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轉運
“幾個明年,幾番好運,只是瞞人。”
這一天, 佟語聲聽課聽得很認真,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可以聽得懂上課的內容。物理課上他還舉手回答了問題,老師體諒他身體不好, 讓他坐在位子上講明了思路。
雖然是個很簡單的基礎題,但聽到老師的肯定和表揚,佟語聲的心裏油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吳橋一正坐在一邊埋頭疊着千紙鶴,聽到他回答問題便擡頭一直看着, 看到他自己滿意地笑起來,趕緊掏出一張便利貼貼在佟語聲的桌子上。
佟語聲拿來一看,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只有一朵用紅筆畫的、醜醜的小紅花。
兩人相視一笑, 佟語聲埋頭給他寫了張小紙條——
“我忽然覺得我能考上大學了!”
吳橋一也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寫給他:“好!”
集中精力學習确實很耗體力, 下課時佟語聲就悶悶地趴在桌子上睡覺, 迷迷糊糊中,他聽見前排人說:“佟語聲,有人找你。”
再擡頭時上課鈴已經打響, 他昏昏沉沉擡頭,才在窗口看見朝裏望着的溫言書。
剛醒,視力還有些模糊,佟語聲眨眨眼, 或許是他的錯覺,溫言書方看向他的眼神似乎痛苦又悲傷,佟語聲剛想問他找自己做什麽,那人卻已經在上課鈴的催趕下轉身走了。
為什麽不喊醒自己呢?佟語聲坐在原地悶悶的想着,他膽子永遠都是那麽小, 不敢去別的班級串門, 他又永遠那麽心善, 甚至哪怕有萬分要緊的事情,也不舍得喊醒熟睡中的朋友。
不過佟語聲心想,應該不是什麽要緊的大事,一定是一個人在新的集體還沒适應,想要找自己尋求安慰而已。
放學的鈴聲敲響,吳橋一推着輪椅帶他回家,剛走到校門口,他又看見背着書包匆匆往前沖的溫言書。
佟語聲轉頭想和他打個招呼,溫言書也看到他,步子都已經頓住,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摟住肩膀。
身後的男生個子瘦高,站在溫言書身後有着很強的壓迫感,可偏偏他還一臉無所謂的笑意,和溫言書的一臉慘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瞬間,四個人隔着校門遙遙對視,佟語聲首先開口:“書書,他是……?”
男生嘻笑着把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周身散發的氣場人佟語聲非常不舒服:“我是書書的好朋友啊。”
佟語聲有些狐疑地看向溫言書,那人全身緊繃着,點頭,小聲而顫抖着地說:“對……”
佟語聲覺得不對勁,想要問些什麽,卻發現随身帶着的氧氣快要吸完了。
他有些焦慮地低頭拍了拍罐子,溫言書見狀,立刻強顏歡笑道:“你快回去吧,我真沒事。”
說罷還主動搭上了男生的肩膀。
佟語聲一開始缺氧就無法精力集中,為了不給人添麻煩,他覺得腦袋開始發懵,就只是慌張地點點頭,讓吳橋一把自己往家送了。
都是自顧不暇的人罷了。
開學的這一次報道之後,佟語聲又是将近一個月不能回班。
他的病情再一次惡化,時常突然僵直無法動彈,一個起身或是大動作就能導致暈厥。
他無數次倒在床邊,倒在客廳裏,倒在書桌前,他的周圍必須二十四小時有人陪護,以确保可以得到及時的救助。
每一次僵直暈厥都很危險,好幾次醫生都說,緩過來是幸運,緩不過來人可能就沒了。
每當他難受得崩潰,吳橋一就會拿這句話安慰他:“你看,你緩過來這麽多次,還有誰比你的運氣更好呢?”
吳橋一的安慰确實可以短暫麻痹他的痛苦,他在自己耳邊的讀書聲,可以讓他不那麽艱難地墜入夢裏,驚厥後的夜裏只要及時抓住他的手,一遍一遍被撫着頭發,錯亂的心跳也就能慢慢平息下來。
但他在挂歷上畫的叉越發潦草煩躁,他從五十多天等到一百多多天,從春夏等到秋冬,從高一等到了高二。
看着整整幾面的叉,佟語聲無數次感覺到了洩氣,後來吳橋一幹脆沒收了他的挂歷,不讓他再數着過日子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看着吳橋一把那畫滿叉的挂歷裁成一張一張的小紙,摞在桌面上,撚成一個一個千紙鶴。
從北京回來的那天,吳橋一就加快了疊千紙鶴的速度,很快就疊滿了好幾個塑料袋。
吳橋一把那些千紙鶴每十個串成一串,有彩紙疊的、草稿紙疊的、日歷紙疊的,挂在房頂上,挂在窗戶邊,挂在蚊帳頂……
疊了七八百個,吳橋一的藝術審美依舊沒有提升,甚至因為趕工把千紙鶴疊得宛如一只只肥鴨子。
佟語聲看着愈發增多的紙鶴,忽然有些焦慮。
他放下正在唰唰動着的筆,轉頭問吳橋一:“疊了多少了?”
