兩個人一打照面,喜兒就問道:“什麽事啊?”雪兒搖搖頭,說道:“不知道,被趕出來了。”
兩個人偷偷躲在玻璃門的下方,想看看他倆到底在幹啥,不想擡頭只看到了姜南情的黑臉。他将窗簾一拉,徹底絕了她倆的八卦之心。
姜南情走到譚元朗身邊,伸出一只手,想摸一摸他的臉,确認他還活着,卻在即将觸及他皮膚的一瞬間瑟縮了一下。
一只大手抓住了姜南情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姜南情擡頭一看,是譚元朗醒了過來。
“你做什麽去了?”譚元朗有氣無力地問道。
姜南情垂着頭不語。
譚元朗打開電視機,電視機裏正播送着一條新聞,說的正是前幾日在咖啡廳傷人案件裏的三個同夥死在警局前的大新聞。三具屍體旁邊放着一張光盤,裏面刻錄的正是同夥供認罪行的視頻,與此同時,這段視頻還在網上瘋傳,不少巴黎市民還為此拍手稱快。
“這件事是你做的,是不是?”譚元朗雖是這麽問的,可話中的語氣,卻是已經認定了這是姜南情所為。
“他們差點殺了你。”姜南情喃喃道,“一次不行,還會有第二次,所以要斬草除根。”譚元朗嘆了一口氣,說道:“南情,我們現在的身份不是殺手。”
“我知道!”姜南情的聲音突然揚了起來,“可我寧願那一日的我還是個殺手,若我是殺手,就絕不會讓你受傷!”
譚元朗伸出手摸了摸姜南情的臉,這才幾日,就瘦成了這樣,沒的叫他心疼。
譚元朗心中一動,忽然問道:“你吃藥了麽?”姜南情一愣,別過頭不敢看他。譚元朗頓時怒上心頭:“姜南情,你到底還想不想好了?”
“不想!”姜南情沉聲道,“反正也好不了,何必還吃那些藥,要不是因為那些藥,我不會變得反應遲鈍,也不會讓你受傷!”
“這不是你的錯!”
“是!”姜南情突然吼道,“這就是我的錯!我不能保護你!我,我……”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阿譚,我是不是太沒用了?”說這話的姜南情雙目通紅,一雙唇抿得緊緊的,泫然欲泣,卻倔強地不肯示弱。
譚元朗也是愣住,兩個人相對着,沉默在蔓延。許久譚元朗才說道:“南情,你想多了。若說沒用,我也不是一樣,除了打打殺殺,什麽也不會。”姜南情看着譚元朗,緩緩搖了搖頭,說道:“那不一樣,你還是健全的,而我,我已是半瘋了的……”
“你沒有瘋。”譚元朗糾正他。
姜南情卻是一笑,可這笑卻是苦不堪言。他說道:“阿譚,我之前想好,是因為我不想讓自己成為你的累贅,現在我不想好,是因為我不想連保護你的能力都沒有。”譚元朗失笑,不禁問道:“你把我當成什麽?我又不是小娃娃。”“可我卻是一個已經壞掉的娃娃。”姜南情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娃娃。我若被修好了,只能被塞進無數棉花,喪失掉所有行動力。可我手上應該是拿着刀的。我們應該并肩作戰,應該互相保護!是不是,阿譚?”
