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陪伴
小熊的康複讓佟語聲頗受鼓舞, 他從吳橋一手裏接過那只纏滿了怪異顏色線條的小家夥,也跟着把它舉高高。
這個樣子,像極了年輕夫妻在捧着他們的新生兒寶貝, 想到這裏,佟語聲又一陣面紅耳赤。
他拍拍臉, 讓小熊端端正正坐在枕頭上, 想到明天早起不用再花時間給他塞棉花,就一陣心情上揚。
吳橋一趁機轉過身, 把他那幾張接近滿分的試卷炫耀給佟語聲看, 佟語聲由衷佩服,又不免感嘆, 天才的前進之路總是難免崎岖。
看到那試卷, 他忽然想起另一個被成績牢牢困住的人,便擡頭問吳橋一:“書書最近怎麽樣了?我住院他一次都沒來,是不是又被他媽禁足啦?”
吳橋一和溫言書不算熟,但因為佟語聲的關系,在學校時也多觀察了幾眼。
“他昨天拿到卷子就哭了。”吳橋一說,“我不知道他怎麽了。”
拿到卷子就哭, 通常只有兩種情況——考得太好喜極而泣,考得太差情緒崩潰。
溫言書自然屬于後者。
這次他班級排名直接掉到了二十多, 年級更是深不見底,其實他早有預感,但是看到一團稀爛的考試卷時, 他還是沒收得住眼淚,滴滴答答把試卷沾了濕。
衡寧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哭,只瞥了一眼自己全市第七名的成績條,匆匆收回了抽屜裏, 生怕刺激到他。
“怎麽了?”衡寧拍拍埋進臂彎裏抹眼淚的溫言書,“排名掉的确實有點多,是出什麽事了嗎?”
溫言書的真實水平應當至少在班級前十,年級前百,最近補課也能看出來他的基礎比較牢固,除了發生了意外,衡寧不相信其他任何可能性。
一看被他猜中,溫言書只捏着成績條,連啜泣都不敢大聲,全身上下的淤青似乎都開始一齊疼起來。
其實從初中開始,他就已經被那群人纏上了。
年少人的看不對眼不需要任何驚濤駭浪的理由,只是一句“看你不爽”,就能從全身上下挑出無數根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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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他們“不爽”溫言書的理由都很簡單——嫌他性格軟弱,說他是個娘炮,罵他是個媽寶,是個永遠站不直的慫蛋,說要好好教他做人。
那時候大家還小,一些欺負不算過火,溫言書只當晦氣,站起來拍拍衣服就走人了。
愛答不理的時間久了,就感覺像拳頭打在棉花上,那群欺負人的便也換了新鮮目标,不再鐘情溫言書了。
他就這麽快快樂樂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直到高中,他們其中的一部分人成了溫言書媽媽的學生,因為本性難移時常被批評教育,一肚子怒火便直接轉移回溫言書的身上。
他們花了一段時間打聽到了溫言書所在的班級,每逢落單就得堵他,通常都往衣服遮得住的地方揍,再威脅他不許跟任何人說,溫言書便就真的一路憋在心裏半聲沒吭過。
那天考數學之前,溫言書特意提前很久繞了遠道,結果還是被那群人堵在教學樓後面,拿腳踢,抓着腦袋往牆上砸。
進考場的時候,他的全身上下都被打得生疼,因為事出突然,驚慌和恐懼伴随了整場考試。
數學理所當然考差了,又想到考差了回家要要面對自家恐怖的老媽,接連着後面幾門全都跟多米諾骨牌似的連環坍塌。
他本身心态就不好,這麽一出惡性循環下來,現在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衡寧看他哭得通紅的眼睛,又伸手卷起他的袖口,看見那已經開始褪色的淤青,便輕輕問道:“最近有沒有好些?”
溫言書哭噎住了,想起最近每天和衡寧一起走,那群人确實就再沒找到他,忽然,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經過他的允許,衡寧拿來他的卷子,幫他看錯題:“大部分你都是可以做出來的,回去你就和你媽說考試的時候不舒服影響發揮了,我幫你做個證就好。”
溫言書紅着眼扭頭看過來,點點頭,難受的情緒逐漸消散了。
衡寧又幫他把袖子放下來,說:“你也別太害怕,我打架挺有一套的。”
溫言書想到他控制住失控的吳橋一時的畫面,又想到他在籃球場上馳騁的樣子,真就被安全感牢牢包裹起來了。
“謝謝你。”他說着,臉又緊張得紅起來,“今天放學能陪我去一趟醫院嗎?我想去探望一下佟佟。”
佟語聲也沒想到自己說曹操曹操到,剛和吳橋一提起他沒幾秒,溫言書就敲響了病房門。
佟語聲正和吳橋一聊着,看見來人趕忙直起身,吳橋一則警覺地繃着身子,像極了看家護院的大狗。
看到溫言書身後還跟着個稀客衡寧,佟語聲頗有些驚奇:“書書,你回去遲了,你媽不會說你嗎?”
溫言書眼睛還有些紅,只把衡寧往前推了推,笑道:“寧哥罩我。”
別看衡寧是個學霸,撒起謊來次次都能以假亂真,确實能給人安全感。
衡寧走在路上,手裏還拿着個單詞本,進了病房才裝進口袋裏,禮貌性地點點頭:“好些沒有?”
