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那血花飛揚到高處,又如一陣小雨似的落下,全落在姜南情的頭發上,衣服上,臉上,流入他的嘴裏,帶着腥甜的氣味,化在舌尖,刺激着姜南情混沌的大腦。
姜南情甩掉了幻覺,只覺面前似乎有什麽地方破裂,細密的水柱噴濺了他的一頭一臉。
陳天被綁在座椅上,睜大了眼睛,雙手徒勞地想去捂住自己的脖子,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血井噴一般洶湧噴射出去,而無能為力。
“怎麽,怎麽……”他掙紮着雙唇,想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可怎麽也說不出——姜南情割斷了他的喉管,連他的命也所剩不多了。
“你想問我怎麽醒過來的嗎?”姜南情抹了一把臉,想将臉上的血抹開一些,結果發現這是徒勞——他的雙手,早就沾滿了鮮血。他望着鮮紅的、仍舊在顫抖的右手,刀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不由扯出一個微笑。
可這微笑,隐在血色的背後,仿佛帶着一種詭異的神色,包括那雙眼睛也越發邪氣起來,如同地獄的惡鬼一般。
“等我下地獄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姜南情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輕聲笑了出來。陳天瞪着眼睛望着他,直到雙眼渙散,翻出了眼白,最後頭也靠着座椅側到一邊,沒了呼吸。
姜南情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徹底斷了氣,這才放松下來,大喘着粗氣,整個縮進了座椅裏,忍不住地抖着身子。
這一次他殺了在他面前的陳天,下一次呢?當他陷入幻覺,人事不知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是譚元朗,他該怎麽辦?他會不會也殺了譚元朗?
姜南情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念頭擊垮。他不能傷害譚元朗,他是不是該應該離開?等把譚媽媽救出來以後?然後,他離開譚元朗,離得遠遠的,到沒有人的地方自生自滅……
“南情!”譚元朗一聲驚呼從駕駛室那邊傳來。姜南情回頭望去,譚元朗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半個機艙都是血,地面上的血跡彙聚在一起,往低處流去,叫譚元朗幾乎都無處下腳。
姜南情一看到譚元朗,方才的念頭就湧上心頭,他想伸出手去握住譚元朗,可一看自己手上全是鮮血,又忍不住嫌惡起自己來。他跌跌撞撞地沖進洗手間,任譚元朗在外面怎麽敲門,就是不打開。
“南情,你別把自己關起來。南情,乖,你出來,好不好?”
可洗手間裏的人瞪着鏡子裏的自己,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寫滿了肮髒。他把水流開到最大,用力清洗手上的、臉上的鮮血,可無論他怎麽洗都洗不幹淨。純淨的水打在臉上,流下來的卻是一股股血流。
姜南情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是不幹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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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漸漸消失了,是不是譚元朗也放棄了他?
姜南情坐在角落裏,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或許他在想着譚元朗會破門而入,将他從這一間小小的鬥室裏帶出去,或許他在想着就此在這個狹小封閉的洗手間裏躲到地老天荒?姜南情自己也不知道,他唯有将頭埋進雙膝,一如當年那個彷徨無助的少年。
敲門聲突然再次響起,把姜南情吓了一跳,心頭卻突然升起了一丁點微弱的希望——是不是譚元朗來救他了?
“南情,我就在外面。我可以把任何擋在你面前的障礙都消除,可是我該怎麽把你的心魔趕走?我是趕走了PAUL,可我沒法把那個躲起來不見我的南情帶到陽光下,南情……”譚元朗背抵着門,心中焦慮萬分卻束手無策的無力感幾乎将他吞沒,他轉頭看了看已被他收拾幹淨的機艙,他做了這件事,南情就會出來見他嗎?沒有人比譚元朗更了解姜南情了。姜南情恨雙手沾血的自己,卻為了和譚元朗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推進深淵裏。
如果姜南情後悔了呢?如果他選擇離開呢?譚元朗不敢想,可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想。如果姜南情真的選擇離開,譚元朗心想,他或許會躲在暗處保護南情一世安然。
“南情,我就在外面,我會保護你,我保證。”譚元朗不知道這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說給裏面的姜南情。
姜南情順着譚元朗聲音傳來的方向爬了過去,将門上的鎖打開,在将門拉開,譚元朗果然就坐在外面,和他一樣坐在地上。姜南情背靠着一邊門框看着譚元朗,譚元朗也靜靜地看着他。兩人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可他們的眼神卻是彼此都懂得的。
“阿譚。”姜南情顫巍巍地伸出手去,譚元朗也伸出手握住。兩個人的手都是冷的,一如他們此刻都深在谷底的心。
“阿譚,我剛才在想我是不是應該離開你。”姜南情終于費力地将這句話說了出來,譚元朗聽在耳裏,一股酸痛湧上心頭,可他還是咧開了嘴,想說出一個“好”字,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來。他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姜南情離開?
