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公司因為這件事……撐不下去了,你打算怎麽辦?”
“公司對我有恩。”嚴安道:“除非老總說不需要我了,我才會另尋他路。”
女人抿了抿唇瓣,“其實……現實就是這樣,你就算走了相信也不會有人說什麽的,當初簽合同的時候你也極力阻止過了不是嗎?你已經盡力了,而且你有得是本事,其他公司的人早就想挖走你了,之前咱們合作過的……”
嚴安輕輕拍了一下桌子,“你是來勸我跳槽的?誰讓你傳話的?”
女人沒吭聲,隔了會兒站起來,“我也是為了你好,現在還有人拿高薪聘請你,等你跟着公司走不下去了,到時候你們的立場就變了。社會就是這樣,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到時候他們反而會占走你的便宜,條件也不一定有現在這麽好了。”
嚴安笑了笑,“謝謝你的提醒,不過這應該是我要考慮的事情。”
面對這麽赤-裸-裸的拒絕,女人臉上一紅,裏子面子都有些挂不住,她朝門口走去,剛拉開門卻又似乎不甘心,回過頭道:“下班以後,賞臉吃頓飯可以嗎?”
嚴安看也沒看她,将煙灰彈進煙灰缸,“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叫外賣。”
女人摔門而去。
嚴安叼着煙把最後一點工作做完,他眯着眼叼着煙的模樣跟盧征很像,兩人上網的姿勢習慣都差不多,處理完最後一點事情,他将電腦關機。辦公室外,很多人還在加班,臉上卻是擔心和心不在焉。
嚴安有些心痛,自從不常上游戲以後他對這個公司付出了許多心力,他擡頭看了一眼自己辦公室門的銘牌,又看了一眼已經關掉燈,漆黑一片的室內,他自己也不清楚明天,後天,他是否還能有機會再回到這裏來。
或許今天一走,明天公司宣布破産,這裏就會定格成永遠。
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頭,跟同事打過招呼坐電梯下到停車場。
開車到河堤邊散心,也沒什麽食欲,吹了會兒冷風後他把電話打給了盧征。
盧征的手機還是關機。
他想了想又打到了網咖的座機上,接電話的是盧寧,網咖那邊一如既往的熱鬧,遠遠地有人在吆喝續卡,小姜的聲音在答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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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哥?”盧寧挺意外地道:“怎麽打這個電話?”
“盧征的手機關機,發生什麽事了嗎?”
“啊……”盧寧撓了撓脖子,“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今天回來以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樓上包間裏,一直沒出來。”
“你都不擔心他出事?”嚴安道:“你沒去包間看過嗎?萬一你親愛的老板堂哥出了事,你就沒工作啦。”
“重點難道不是他出事了我會失去一個堂哥嗎?”盧寧滿頭黑線,“沒事,小姜給他送過飯的,都吃完了,還要過幾包煙和酒。”
盧寧壓低聲音,“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啊?我看他那樣子……有點像是失戀啊?”
嚴安沒說什麽,“你去讓他把手機打開,我有話跟他說。”
盧寧不爽地哦了一聲,手指繞着電話線,“神神秘秘的,當不當我是自家人啊。”
“你個熊孩子,懂個屁。”嚴安一笑,把電話給挂了,徒留盧寧氣得腦袋冒煙。
☆、44.為難
44.【為難】
盧征一個人呆在包間裏,沒上游戲,只是漫無目的地看着電影或者翻着游戲論壇。
他回來的時候給高牧打過電話,那時候他還有沖動聽他的解釋,可打了幾次對方都沒接後,他突然又不想聽解釋了。
其實很可能只是巧合,只是自己太敏-感了,也或許并不是巧合,這就是真相,但那又如何呢?