佟語聲聳聳肩,無所謂地笑笑:“就那樣吧。”
溫言書從口袋裏抓了一把水果糖放在他床頭——這是衡寧怕他不吃早餐低血糖,從門口小賣部買了一大袋,讓他每天帶在口袋裏的。
他有些愧疚地低下頭:“我實在沒時間去買禮物了,這段時間真的不是很方便。”
佟語聲毫不在意,伸手拍他的肩膀:“你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
看着溫言書滿臉憔悴,佟語聲忽然覺得有些難過,于是擡起頭,看了眼衡寧。
那家夥雖然看起來很冷淡,但意外情商很高,立刻領會到佟語聲的意思,伸手拍了拍吳橋一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來。
但吳橋一是個不解風情的,只覺得那人要把自己和佟語聲拆散,立刻警覺起來:“幹什麽?”
衡寧向來覺得自己和吳橋一溝通有障礙,這才剛起了個頭,就無力地嘆了口氣,撇下他自己出了門。
吳橋一無辜地看了看佟語聲,佟語聲覺得無奈又好笑,伸手摸摸他的頭,說:“我有話想單獨和溫言書說,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
吳橋一立刻像是個被抛棄了的狗狗,垂喪着腦袋卻又順從地出了門。
等他關好門,佟語聲便拉過溫言書的手,讓他坐下來,開門見山道:“你怎麽了?看你狀态很差。”
溫言書嘆口氣:“沒什麽,考試考差了。”
佟語聲和他一起長大,太清楚他什麽德行,直接問道:“是不是有什麽人欺負你了啊?”
初中的時候,溫言書被欺負就一直瞞着佟語聲,畢竟那人身體不好,多一個人知道只是徒增負擔。
但無奈佟語聲實在太了解他,一個皺眉,就能猜出他今天是餓了還是煩了。
溫言書只覺得自己在這兩個人面前永遠藏不住秘密,只能笑着打起馬虎眼:“哪兒能啊,我有衡寧罩着呢。”
佟語聲聽他躲閃的措辭,便知道他不願和自己談論,轉頭看看漸漸黑下去的天色,道:“趕緊回家吧,遲了真不好交待了。”
溫言書出門的時候,衡寧正向吳橋一讨教學習方法,這是他罕見地從衡寧的臉上看出一絲怒氣。
“你沒必要這麽糊弄我。”衡寧說,“怎麽可能從來不記筆記、不複習?”
面對衡寧快要崩塌的表情,吳橋一依舊是一臉淡然:“但是我學一遍就全部記住了。”
接着,就聽見病房裏的佟語聲探頭喊了一句:“是真的!我替他作證!除了語文,吳橋一的書從來都不會往前翻!”
衡寧的表情短暫的空白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眼一臉茫然的吳橋一,氣得直接扭頭,帶着溫言書走人了。
佟語聲又把吳橋一召喚過來,躺在笑到缺氧:“你太牛了吳橋一,你把年級第一都快氣瘋了。”
吳橋一只伸手幫他削起蘋果,不鹹不淡地說:“他沒我聰明,下次第一就是我了。”
佟語聲太喜歡他不經意間流露出野心的樣子,趕緊又給他比了倆大拇指。
緊接着,他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一直等到情緒全部放空,才緩緩開口,說:“Joey,今天我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吳橋一扭頭看他,安安靜靜等他繼續說。
“我決定要去做移植手術了。”佟語聲說,“準确的說是開始排隊,如果到了那一步,如果有等到了合适的肺源,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吳橋一聽了他的話,思考了良久,才說了三個字:“有風險。”
佟語聲早就知道吳橋一的生物學得好,但卻不太習慣這家夥不順着自己的話去說,于是只能點點頭,把現實情況說給他聽:“對,是有風險,但是我願意。”
他看着吳橋一幹淨清澈的雙眸,語氣變得平緩而溫和:“吳橋一,在遇到你之前,兩年,五年,五十年,對我來說都是折磨。”
佟語聲說:“我活得很痛苦,你可以試試,每一次只呼吸三分之一口的空氣,這就是我缺氧時候的感覺。”
吳橋一便就真的照做了,他小口呼吸了不到半分鐘,整張臉就憋得有些泛紅——這比憋氣還叫人難受,他總是給你一些甜頭,讓你可以呼吸,但空氣卻根本進不到肺裏,若即若離得叫人焦慮。
吳橋一直接棄權,趴在佟語聲胳膊邊喘息,蔫蔫地一言不發。
佟語聲一邊順着撸他的頭發,一邊徐徐地解釋給他聽:“我雖然活得難受,但是我也怕死,我怕躺在手術臺上被剖開肚子,我怕自己原本的器官被拿出來,我也怕自己想老曾一樣,手術之後感染了,然後狼狽又難受地死掉。”
“所以我不想做手術,兩年得過且過對我一個沒有目标的人來說也足夠了。”佟語聲說,“先前我是這麽想的。”
他看了看吳橋一憂慮的雙眸,突然笑起來:“但是我遇到你了,吳橋一。”
“和你在一起實在太開心了,我覺得兩年完全不夠。”佟語聲說,“所以我願意承擔風險,賭一把能更久地活着。”
吳橋一有些害怕地握住了他的手指,沉默了良久,半天才沒有底氣地應了一聲:“好。”
佟語聲忽然覺得自己這番話,讓吳橋一有些心理負擔了。
他看着這人從自己的手臂邊撐起身子,然後伸手,在包裏拿出草稿本,“嘶啦”一聲,裁下一張正方形的紙片。
他在佟語聲的注視中,将那張紙反轉、折疊,動作非常熟稔,顯然是把步驟熟記于心——雖然角對角、邊對邊,根本沒能對得齊。
不一會兒,吳橋一便松開手,将成品輕輕擺到他的面前——
一只千紙鶴。
“一千只。”吳橋一說,“我會慢慢疊的。”
作者有話要說: 吳橋一,你記性這麽好,吵架的時候一定很記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