吳橋一算了算,說:“九百五十六個了。”
佟語聲一聽,緊張地咽了口口水,說:“你別疊了。”
吳橋一有些疑惑:“為什麽?”
佟語聲不知道怎麽解釋,只看着那一疊作廢的日歷,難受得很——
一千只千紙鶴都快疊完了,肺源的事情還遙遙無期,要是疊好了一千只自己還沒等到手術,那他一切迷信的小幻想都會徹底坍塌。
那自己就似乎真的沒救了。
“那我疊到九百九十九只就不疊了。”見他不出聲,吳橋一就輕聲說,“這樣的話,如果你突然手術,第一千只也可以立刻趕過來保佑你。”
佟語聲看着他繼續埋頭去疊紙的動作,眼眶又開始不争氣地灼燒起來。
時間渾渾噩噩又艱難地流逝,紮紮實實的度日如年讓佟語聲痛苦萬分。
除了老謝偶爾會來家訪、給他補補課之外,最常來探望他的還有程諾。
早在幾個月之前,程諾就告訴他,佟語聲寫的《黑玫瑰》在網站上反響很大,之前的幾本也随之火爆起來,佟語聲沒有機會上網,完全不清楚所謂的“火爆”是什麽概念。
直到程諾帶着一大疊打印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來自不同網友的評論,佟語聲才後知後覺——原來已經有那麽多人看他的書了。
程諾遞給他一張銀行卡,說:“這是這段時間純網站訂閱賺到的稿費,有将近五萬塊了。”
佟語聲剛開始還有些昏昏欲睡,一直聽到這數目,忽然睜大眼睛:“多少?”
“四萬。”程諾說,“我姑那邊在全權打理你的筆名,你的存稿在慢慢發表,現在其實只更新到了一大半的篇幅,等到完結之後收益可能還會翻倍。”
那一瞬間,佟語聲忽然覺得手裏這張薄薄的銀行卡重得他快拿不起來了。
四萬塊,足夠在江北區買十個平方的房子,至少需要爸媽起早貪黑上班打工将近半年,能讓當前最緊張的手術費輕松許多。
曾經向實體雜志投稿中短篇,稿費大多幾十幾百不等,積少成多寫了好幾年,也掙了堪堪不到兩萬。
現在,光是一本還沒完結的收益,就足足掙了四萬。
佟語聲覺得震撼到不可思議:“真……真的嗎?”
“你放心啊,我沒這麽多零花錢往裏做慈善。”程諾笑起來,“而且說個更好的消息,已經有版權方在跟我姑交涉了,如果可以成功發售實體或者賣出影視版權,你後面就等着賺大錢吧。”
佟語聲一聽,更難以置信了:“出實體?賣影視?!我嗎?!”
程諾滿足地點頭:“不是你難道是我啊?瞧我們小玫瑰多争氣啊。”
他沒敢去想所謂的“賺大錢”是什麽概念,只知道能出書、拍電影電視劇對他來說宛如墜入夢境。
寫作對他來說從來不只是一個賺錢的工具,因為熱愛他從小就開始動筆,如今他的愛好當場變現,這樣的喜悅和充實是普通上班族所無法理解的。
佟語聲興奮得眼睛發白,差點又暈倒在床上。
程諾也替他高興,但同時也不太高興:“我不敢想,如果以後拍成電影,誰能演我的小玫瑰啊?”
原書中的小玫瑰美得雌雄莫辨,性格卻是與外表相反的堅韌淩厲,光是前者,程諾就找不到任何一個人可以達到這樣的顏值高度,就算找到了,他也不相信那些個花瓶演員可以将那內心的信念感诠釋出彩。
一想到當前娛樂圈那一群空有皮囊演技極差的演員們,程諾整個人恨不得帶着佟語聲的原稿跳進火堆中同歸于盡。
但看着佟語聲那一臉期待,他還是真誠地說:“佟佟,出于私心,我希望诠釋小玫瑰的演員寧缺毋濫,但我更希望你的作品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它值得讓更多的人看到。”
末了,他佯裝遺憾地嘆了口氣:“大不了出了電影我就不看,這樣我老婆永遠都是最美麗的紙片人。”
佟語聲笑笑,興奮到不能自已。
程諾剛走,佟語聲就迫不及待要去給爸媽打電話——四萬塊,還有基本已經穩定有着落的版權,這樣的雙重喜悅足夠他忘記長期等待的苦痛。
他有些相信幸運可以輪到自己了。
指尖觸碰到電話的前一秒,鈴聲自己響了,他壓着緊張拿起聽筒,對面傳來的卻是佟建松更加興奮的聲音:“語聲,快準備準備去北京!”
佟語聲從沒見過佟建松這麽欣喜若狂的模樣,一時間也懵了。
“肺源等到了,馬上就可以手術了!”佟建松說。
作者有話說:
程諾,又覺得小玫瑰是你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