牧聲遠是個坦率的孩子,他明明可以僞裝成女孩子,可他說了實話,當時自己就認定了這個人是值得信賴的,可結果他的坦率只有一半。
牧聲遠,高牧,高牧,牧聲遠。
盧征又點了根煙,然後推開窗戶開了房間裏的抽風機。他面前的桌上,煙灰缸裏已經鋪滿了煙頭,煙灰落得椅子上,鍵盤上,鼠标上到處都是。
他起身彈了彈褲子,靠在窗邊,眯縫着眼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當然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現實裏應付不了類似高牧這樣的人,也可能是因為這個,造成了對方不敢全盤托出。
他煩躁地抹了一把頭發,發現自己這一整晚其實一直在給高牧找各種借口和理由,這樣做其實很傻,因為這明顯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或許對方根本沒想這麽多,只是單純地不想說罷了。
盧征厭煩背叛和欺騙,雖然常年混跡論壇、游戲的人,對于網絡上的虛假情義早該免疫了,可他就是做不到。他對人對事其實格外較真,也是因為這個,他才會離開老服,在新服和僞君子血刃玩不下去了,也想過幹脆A了游戲,但因為深受游戲裏朋友們的尊敬和愛戴,跟着他離開的人很多,于是他背負起責任,建立了戰旗。
其實誰也沒見過誰,誰也沒給過誰好處,也沒有必須要聯系的必要。
缺了他盧征,游戲也不會運營不下去,蒼山笑也好,奶在飛也好,還有不破不立和其他的公會玩家,他真的走了後,他們也不過是換個公會,換個朋友圈子,再過段時間就誰也不會記得誰。
所以很多事其實沒必要較真,他也不用真把自己當一回事。可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一旦受人所托,被人依賴,他就很難丢掉身上的擔子,哪怕或許對方也并不領情。
他常對小姜和盧寧說,做人就要對得起自己,別人怎麽想都無所謂,只要你覺得這件事你該做,你覺得你不做你難受,那麽就別管別人怎麽想,只管去做就好。
人生在世,就圖自己心安。
所以他特別厭惡不負責任,敷衍了事,滿嘴謊言和欺騙的人,無論是虛假的世界裏,還是真實的世界裏。
嚴安、盧寧和游戲裏曾經的好友,也不是沒勸過他,有時候太較真了,難受的反而是自己。睜只眼閉只眼,裝個糊塗,不用事事弄得那麽明白。
這世界上有些事,說不清,也說不明白,你怎麽可能把所有事都掌控在自己手裏,怎麽可能讓所有人都對你忠誠呢?
盧征便也不提這些事了,他只管做自己的,用身體力行證明着自己的信條和原則,其他人見此也不再總勸了。
可現在,橫垣在他和高牧之間的正是他最厭煩的謊言。
如果按照他之前的做人原則,從此以後便和牧聲遠老死不相往來,解除師徒關系,解除情緣關系,踢出公會。
若是換做其他人,或許他第一時間就這麽做了,可他現在卻下不了手。
高牧小心翼翼說話的樣子,輕言細語的樣子,每次跟自己聊電話都充滿了耐心,無論自己說什麽,說的好笑不好笑,他都笑着附和,好像和自己聊天就是全世界最有趣的事情。游戲裏一聲聲的師父,對游戲的認真态度,對他人的禮貌和謙遜,種種表現都剛好是自己最中意的類型。
如果沒有這個插曲,如果他沒有隐瞞和欺騙……該多好?
想到對方一而再地說明不住本地,是來探親,對自己提出的疑惑找各種理由掩蓋事實真相,他就忍不住的憤怒。
沒想到看起來那麽老實的乖寶寶,說起謊話來也一套是一套,更可氣的,是自己居然根本沒想要去懷疑。
他狠狠地錘了一下窗框,門被膽戰心驚地敲響了。
盧寧推開門,還未說話先是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天吶。”盧寧瞪大眼,“您這是做好一切準備工作要升天了嗎?升天還自帶煙霧模式?這成本也未免太低了點。”
盧征懶得看他,“幹什麽?”
“……嚴哥讓你開手機,他有話跟你說。”盧寧瞅了瞅桌上的煙灰缸,嘆了口氣,一手捂着鼻子進門給他把煙灰缸清理幹淨,又将桌上的煙盒給拿走了,“要是讓小牧知道你這麽抽……”
話沒說完,他就感覺屋裏的氣壓一下低了好多。
呃……難道問題出在小牧身上??
盧寧有些詫異,他側頭看盧征,盧征卻依然盯着窗外,好像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麽。
“我……給你倒杯茶來。”說完,他趕緊溜了出去。
盧征掐滅了煙,舔了舔幹裂的嘴皮,猶豫半響還是開了手機。
不一會兒嚴安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聽說你在借酒澆愁?”嚴安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幸災樂禍。
盧征啧了一聲,“你是來看笑話的?”