譚元朗卻是不語,他伸出手貼着姜南情的臉,将他帶進自己的懷裏。姜南情脫了鞋子爬上了譚元朗的床,忽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他懷裏,睡着了。
譚元朗撫摸着姜南情的頭發,他早該發現了,姜南情的眼睛一直在發直,他分明已經犯病了,卻還不肯告訴他。
而姜南情的話,更似一把錘子打在譚元朗的心上。
他們之間沒有什麽浪漫可言,只有殺戮,殺戮,殺戮!他們早就習慣了将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地去戰鬥。以前的譚元朗不會随時随地地将他護在懷裏,因為姜南情有足夠的能力去抗衡,可是現在呢……
譚元朗心想,是不是他太過保護南情,所以,他才總是這樣反複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南情啊南情,我只想你好起來。
姜南情将頭輕輕靠着譚元朗的肩,也不敢壓着他,可依然沉沉地睡去了。
這一覺,必然要睡到天昏地暗。譚元朗看了看時鐘,大概明天的這個時候,他才會醒過來吧。
姜南情只睡了八個小時。
譚元朗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晚上八點。姜南情躺在他身側,呼吸沉重,額頭上滿是薄薄的汗珠,濕了枕着他肩膀的那一塊。每一個進來換藥的護士都被這場景吓了一跳,譚元朗就豎一根手指在唇上,讓她們都輕一點,別吵醒了他身邊的人。
到了八點,姜南情一身冷汗地醒了過來。醒來的時候,他一睜眼就看到了譚元朗。
姜南情長舒了一口氣,将擡起的頭又輕輕地靠了回去,喃喃道:“阿譚,你沒事就好。”他一定是做噩夢了。
譚元朗輕吻着他的額頭,問道:“是不是在頭痛?”
姜南情點點頭,說道:“一直在痛,怎麽也趕不走。時輕時重,輕的時候還好,重的時候,痛得想殺人。”
譚元朗一時聽了心疼,看着那張瘦得只剩下骨頭的小臉,不由地貼上去,在他的眼窩處輕輕吻了一下,說道:“南情,別勉強自己。”
姜南情閉着眼睛搖搖頭,說:“不,我要保護你。”
譚元朗愣了一愣,表情微微一變,卻立刻收起來,故意別開頭說道:“你就這樣保護我?你分明是在害我。”姜南情一怔,睜開眼睛看向譚元朗,卻只看到了他冰涼的側臉。
“阿譚……”姜南情有些怯怯地喊着譚元朗的名字。
“你都幹了什麽?你去殺了他們,以為這樣就能給我報仇?”譚元朗說罷,輕輕一笑,搖了搖頭,落在姜南情的眼裏,卻是一顆心吊了起來,譚元朗從來沒有這樣和他說過話。
姜南情将他的臉扳過來,正對着自己。譚元朗閉着眼睛,面無表情。姜南情賭起氣來,伸手要将譚元朗的眼皮掀開。譚元朗總算睜開了眼,眼底卻沒了往日的柔情。“你做事自然是心細的,殺人也是幹淨利落,讓他們自承罪狀,還可以引開警方的視線。可是姜南情啊姜南情,你去殺他們的時候,可有用腦子好好想想嗎?”譚元朗冷笑着說道。
姜南情心頭一滞,仔細回想了一番經過,并沒有什麽差錯啊。
“你殺人的時候,用的是一把刀。”譚元朗緩緩說道。
姜南情仍舊不解,他不用刀,用什麽呢?
譚元朗見他還沒有明白,心中嘆氣,正想說話,就見姜南情抱着頭縮了起來。“南情,南情!”譚元朗正要伸出手去,就在要碰到他身體的那一刻,生生止住,冷聲道:“你不肯吃藥,所以會一直神經痛,手沒有力氣,你去殺他們的時候做了什麽?”
姜南情抱着頭,低聲說道:“我,我拿了一支腎上腺素。”
譚元朗心一沉,這個家夥,到底想幹什麽?
“所以你整個人都HIGH對不對?下手特別利落是不是?更別提停下來想一想了!南情,如果你當時能夠冷靜一點,一切都不會到這個地步!”
“你到底在說什麽?”姜南情止不住地爆發起來,“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沒有留下痕跡,沒有留下證據,網上的視頻也是,根本查不到我!你,你到底在氣什麽?”姜南情大聲吼完,卻看見譚元朗的神情一點一點的冷起來。“你到現在還不明白?”譚元朗搖了搖頭,“南情,我或許需要你的保護。但是一個不肯吃藥,寧願自己半瘋着的姜南情,我不需要!”
這簡直是錐心之語,姜南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譚元朗說了什麽?他說,他不需要他?
這不可能!
“阿譚,你,你不是這個意思,對不對?”姜南情撲到譚元朗的懷裏,摟着他的背,說道:“阿譚,阿譚,你,你在開玩笑的,是不是?”
