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城市
佟語聲本撐着臉看着窗外郁郁寡歡, 聽到這裏也忍不住笑起來。
餘光裏,吳橋一正直直朝他看着,兩個人藏在窗簾後面, 與身後嘈雜的車廂相隔絕,窗外暖黃色的夜景把他們這小小的一隅照亮。
佟語聲聽見窸窸窣窣的翻身聲, 才想起來老爸老媽還在下鋪睡着, 瞬間面紅耳赤起來。
他怕直白地讓吳橋一收斂,這人又要拿“你是不是覺得丢臉”這套說辭來堵他 , 幹脆迂回作戰, 朝他招了招手。
吳橋一探過身,橫跨着一個走道夠到他身邊。
夜晚的燈光和簾子後面狹窄的空間, 讓吳橋一的氣息變得暧昧起來, 佟語聲一陣心跳加速,調整了半天才小聲說:“我們小聲一點吧,我爸媽要睡覺了,他們挺辛苦的。”
吳橋一立刻擡眼看過來,點點頭,又壓着聲音問:“那我睡覺的時候可以把窗簾拉開一個小縫嗎?”
佟語聲擡頭, 看見橘色的星火在他眸中湖藍燃燒。
他怔了怔,然後輕輕問:“怎麽了嗎?”
吳橋一從窗簾後退回車廂裏, 輕輕把簾子撥開一點,橙黃色的光瞬間傾灑在兩個人的床鋪間。
佟語聲也退回來,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接着就看那人朝他彎了彎眼,在他耳畔輕輕地說:
“有光進來,你睡着的時候我就可以看你的臉了。”
這一句話足足讓佟語聲失眠了快一個多小時。
他僵硬地閉着眼,面朝着對面的床鋪睡去, 完全不敢睜眼看,因為他知道,一旦多和那幽藍色的雙眸對視一眼,他今晚的睡眠就會少上一個小時。
火車的卧鋪窄得要命,佟語聲側身後背貼着牆壁,半天不敢翻身,全身上下都高度緊張。
面罩外的空氣質量渾濁得讓他不敢斷氧,鐵軌的聲音和其他隔間的嘈雜更是不絕于耳,這要放在平時,他很大概率已經煩躁得想要直接卧軌了,但這些緊張都沒有被吳橋一隔道凝視的感覺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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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稀裏糊塗地緊繃了好久,他終于慢慢在充斥耳畔的轟鳴聲中昏昏欲睡,吳橋一轉移走了他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這次入睡,便再無之前的那般痛苦孤獨了。
然而入睡歸入睡,這并不能改變窩在狹窄的車廂睡覺十分痛苦的事實。
佟語聲又在睡夢中感覺到了憋悶,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一個封閉的蛋殼裏,沒有氧氣四肢也得不到舒展。
他試着在那一小方天地裏轉身掙紮,但那蛋殼太過堅硬,他無法掙脫還逐漸缺氧。
他感覺自己的肺就像是兩只鼓得快要炸裂的氣球,塞在身體裏像是兩顆危險的定|時|炸|彈。
正當他抓撓着要捶爛那蛋殼時,突然聽到“砰”地一聲悶響。
他以為是自己的肺炸了,驚慌失措地睜開眼,才發現吳橋一整個人正挂在床邊,驚恐地看着他,而自己也不知什麽時候滾到了床邊,再多挪一步,自己就得掉下去了。
兩個人驚悚地對視了一眼,姜紅和佟建松也立刻從下鋪彈射起來,四個人面面相觑了好半天,才搞清楚,原來是吳橋一睡覺一個翻身,直接從床鋪上砸下來了。
吳橋一确實是滾下來了,畢竟這人是熱了就直接爬牆的睡覺不穩定分子,這麽憋屈的一小片天,自然捆不住他放蕩不羁的四肢。
在下墜的一瞬間他驚醒過來、并順着本能抓住了上鋪的樓梯,以至于他現在整個人正以非常詭谲的姿勢懸挂在半空。
等他緩過神來,終于劫後餘生般松了口氣,手腳并用地爬回床上,背朝着佟語聲乖巧地縮好。
假裝無事發生。
姜紅和佟建松也是被這動靜吓懵了,對視了一眼忽然笑出聲來。
“你反應真快啊。”佟建松沒心沒肺地拍拍吳橋一的床鋪,“換一般人估計真就摔了。”
也确實是多虧吳橋一動作靈敏,上鋪的高度并不低,摔下來輕則疼個一夜,重者甚至躲不過腦震蕩。
姜紅想想還是把兩個人打發到了下鋪,意思是瘾也過了,後半夜還是以安全為主。
吳橋一顯然覺得面子挂不住,又開始一副冰封似的高冷臉,企圖把自己的窘迫都藏在面無表情之後。
佟語聲卻覺得他這樣好玩得要命,怕他有負擔,就小聲安慰道:“這床太窄了,要不是你先醒,我也得摔下來了。”
吳橋一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目光裏帶着委屈的質疑。
“真的。”佟語聲笑着說,“我剛剛都沾到床邊兒了,差一步就得滾下來,算是你救了我一命。”
吳橋一上下打量着他瘦弱的小身板,想着這人爬個上鋪都費勁,真要掉下來怕不是直接送進了ICU了。
這麽一想,他忽然覺得自己剛剛那一摔非常有價值,甚至直接拯救了一條弱小的生命,頓時他覺得自己的周身散發着萬丈光輝。
于是他就坦蕩地接受了佟語聲的致謝,光明磊落地窩進床鋪裏。
臨閉上眼之前,佟語聲忽然探過來,趴到他的耳邊小聲說:“我睡覺的時候可以牽你的手嗎?”
