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皇上番外
縱然再情深, 只要那人不在身邊,也終究, 逃不過歲月, 抵不住流年。
婉兒的模樣, 早被歲月磨掉,在他腦海中, 早已只剩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忘不了的, 只有初見婉兒時,他身騎白馬,她身着白衣時的模樣, 風姿卓越, 他便沉淪。
還有那日,冬日大雪紛紛, 重重包圍之中,太子妃在身邊,當今皇後,也是當時的側妃在身邊,還有一個婉兒。
孩子都在宮外, 被太傅帶走,是安全的, 他想放下心,卻不能放下心來,婉兒還在。
危急當頭,他顧不了那麽多, 只想他所愛之人能得以保全,他不愛太子妃,亦不愛側妃,一顆心毫無保留地給了婉兒。
情之一字,本沒有公平可言。
援軍沒到,只有幾個人在擋,他知道,擋不了多久,可是他多想,婉兒能逃出去。
只是往往事與願違,有羽箭射來,飽讀詩書的太子妃沒能擋,将門出身的側妃也沒擋,只有柔弱清越的婉兒不顧一切撲在了他身上。
箭穿透皮肉的聲音響徹耳畔,他低頭看婉兒,婉兒她閉眼不看他,手卻用力抓着他衣襟。
她的嘴唇漸漸蒼白,失去血色,緩聲道:“太子爺,好好待三兒。”
他苦笑,最後,不與他說些什麽嗎?甘願為他喪命,最後卻不願與他好好道別嗎?
血大片大片湧出,濺上她眉間,也濺在他心上,溫熱的一片,灼灼地痛。
婉兒抓着他衣襟的手緩緩松開,力氣盡喪,他卻驀然收緊雙臂,不想她放手,不想她離去。
他将頭埋入她頸項,眼淚浸潤婉兒肩上的衣裳,溫熱直達骨髓一般,燙得她睜開了原本已經緊閉的雙眸。
仿佛沒有那一箭,她還是那個巧笑倩然的她,張開雙眸,眼底流光溢彩,雙頰燦若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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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淺聲喚他,他猛然擡頭看她,仿佛回到初見那日,她眼底都是與那日一般無二的笑意。
他心頭猛顫,回光返照。
她的時間不多,他不願再錯過一分一秒,援軍來與不來,他也顧不上了,此生他所有的意氣用事,想來全與她有關。
援軍到了,他抱起婉兒,終于可以往後退去,終于不用讓她再看到厮殺争鬥的場面。
婉兒看他,一字一句道:“往後,我不能陪你了,莫要傷心。”
他沒應,如何能不傷心?
只哽咽道:“婉兒,你入宮陪我,後不後悔?”
婉兒笑意直達眼底,咳出一口血,卻拼盡全力道:“不後悔的。”
怎麽會後悔?你只知道你愛我愛得深,卻不知我亦是如此,你只知道我不喜待在深宮,卻不知我甘願為你留于深宮,你只知道我身體孱弱,卻不知我拼盡全力也要為你誕下一子。
如此,便是我就此逝去,也留下了憑證,在你身邊停留過的憑證。
他聽到婉兒這般的話,腦中只“轟”的一聲,再不能思考別的什麽,眼裏也只有婉兒一人而已。
血止不住潺潺地流,婉兒也不在意,說道:“我從不後悔,來你身邊,為你擋箭,亦不後悔。”
他緩緩流淚,說不出話,婉兒好不容易擡手,抹去他的淚,卻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最後說了一句:“好好活着,莫要忘了我,晚一點再來找我,我等你的。”
他點頭,淚卻止不住流,沒人看見他這幅模樣,都在前方厮殺。
只一瞬,婉兒便垂下了頭,撫着他臉龐的手,也垂了下去。
他顫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沒有了。
他脫下外袍,裹住婉兒,大殿外,沒有何處可以安放她,只能放到殿旁的石柱旁靠着。
他最後吻了吻婉兒血色盡失,冰冷的唇,然後緩緩起身,拿起丢在地上的劍,眸中閃着嗜血的光芒。
雪紛紛灑落,重重人之中,好多人受傷,好多人死去,地上都是血,他獨獨看到了人群之中,婉兒落在地上的血。
最鮮妍的紅,觸目驚心的紅。
點點滴滴撒在雪上,紅白交映,鮮妍的紅,清濯的白。
雪地紅梅一般。
後來他再看到紅梅,心中總忍不住輕顫,宛如當年,情景再現于眼前,尤其不能見到雪地裏的紅梅。
他揮劍,瘋了一般,害死婉兒的人,通通都該死,他那種拼了命的打法,很快,一堆人就倒下了,他自己身上也都是劃痕,深深淺淺,血汩汩流出,他毫不在意。
眼前是血紅與白交織在一起,眼前的人一個一個倒下,他終于感受到報仇了的快意,卻也只是一瞬。
害死婉兒的人都該死,那他是不是也該死?