“姜南情,你給我聽着,這輩子,你都綁我身上了,我去哪你就去哪,我——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方才明明想着要放手,可此刻看着姜南情那張慘白着的臉,話到嘴邊竟完全變了樣。譚元朗一把将姜南情拉進懷裏,似乎他一松手,姜南情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姜南情被譚元朗緊緊摟在懷裏,雙臂也忍不住抱緊了他,一邊忍着哽咽,一邊說道:“我想過,阿譚,我想過,可是我舍不得,阿譚,我舍不得離開你。哪怕我真的有一天變成你的累贅,我也不想離開你。”
譚元朗此時大腦一片空白,所知所想,只有扳過姜南情的頭,對着那雙他最愛的唇,狠狠地吻下去。
兩個人都抛掉了理智,抛掉了冷靜,此時此刻,唯有眼前人才是真實,只有将對方的心貼着自己的,也覺得自己是活着的。
唇齒糾纏,四肢纏繞,緊緊貼着,不留一絲縫隙,大汗淋漓,混雜了兩個人的氣味,融為一體——他們本就是一體,從來都是。
譚元朗突然坐起身,将姜南情抱在自己的腿上,雙手落在他的背上,一手輕柔地撫摸他骨節分明的脊椎骨,一手則撩起姜南情額前被汗浸濕的頭發,仰望着此時高于他的姜南情。“姜南情,我愛你!”譚元朗的手指撫過姜南情的眼睛,這雙眼多好看啊,眸子盈盈滾着的情意只有譚元朗才看得懂。
姜南情抿嘴笑了,雙手捧着譚元朗的臉,鄭重地吻了下去。這是一個綿長的深吻,細訴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他們的感情說多少次的“我愛你”都不夠,吻過多少次都不夠,因為他們是彼此的唯一,無人可以替代。
譚元朗撫摸着姜南情背上高起的蝴蝶骨,将他緊緊摟在懷裏。
他們在萬裏高空,緊緊擁抱着對方取暖。
在離落地還有兩個小時的時候,他們終于從纏綿的睡夢中清醒過來。
“接下來該怎麽辦?我殺了陳天,要怎麽過海關呢?”姜南情想到這個問題,不由得有些懊惱。當時自己怎麽就下手了呢?
譚元朗知道他在責怪自己,輕輕在他額角一吻,說道:“他這是自食其果,誰叫他引誘你自殺來着。”
話是這麽說,姜南情仍舊抓着自己的頭發糾結,後悔當時殺了陳天。他想了一會兒,對譚元朗說道:“我個頭跟陳天差不多,不如我扮成他?”
譚元朗皺起眉頭:“這太冒險了,你們體形相差那麽大。”
姜南情笑道:“那總不能你來吧?”他手放在譚元朗的胸上,感受到健碩的肌肉下有力的心跳,突然低下頭笑了起來。譚元朗将他攬進懷裏,在他耳邊摩挲着,輕聲道:“怎麽,還想要?”姜南情笑着推了他一把,說道:“幹活了。”
這架飛機上有放置香港分部的裝備,這也方便了姜南情換裝。譚元朗确認機長并不知道的機艙裏發生了什麽,便再一次鎖了駕駛室的門。一轉身,“陳天”便從另一頭走了出來。
譚元朗先是愣了一會兒,突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陳天”皺了皺眉頭,低聲道:“不許笑!”譚元朗走過去抱着他,說道:“親愛的,以後這種豬一樣的人,還是交給我行嗎?”姜南情瞪了他半天,終于開口問道:“那個箱子裏是什麽?”譚元朗掃了一眼那個黑色皮箱,搖了搖頭,說道:“密碼鎖住了,沒辦法打開。”
姜南情點了點頭,說道:“暫時也不需要打開,先過了海關再說。”二人商議定了,再一次确認了陳天身上所帶的東西,包括那個一直用于聯系的手機,再沒有什麽新的發現,這才安下心來,等待飛機降落。
飛機降落在機場的時候,譚元朗透過駕駛室的窗戶,看到跑道的盡頭已經有幾個海關的人在等候。真是來者不善啊。
經過長長的降落滑行,飛機終于停在那些人面前。譚元朗跟在“陳天”身後走下飛機,只見海關人員迎了上來,說道:“陳先生,香港方面發來的消息是你們一共有三個人要入境,可現在為什麽只有兩個人?”