吳橋一的眼睛頓時雪亮起來,忙不疊把手伸給他。
佟語聲小心地捏過他的食指,還是笑着補充了一句:“這樣我晚上也不怕了。”
兩個人睡着之前,确實是牽着手的,醒來之後佟語聲整個人貼到了牆壁上,吳橋一則呈大字型張開,一條腿搭在地上,像是個身材過分修長的海星。
他們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檢查桌上的小光頭。
這東西依舊沒有半點兒争氣的意思,佟語聲文明禮貌地罵了兩句,說它注定是活不成了。
他們倆恨鐵不成鋼地去洗了漱,因為沒有別的口味,佟語聲久違地蹭到了香辣牛肉面,吳橋一不信邪地也添了些醬包,結果又直接當場飙淚了。
剩下來的時間裏,佟語聲病發了一次卻不嚴重,在沒有驚動列車組的情況下被遏制在了搖籃裏,然後吸着氧昏睡了幾個小時,醒來又下了幾盤棋,終于在快要承受不住的前夕聽到到站的鈴聲。
他逃出火車時甚至沒有坐輪椅,下了站那不同于車廂的幹淨空氣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洗了幹淨。
吳橋一也被悶得快發了瘋,一下車就在站臺上撒丫子來回狂奔了幾個回合,直到一身的憋屈勁兒都揮發完了,才急吼吼跑回來給佟語聲推輪椅。
長時間的奔波讓一家人都疲憊不堪,此時正值深夜,一家人在車站附近的旅館短暫歇腳,第二天終于轟轟烈烈朝醫院進發。
這是佟語聲第一次來北京,也是吳橋一第一次見到中國的首都。
清晨,一個在渝市本應當休閑松散的時間段,北京的馬路上就已經充斥着繁忙的車馬行人。
佟語聲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看着四周鱗次栉比的大廈,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仿佛是突然從井底的世界躍出,發現真正的天地,其實廣袤得讓他有些錯亂。
吳橋一在陌生的環境裏也忽然緊張起來——他只是把渝市那幾個熟悉的路反複走了明白,但他路癡的本質并沒有得到任何改變,突然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就仿佛第一天來到渝市,惶恐而無助。
正當他腦子不斷發懵,神經警報狂響到快要熔斷的前夕,佟語聲忽然拉着了他的手,說:“跟我走,別跑丢了。”
只在那一瞬間他便放松下來,就像是當初誤打誤撞走進班裏,聽到那一聲脆響的“Joey”,讓他這片胡亂游走的浮萍找到了依托和根基。
北京的醫院比渝市附院更大,人也更多,熙熙攘攘得讓吳橋一有些煩躁。
陪同佟語聲做檢查的全程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本身就害怕這樣的環境,讓他徹底沒有辦法集中精力。
佟語聲知道他不喜歡這邊醫院的環境,但這邊的事情太多,爸媽根本抽不出身來,便讓他在門口的花園裏等他。
等佟語聲中午抽完血回來時,卻發現吳橋一人不見了,一家人慌慌張張打電話找了半天,才在醫院後面的一條小街裏找到了迷失了方向的他。
吳橋一因為亂跑被佟語聲訓斥了一頓,他這次認罪态度出奇的好,只是乖巧地陪他吃了午飯,下午也就不再掙紮,任命般配着他做了很多後續的檢查。
這一個下午,吳橋一陪佟語聲走了很多科室,做了很多檢查,拍片子抽血化驗,忙得人非常痛苦。
他們忙活了一整天,直到醫生告訴他們,佟語聲已經進入了器官移植排隊系統,只要有合适的肺源就會立刻通知他,一家人才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結束了這趟匆忙而不安的醫院之行。
走出醫院的那一刻,吳橋一覺得自己的天空都亮了。
今天最高興的事,就是他聽到醫生說,佟語聲是AB型血,生物裏學過,AB型對其他幾種血型的接受度比較好,溶血反應發生的概率低。
雖然,這在移植手術上微不足道到甚至不算一件喜事,但至少,屬于佟語聲的好運應該要一點點來了。
他給那光禿禿的草頭娃娃又澆了些水,接着小心翼翼把他裝進小盒子裏,安分地放好。
佟語聲看到那東西還是有些來氣,說:“估計裏面的種子都已經爛掉了,它不可能發芽了。”
“會發芽的。”這一回,吳橋一篤定地說,“相信我,它會發芽的。”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來看看你哪兒來的自信(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