譚元朗忽而笑了起來,可那雙好看的眼睛裏卻沒有半分笑意:“姜南情,我從不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姜南情被他投射過來的冷意狠狠戳中了胸膛,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你,你要我走?”
“你走吧。”
譚元朗別過頭,閉上了眼睛。
姜南情往後退去,不小心掉下了床,發出“咚”的一聲。
譚元朗渾身一震,硬生生地忍住了想要撲過去的身體。
姜南情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子,就向譚元朗望去。
可譚元朗沒有投過來一個眼神。
“阿譚,若我做錯了事,我可以改……”
“我叫你滾!”譚元朗忽然抓起床頭的一個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他不敢扔在姜南情的身邊,萬一碎片跳起來,傷了南情可怎麽辦?
姜南情卻不知道,望着那一地碎片,一顆心也碎成千萬片。
他站在那裏,看着一個不肯轉過身來的背影,最後,轉身走了。
出門的時候,他撞到了雪兒,似乎把她撞到地上了,可他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沒有路的時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走上了天臺。夜風很涼,吹得他的額發也飛揚起來。可這夜風卻吹不走他心頭的絕望。
他最怕的那件事,終于還是發生了。
譚元朗不要他,他又該到哪裏去?
他從天臺上望下去,幾十層高的住院大樓,如果跳下去,該是摔成一攤爛泥了吧。姜南情收回目光,他還沒那麽傻,真的會去跳樓。可他該到哪裏去?
疼痛如影随形,緊緊地箍着他的腦袋,像一個永遠除不掉的緊箍咒,那念咒的人是他自己,是他選擇了永遠痛下去。
可譚元朗卻說,一個半瘋了的姜南情,他不需要。
為什麽!
姜南情很想仰天大嘯一聲,可他連嘴都還沒張開,就被這疼痛給擊倒了。
簡直是不堪一擊,難怪譚元朗不要他。
姜南情不由得笑了起來,笑着笑着,臉上竟流下了兩道淚來。
姜南情伸手去擦,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一個抛棄他的譚元朗,有什麽好值得傷心的?這世上,難道他姜南情離了譚元朗就活不成了嗎?他對自己這麽說着,可這淚卻怎麽也止不住。
該死的!
姜南情扶着欄杆勉強站了起來,一眼瞥到樓下不知何時,停滿了警車。
這是怎麽回事?
姜南情心中一驚,大腦卻是轉不過來。疼痛在吞噬他的理智,可現在的他迫切需要一些冷靜,可以讓他好好分析眼下的一切。
姜南情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可除了讓自己越來越暈之外,根本沒有什麽益處。對了,他的藥!姜南情掏遍了口袋,可是一顆藥粒也沒有。他把那些藥都扔了!
姜南情真想狠狠地給自己一拳。
突然,他的眼前伸過來一只纖細的小手,他擡頭看去,竟然是喜兒。
喜兒癟着嘴,一臉怨氣地看着他。“喏,這是給你的。”她手上躺着一瓶藥,姜南情接過來一看,是維柯丁。姜南情有些詫異地看了喜兒一眼,喜兒卻是咬咬牙,像一頭小母獅一樣,氣呼呼地說道:“要不是譚先生讓我來,我才不來呢!”
譚元朗?
姜南情似乎摸到了一根線。他趕緊倒出一顆藥片,吞了下去。不過5分鐘,他的頭痛已經減輕了許多。
喜兒坐在他旁邊,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
為什麽警車會來?警車來了,是不是來找他的?他殺人的時候,确實沒有留下證據,既然沒有證據,為什麽警車會突然包圍這裏?
姜南情突然跳了起來,把一旁的喜兒吓了一跳。
姜南情,你這個笨蛋!
姜南情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他殺人的時候用的是刀,是刀!用了腎上腺素的他處于興奮狀态,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将那幾個人一一割喉放血,扔在了警局門口。這是姜南情最常用的手法,沒有人能模仿得了!他為什麽會這麽蠢,蠢到用這種方法去殺人?
現在,只怕全世界都知道姜南情還活着!