“等等等等。”聽他要挂電話的意思,嚴安趕緊道:“關于你下午發給我的消息,我問你一個事,你給我說老實話。”
盧征下午給嚴安發了條信息,簡單來說就是把高牧的事說了一遍,然後說自己現在很矛盾什麽的。嚴安當時一直在忙工作,也沒來得及看消息,等看到的時候已經打不通盧征的電話了,他也沒急着找盧征,而是先找了另外一個當事人,探了探口風。
盧征坐進椅子裏,疲憊地呼出口氣,“你又想說什麽?什麽時候你還當起感情咨詢師了恩?”
“那我得收費,不然不劃算。”嚴安笑了兩聲,“哥們兒,你是不是動心了?”
盧征晃了晃腳,沒說話。
“按你以前的脾氣,早八百年就跟人劃清界限了,可你居然會說你矛盾,說明你并不想因為這件事跟對方撕破臉。”嚴安道:“說實話我挺驚訝的,也很欣慰,這麽多年了,你總算從幼稚園畢業了。”
“胡說八道什麽呢你。”盧征氣不打一處來,“你到底想說什麽!”
“還是以前的老話。”嚴安靠在車門上,吹着河風,手裏打火機有一下沒一下地按着,咔噠咔噠地響,“無論是虛拟的游戲,網絡,還是真實的社會,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隐私,他們願意表現出來哪一面,你就只能看到哪一面。你不能完全将所有人的想法,心思掌控在自己手裏,也沒有辦法讓所有人忠誠于你,但只要這件事不違背良心,不違背法律,不違背道德……就拿高牧這件事來說吧,他就算沒說明自己的真實身份,礙着你什麽了嗎?是讓你的生意蒙受了損失?還是讓你下半輩子活不下去了?”
盧征閉着眼,默默聽着,其實很多道理他都明白,他怎麽可能不明白?可他的內心就是有一個地方接受不了,所謂精神潔癖,大抵如此。
嚴安繼續道:“他隐瞞身份這件事,沒有傷害到任何人,他只是選擇了自己在這個虛拟世界裏的一種活法,或者說……玩法。他一沒騙錢,二沒騙感情,好吧好吧,如果你要說你付出的感情是被欺騙了的話,我也無話可說,畢竟你們倆是當事人。我的意思是,任何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說什麽做什麽,不說什麽不做什麽,而你的權利只在于你接受,還是不接受,可你并沒有權利因為這件事對他進行道德上的批判,也沒有資格這麽做。所以,處理好你的情緒,你是個成年人,不要那麽感情用事。”
盧征等他說完了,才慢條斯理開口,“嚴老師教訓得是,吾輩深有所感,深受啓發。”
嚴安笑了兩聲,“再告訴你一件事,我今兒問過小牧了,我問他對你的感覺和對我們的感覺一樣不一樣,你猜他怎麽說?”
盧征睜開了眼睛,不自覺地繃緊了手指,連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其實非常緊張。
“……怎麽說?”
“他沒回答我。”嚴安想起這件事似乎還覺得很好笑,忍不住又笑了幾聲,直到盧征不耐煩地發出了獅子吼,他才道:“他直接下線了,他還跟摩柯安娜他們組着隊,準備下副本的,就這樣招呼都沒打就下線了。”
嚴安聽盧征沒有回應,忍不住勾起嘴角,施施然道:“你覺得這代表什麽?恩?”
“……他不是會給別人添麻煩的人。”盧征眼眸沉得很深,手指抓緊了手機,“既然組了隊,他就不會輕易離開,也不會不打招呼,他……”
嚴安點頭,“哪怕我沒見過他,蒼山笑他們也沒見過他,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們都知道他是一個好孩子,懂禮貌,不給人添麻煩,努力不拖別人後腿,這樣的表現想必只有兩個答案。”
盧征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可他還是忍不住豎起了耳朵,“什麽?”
“第一,突然停電了。”嚴安聽到盧征在那頭啧了一聲,噗嗤一下笑出來,咳嗽兩聲道:“第二,就是你想的那樣。”
盧征心不在焉地摸着鍵盤,一點點抹掉了上頭的煙灰,就像是抹掉了心上覆蓋的陰霾。
“我想的什麽?你別亂說。”
“是是,我亂說。”嚴安打開車門,準備開車回家,“小的不敢妄自揣摩聖意,小的該死。”
盧征終于笑了起來,他的嘴角痞痞地揚着,轉開話題道:“下個月旅游的事,你确定好了嗎?”