可他不能死,三兒還在等他,婉兒說她會等他,那他便不急,反正,總有一日,他會與他再相見。
奈何橋邊,三生石畔,一起喝下孟婆湯,轉世為人,希望他不再生于帝王家,普通人家就好,最好能與婉兒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等他長大後,便娶婉兒為妻,沒有陰謀争鬥,沒有妻妾圍繞,只有他與她,還有他們的孩子。
阖家團圓,其樂融融,他努力養家,她相夫教子。
他與她,攜手共度一生,不再有分離。
這一世,只能是,驚鴻只一瞥,愛到死方休。
下一世,希望能,兩小共無猜,執手至白頭。
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清晰,先前想的下一世不複存在,簌簌落下的冰涼雪花使他清醒,原來此刻,他以婉兒的性命,以他手中的劍,屠出一道通往王位的路。
身邊有活下來的士兵笑着慶幸,有百官湧過來恭賀他,他終于成了萬人之上的人。
眼前的一群人,掩蓋不住之前戰況的凄景,兩個妃子和大臣們一同跪在他面前,恭賀,道喜。
怎麽獨獨少了婉兒,他只想她陪着他,只想她在身邊。
卻偏偏沒有她。
他恍惚,又想要拿起手中的劍,眼底又有嗜血的光,他想,他快要忍不住了,總想殺了眼前的人,換婉兒一條命,最想……殺了他自己,去找婉兒。
想到這裏,才幡然醒悟,婉兒死了,在殿旁的柱子旁。
雪停了,卻依舊寒冷,他丢了手中的劍,看見眼前女人身上披着大氅,他忙解開她的大氅,轉身,踉踉跄跄往大殿跑去。
有大臣跟上,對他說着什麽,他置若罔聞,一把推開他,他的婉兒,此時只有他能見。
婉兒大概是真的冷了,嘴唇發紫,臉色是泛着青的蒼白,卻依舊好看,他的婉兒,最好看。
他忙将大氅披在她身上,走進大殿,拿起暖爐,放在婉兒懷中。
他知道他該去做什麽,但是此時,他只想看着婉兒,看着便好。
他很後悔,怎麽之前沒有給婉兒畫像,怎麽不知道?他憑什麽覺得婉兒會一直留在他身邊,憑什麽覺得他想看見婉兒,便能見到。
如今,他便看不了婉兒多久了,像是一顆心都被挖掉一般地難受,鮮血淋漓,低頭看明明好好的,胸前的衣襟上,染着的是婉兒的血跡,還有他的。
心裏莫名滿足,也好的,一起受傷,他不需要婉兒把他護得好好的,他只想為婉兒報仇。
最終,他還是沒能與婉兒兩個人好好地待在一處,總有人進來,說些什麽,他不聽,将人轟出去。
最後,卻看見了他的三兒。
那個孩子,他與婉兒的孩子緩緩走近,身着麻衣,跪在他面前,看着婉兒,默默流淚。
他卻笑了,拿起早已冷掉的暖爐,對懷中的婉兒說道:“婉兒,我們的孩子來看你了,你快哄哄他吧,他哭了。”
婉兒卻不睜眼,他只好将暖爐給三兒,說道:“去叫人換一個吧,這個冷了,不好烘手了。”
三兒起身,接過暖爐,淚流得更兇了,他卻不想看見他哭,心中總煩躁。
只見三兒,接過暖爐後,就将它一把扔到了地上,淚眼婆娑,卻強裝鎮定說道:“父皇,母妃死了!”
他只聽到“父皇”,是了,這場鬥争是他贏了,他成了九五之尊的那一位,他是該去繼承皇位了。
定是那幫大臣教三兒這樣喚他的,這個稱呼,讓他想起,那場大雪下的鬥争,婉兒那一撲,滴在雪地上的鮮血,還有她緩緩阖上的雙眼。
哦,是了,婉兒她死了,她離開了,他抱着的是她的屍體,她的魂魄此刻卻在奈何橋邊等着他。
他看着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的三兒,眼神漸漸清明,他是皇帝了,他該去登基了。
最終他還是将婉兒的屍體放進了早準備好的楠木棺中,冷靜地命人修建陵墓。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高高在上的帝王了。
他們都道,帝王的情感并不會一直停留在一個女人身上,他可以擁有後宮佳麗三千,并非只要那一人不可。
沒人知道他心裏的想法,他心裏只有婉兒一人。
很多個夜晚,他都站在高臺上看天邊的那一輪孤月,與他一般孤單,形單影只,無人相伴左右。
他總是沉湎在婉兒還在的時光裏,幻想她從不曾離去,但卻總是尋不到她。
後來,他都忘了婉兒長得是什麽模樣,卻總忘不了那片滴在雪地上的鮮血。
他想,他虧欠婉兒良多,只能盼下一世,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一世,他是帝王,縱然無奈,卻也沒有辦法,這是宿命,他沒辦法掌控的宿命。
無情者,方能為帝。
帝王,他做得不錯,因為他夠無情,這一生,他所有的情,都給了婉兒。
可是很多時候,他卻覺得不夠,為什麽沒有再對婉兒好一點?
只是他再無從彌補了,婉兒已不在身邊。
後來,他垂垂老矣的時候,仿佛能看到婉兒,卻總看不清,只能在心裏想,婉兒可還在奈何橋邊等他?會不會怪他讓她等得太久?
終究是,逃不過歲月,抵不住流年。
作者有話要說: 黃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