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這句話可謂是平地驚雷。
別說窦章,便是惠仁帝都霎時握緊了手中的茶盞,茶水微晃,溢出了幾滴落在他的手背和桌面上。
他看着宓葳蕤平靜的神色,心中驚疑不定。
只是此時場合不對,便是有再多疑問,終究只能全都咽回肚子。
惠仁帝并未懷疑宓葳蕤所言真假。
畢竟欺君罔上的罪名,可不只是說着玩,既然這般信誓旦旦,若是用藥未能見效,後果可想而知。
“宓少師可有把握煉制出這藥?”
惠仁帝用絲帕将手背上的茶水擦拭幹淨,眼中的厲色充滿壓迫感。
宓葳蕤卻從中看出了一絲迫切,“臣花了七日的功夫,已煉出了三枚散丸,不過還未來及尋人試藥。”
其實這丹藥出自他手,完全沒有尋人試藥的必要,但在惠仁帝這,這一步到底必不可少。
“既然藥丸已經煉出,國師盡快安排藥人試藥吧。”惠仁帝不再繞彎子,直接吩咐道。
窦章躬身應諾,緊接着便聽宓葳蕤接着說道:“啓禀聖上,這丹藥煉制起來頗為繁瑣,若僅由臣一人怕是要耽擱皇上龍體,臣懇請皇上允國師與臣一道煉制此藥。”
此話如乍入烈火烹油的水流,每字每句都恍若在耳邊炸開,被蒸騰的水汽猶如殘存的尾音,讓永華宮的氣氛更為鼓噪。
窦章心中複雜的情緒來回翻湧。
丹方對藥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部分藥師,終其一生都只能照着流傳下來的丹方煉制與他人一樣的丹藥。
能做到國師之位的,無一不是自創了新的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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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丹方或益于民生,或利于國本,總之這些新的丹方都會被視作神狐對伽邑國的庇佑,且若非必要,這丹方都會被制方之人捏在手中。
然而如今宓葳蕤僅是為了龍體康健,便主動提出與他一同煉制。
單看這份心思,已足夠難得。
畢竟即便宓葳蕤有點小心思,對惠仁帝隐瞞病情,也不會有人覺得此事有何不妥,總歸惠仁帝這病乃是頑疾,就是治不好也能找出一套說辭。
何必多一個人來分功勞。
惠仁帝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神色間的滿意之色盡顯,“國師當真為朕教出了一個好徒弟啊!此乃朕之幸,伽邑之幸!”
惠仁帝的誇贊沒多久便不胫而走。
先是在宮內,幾日後,連宮外都隐隐有傳聞,這宮中除了國師,還有一名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宓少師。
宓葳蕤聽着決明說着進來的傳言,神色不由更為放松。
“師父還在青雲閣閉關?”
在聽雨樓,宓葳蕤一向謹慎,若有外人在,稱呼窦章從不會直接指名道姓,免得被人發現不妥。
“是,國師大人已閉關了三日,不出意外,今日應當便能出關了。”決明回道。
宓葳蕤笑笑,沒說話。
閉關前,窦章有多信心滿滿,這三天就會有多難捱。
他給窦章的丹方,并未做任何手腳,甚至還特意當着窦章的面,毫無保留地将整個煉制過程演示了一遍。
不僅如此,此方在醫治惠仁帝頑疾的效果上,也未曾虛言,确實是對惠仁帝有益無疑。
只是方子是好方子,但拿到手裏的人能不能煉出同等效力的丹藥。
便要另說了。
窦章以為看了他的煉制過程便能煉出丹藥,殊不知這方子來源于長洲山,煉制的基礎便是不斷用靈氣萃取藥材中的精華。
沒了靈氣,即便能煉制出藥丸,藥力恐怕也只能勉強劃在下品丹藥的範疇。
如今窦章已沒有絲毫靈氣。
可想而知,閉關的結果會是如何。
“前日造辦處的汪公公遣人來,說是要與國師大人商量下裁制春服一事,當時回了對方,說國師大人正在閉關,不過今早,那邊又派人催了一回,說是宮中各處都已妥當,就差青雲閣了。”決明這幾日一直跟着宓葳蕤處理青雲閣一應事務,已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變得井井有條起來。
宓葳蕤雖計劃着要将窦章盡快拉下馬,卻也不願在事成前惹太多麻煩事。
“你去回了汪公公,讓他晚膳後來青雲閣。”閉關三日,即便沒有煉出丹藥,窦章也不會再拖下去。
國師負責的事務遠比想象的要多。
也正因如此,依靠着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煩瑣事宜,國師的來往名冊之上,不知不覺間便包含了伽邑國大半個朝堂。
宓葳蕤想取而代之,但不想給惠仁帝和窦章一種他急于攬權的感覺。
畢竟若是讓這兩人對他起了防心,可不是簡簡單單一句絆腳石或是攔路虎便能說得過去的。
午時過後,日頭稍稍偏西。
窦章先是讓藥仆備了熱水,梳洗過後,才緩緩走出青雲閣。
不過三日的功夫,宓葳蕤只覺得窦章瘦了不止一圈,眼下的青黑濃重,可見日夜操勞,被煉藥折磨的不輕。
宓葳蕤看在眼中,好心地将近幾天青雲閣的事物一一講給窦章聽。
平板的話音,讓窦章覺得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腦袋此時愈發的疼,宓葳蕤的做法給他一種對方故意為之的感覺,偏偏宓葳蕤所做的挑不出錯。
窦章覺得恐怕是自己煉藥未成,心緒煩躁的所致。
“我知曉你是個穩妥的,不必每件事都禀報與我。”窦章閉着眼,頭痛地揮揮手,“造辦處那邊,你遣人告訴汪公公同往常一樣即可。你若無事,便去看看藥人試藥的情況如何,我先去一趟永華宮。”
宓葳蕤目送着窦章離開,帶上決明直奔飄渺宮。
飄渺宮是宮中試藥藥人的統一居所,位置就在冷宮旁。
若是單聽名字,不了解內情的人還會以為是個好去處,實則飄渺宮正對應了白露山的虛無臺,連藥仆資質都達不到的人便會被發配到此處。
遣散出宮?這事想都不用想。
每年從各地選拔藥仆的過程,比選宮女太監的要求還要來得高,且藥仆也不同于宮女太監,進了白露山與青雲閣,便要全心侍奉神狐,是以選的多為不怎麽記事的三四歲孩童。
也不像宮女太監,時不時還能給家人遞個信。
若是遇到主子開恩,隔幾年保不齊還能與家人見一面,要是運氣好熬出了頭,說不定還能得了恩準出宮頤養天年。
以上種種,做了藥仆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當然,相應的,若是能被選作藥仆送進白露山或是宮中,給的銀子要比淨身的太監還要高個兩倍。
民間流傳的說法是,藥仆不同于太監宮女,需得有天賦才能入選,因為難得,所以給的銀子多些,實則不然。
這銀子說白了,買的是命。
為保國師傳承,便是死,也只能死在宮中或白露山。
去飄渺宮這種地方,想來便不會太過愉快。
但宓葳蕤沒料到,不過剛邁過門檻,便看到管着藥人的粗使太監肆無忌憚地揮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