“陳天”理了理自己的領帶,取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慢悠悠地說道:“我想我不是第一次入境吧?什麽時候你們海關做事變成把人攔在飛機場上曬太陽了?”
海關的關員交流了一番,對“陳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陳天”也毫不客氣地走在了前面。然而海關并沒有這麽輕易地放過他倆,甚至直接将他們帶到了單獨的房間,但不是審訊室。看來他們似乎對他倆有所懷疑,但沒有真憑實據。
“陳先生,我們有理由相信你與一宗走私案有關,可不可以請你現在打開你手上的箱子?”那個海關關員的這番話可沒讓“陳天”覺出半分客氣。
走私案?朗夫人真是想得出來,不過這也是斷絕他們出路最有效的法子。
“當然可以,你們可以自己打開。”“陳天”将箱子往桌子上一放,做了一個他們自便的姿态,轉頭沖譚元朗打了個響指,眨了眨眼。譚元朗揚了揚眉毛,從懷裏取出煙盒和打火機,抽出一根煙遞到“陳天”手上,再将其點燃。“陳天”自在地抽了一口煙,又說道:“既然你們懷疑我,那就把箱子打開看好了。”
海關關員瞪着“陳天”,說道:“請你自己打開。”
“陳天”嘴角微揚,反問道:“怎麽,你是怕這箱子裏有炸彈?”說罷,他止不住地輕笑起來。那關員見他這番作态,不由皺起眉頭,手也放在了身側的槍套上,正要說些什麽,頭頂上卻突然彌漫開來一陣濃煙。
随之,警鈴大作。
關員一下子慌了神,“陳天”回頭看了譚元朗一眼,譚元朗沖他輕輕點了點頭。
很快就有幾個人沖了進來,喊着:“快走,快走,這裏起火了。”“陳天”和譚元朗便在幾個人的護送之下,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那個關員在前面開路,走着走着,卻發現有些不對勁,轉身一看,方才跟在他身後的幾人,竟然全都不見了。很快,無線電裏放出通報:沒有火情。
關員狠狠地一拳打在牆上,該死的,被騙了!
就在海關拿着陳天和喬裝後的譚元朗的照片在機場四處搜查時,一輛SUV已經行駛在通向城裏的路上。
姜南情脫下僞裝,看着手上那張面具,一臉的嫌棄。譚元朗在旁邊捂着嘴笑個不停,姜南情給了他一個肘擊,低聲道:“說了不準笑。”副駕駛座上的人轉過頭,“啧啧”了幾聲,說道:“好久不見,你們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譚元朗和姜南情交換了一個眼神:真是糟糕!