可譚元朗為什麽要趕他走?是了,現在姜南情是在暗處殺人,而他為什麽會殺人?視頻已經說了,因為他們和那個自殺了的殺手是同夥,所以他是在洩憤。姜南情只會為了一個人去殺人,這個人就是譚元朗。
他把譚元朗徹底暴露了!
姜南情覺得整個人都在發冷,從骨頭裏冷出來,止不住地發抖。
譚元朗自己走不掉,必然會成為姜南情的累贅,不管是警方還是那些殺手找上門,只要控制了譚元朗就是控制姜南情。
姜南情用自己的憤怒和沖動害死了譚元朗。
姜南情一想通了這些,整個人抱着頭倒了下去。
喜兒在旁邊看得驚心肉跳,這人是不是有病?不會犯病了把她給殺了吧。
“喜兒,”姜南情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你走吧,帶着雪兒走。我和他,走不掉了。”
喜兒一聽,有些難過,低聲道:“譚先生說,你還走得掉。”姜南情擡起頭,問道:“你說什麽?”喜兒從口袋裏掏出幾瓶藥和幾張處方塞到他懷裏,說道:“這是你的藥和新的處方,你之前那張,不能用了。譚先生說了,謀定而後動,這才是他的姜南情。”姜南情看着懷裏那堆藥罐子,不錯,就算藥物讓他反應遲鈍,至少他是清醒的。
姜南情低頭想了想,将東西都塞進了口袋裏,站起身,攬過喜兒的肩膀就往樓梯走去。喜兒被他一攬,先是吓了一跳,一顆心撲通撲通地,不知道他要幹些什麽。
姜南情先是找了一間更衣室,換了幹淨的衣服,又加了一件白大褂,和喜兒扮作醫生與病人,“不經意”地經過譚元朗的病房。
幸好病房的窗簾沒有拉起來。
走廊,門口,房間都是警察,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個水洩不通。姜南情眼尖,隐約看到譚元朗正和其中一個人在說些什麽,那人沒有穿着警服,倒是一身西裝,似乎是國際警察。連國際警察都驚動了,這可有些難了了。
畢竟他們兩個,可是國際警察黑名單上的“常駐人口”。
姜南情将喜兒拉到一邊,說道:“雪兒不在裏面?”又說道:“你們沒有案底,他們不會對你們怎麽樣,他們問起來,你們就把一切全推在我和他身上,反正我們罪名多多了,不在乎多一個脅迫他人。”喜兒睜大了眼睛:“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姜南情微微一笑:“壞人。”
“多謝你了,小姑娘,一直都在連累你們,真對不起。”姜南情有些愧疚,莫名把兩個小姑娘拖進來,還真是對不起她們。
“收人錢財,與人消災,能有什麽辦法?”喜兒嘆了口氣,憂心忡忡道,“雪兒她膽子小,千萬別吓哭了才好。”
這個時候,還在擔心自己的愛人,姜南情看着她,忽然想到,譚元朗從看到那條新聞起就一直在擔心他吧?是他太不懂事,先是一身病不說,還在這個時候給他惹了麻煩。
譚元朗是多狠心,才能說出“他不需要”這樣的話?
姜南情長吸了一口氣,心痛卻比方才在天臺時更甚。
“你先陪我出去,然後自然一點走回來,走到病房的時候,就說你和那個小姑娘是一起的,要是他們追問你們,你們就照實說,反正你們确實什麽都不知道。他們會去查你們,反正也查不出什麽。譚元朗是給你們信用卡還是現金?”姜南情一一分析着,突然問了一句。
“現金,那天我們都驚呆了,第一次見到那麽多錢!”喜兒咋舌,雖然大部分是用來安排他倆行程的。“那就好,你照直說就對了。”姜南情知道譚元朗做事小心,只怕給她們留下的信息都是假的。
“走吧。”姜南情給她找了一套護士服換上,然後一前一後地走了出醫院。
走出醫院大門,姜南情回頭望了一眼譚元朗的病房,心中不知什麽滋味,腦海只有一個念頭:阿譚,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