這個留着棕色短發,高大結實的典型美國男人是艾瑞克,MILLION的愛将,對MILLION更是忠心不二。他比譚元朗和姜南情年長,卻比譚元朗遲了幾個月出道,這讓他很不服氣,幾次私下裏挑戰譚元朗結果每次都輸得很慘。而在姜南情和譚元朗形影不離之後,他更是欺壓姜南情最多的那一個——姜南情或許看起來好欺負,但未必沒那麽容易欺負。
譚元朗說道:“好久不見,艾瑞克,遇見你還真是個‘驚喜’。”艾瑞克有些洋洋得意地笑了起來:“是啊,誰能想到組織最厲害的雙殺手被我救了呢?”話音剛落,姜南情便脫出一聲冷笑,直接打臉。“就算你不來,我們也有法子脫身,你不過是湊巧。”譚元朗懶洋洋地說着,看到艾瑞克的臉色漸漸綠了,真是大快。
艾瑞克忍下心頭的一口惡氣,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們是智計百出,可是在香港捅的簍子也是夠大的了……”姜南情打了個呵欠,往譚元朗身上一靠,譚元朗長臂一展将姜南情攬在懷裏,讓他睡得舒服些。
艾瑞克見這兩人無視自己,索性轉過身去,不再看他們,以免被氣死。
車子停在了一間廢棄的車行前。幾人下了車,從卷拉門的下方鑽了進去。譚姜二人一看,四周已站滿了被解雇了的MILLION的人。
“你們這麽大陣仗,是想去救MILLION?”姜南情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問道。艾瑞克顯然是這群人的頭,也是他站出來說道:“不錯,我們要去基地救MILLION。”譚元朗走到姜南情身邊,問道:“那為什麽現在還不動手?”艾瑞克攤了攤手,說道:“我們在等你,姜南情。只有你當初順利地從基地逃了出來,而這條路線至今都未被發現。”姜南情愣了愣,看了眼譚元朗,點頭道:“似乎是這樣。”艾瑞克笑了笑,說道:“我們需要你帶我們進去。”
姜南情沉吟了一會兒,反問道:“朗夫人還在基地嗎?”
艾瑞克搖搖頭:“她把基地占為己有,然後人就消失了。”說罷,他又繼續說道:“你必須帶我們進基地,基地不僅有MILLION,還有一個對你們來說很重要的人!”這話令譚姜二人都站直了身子,異口同聲道:“是誰?”
電話的震動來得真不是時候,譚元朗拿起手機一看,上面顯示的是未知號碼。譚元朗心中生疑,直覺與朗夫人有關,無比慎重地按下了接聽鍵。
“譚元朗。”
電話那頭果然傳來了朗夫人的聲音。
譚元朗一聽到她的聲音便笑了起來,令朗夫人惱火的笑,說道:“朗夫人。”邊說邊離開了人群,走到了角落裏。
姜南情的神情也跟着凝重起來,目光随着譚元朗,連艾瑞克在說什麽都沒聽見。
“很好,你回來了,還逃脫了海關。接下來你要做什麽?救人?”
“你不是很清楚嗎?為什麽還要問?難道是想提供路線給我?”譚元朗輕佻地笑着,他能明顯覺察出電話那頭的朗夫人的呼吸已經沉重起來。
“既然你知道人在我的手上,那麽你最好聽我的。如果你能乖乖地聽話,或許我可以考慮不殺他。”
“不殺她?真是好大度。她到底做了什麽你要這麽對她?她是無辜的!”譚元朗一聽說人在朗夫人手上便激動起來,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無辜?呵,這世上哪有人是真正無辜的啊?譚元朗,你太天真了!”朗夫人的聲音仿佛魔咒鑽進了譚元朗的耳朵,氣得譚元朗想把手上的手機直接摔在地上。
“你想怎麽樣?”
“明天晚上八點,我的別墅,打扮得體面一點。”朗夫人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譚元朗一腳踹在身邊一輛待修汽車的車輪上,然而這并不能解氣。他伏在車身上喘着粗氣,心中的恨意如毒草般蔓延,直到被姜南情的手搭在肩頭,他才清醒過來。
“朗夫人說了什麽?”姜南情小心翼翼地問道。譚元朗抹了抹一頭的汗,說道:“媽在她手上,要我明天晚上八點去見她。”“媽在她手上?那在基地裏的是誰?”姜南情看向艾瑞克,艾瑞克先是一愣,繼而說道:“阿鐘。”
阿鐘也被抓了,他們早該想到這點。兩人同時發出一聲嘆息,明天要如何行動,彼此已經心知肚明了。
“你明天不能一個人去。”姜南情說道。譚元朗卻搖頭說道:“我只能一個人去,這是我和她之間要解決的事,倒是你……”譚元朗看了艾瑞克和那群人一眼,俯身在姜南情的耳邊,說道:“你要小心艾瑞克,救了阿鐘就走。”姜南情輕輕點了點頭,湊過去抱住譚元朗,小聲道:“你這樣會不會太托大?”譚元朗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我要和她做個了斷。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結果都是一樣的。”姜南情聽了,也不好再說什麽。
艾瑞克和他的那群人部署了工作,轉頭看向譚姜二人,見他倆依偎一處,随即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