“好了。”嚴安想起公司的事,嘆了口氣,“指不定那時候我就有得是大把時間沒地方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恢複日更啦~請大家多多支持~多多留評嗷嗷XD
☆、45.解鈴還須系鈴人
45.【解鈴還須系鈴人】
嚴安的公司出了事,盧征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聽他這麽說頓時皺眉,“很嚴重?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可以,拿幾千萬來填補一下我們的流動資金。”
盧征:“……”
嚴安失笑,肩膀和耳朵夾着手機一邊伸手去拉保險帶,“行了,好意我心領了,可這事我們誰都沒辦法,除非……時間可以倒流。”
盧征又想去摸煙了,可伸手才發現煙盒被盧寧剛才順走了。
他手指在牛仔褲縫上蹭了蹭,啧了一聲,“那你打算怎麽辦?”
“該怎麽辦怎麽辦,只要我還能幫上忙我義不容辭,如果實在撐不下去……幹脆回來和你一起開網咖吧。”
“行啊。”盧征大大方方道:“這網咖你也是股東之一,想回來随時回來,我還愁人手不夠呢。”
“就你那麽個破網咖……”嚴安譏嘲兩句,聽到盧征笑起來,也跟着笑道:“行了不說了,你好好冷靜冷靜,多大的人了都,又不是以前上學的年紀想起一出是一出,好了我挂了啊。”
挂了電話,盧征遲疑片刻又打了高牧的電話。
電話那頭響了好幾聲,才慢吞吞地被人接了起來。
“……喂。”聲音朦朦胧胧的,像是沒睡醒。
“這麽早就睡了?”盧征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還差二十分鐘十二點。
“恩……不小心睡着了……”高牧聲音帶了點鼻音,嗓子有些啞。
盧征想起現實裏高牧傻乎乎的樣子,突然覺得心髒有點像受了會心一擊,他清了清嗓子,手指在桌邊劃來劃去,“清醒了沒?诶你聽出我是誰了麽?趕緊清醒一下,我有話問你。”
這次還真被盧征說對了。
高牧哭到半路就睡了過去,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腦子一片混沌。接電話也是下意識行為,壓根沒發現是誰在跟自己說話。
他茫然地睜開眼,在漆黑的屋裏瞪視了片刻,然後瞬間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腳掃到床頭櫃,砰地一聲。高牧嗷地低叫了一聲,手裏電話落在床上,他抱着腳丫子打了半天滾,客廳外頭傳來說話聲。
“寶貝兒?怎麽了?”高媽媽一邊說着,一邊推開了門,順手按亮了燈,剎那間高牧覺得自己好像快瞎了一樣。
屏幕還顯示正在通話,可高牧卻沒顧上接聽。
他發現自己穿着睡衣,睡褲也好好地套在身上,換下的衣服挂在椅背上,自己身上蓋着被子。
“???”高牧一臉驚愕,“誰給我換的衣服???”
高媽媽翻個白眼,“除了你老娘還有誰?你爸今兒個應酬又醉得不省人事了,這會兒還在隔壁扯呼呢,你聽。”
高媽媽把門推開了一些,老爸整耳欲聾的呼嚕聲頓時清晰地傳了過來。
高牧一頭黑線,“媽你……你為什麽給我換衣服?”
“我回來叫你也不答應,一推門好家夥,我還以為我兒子用枕頭閉氣自殺呢。”高媽媽沒好氣道:“誰教你臉朝下睡覺了恩?這要真是窒息了怎麽辦?多危險吶!”
高牧:“……那你把我翻個面不就完了嗎?”
高媽媽:“你當我煎餅子呢?煎完這面兒煎那面兒?”高媽媽幾步走過來,一屁股差點坐在手機上,她伸手揉了揉寶貝兒子的眼角,“诶,怎麽還紅着呢?”
高牧反應過來,趕忙伸手捂臉,高媽媽反應卻更快,拉住他的手腕說,“遇到什麽事了?又是游戲裏的事?是上回你給媽媽說的那件事嗎?”
高牧搖頭,半響又點頭,片刻又搖頭。
高媽媽嘆氣,“你啊……真不知道你像誰。”
高牧抿了抿唇瓣,高媽媽也不多問。兒子大了,慢慢許多事就不願往外說了,也罷,總得學着自己經歷一些事情,自己判斷一些事情,自己決定一些事情才能學會獨立啊。
高媽媽揉了一下兒子的小腦瓜子,“寶貝兒,你從小到大沒讓我們操心過,雖然媽媽很欣慰,但……大人的話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大人也是人,爸爸媽媽也會做錯事,也不是萬能的,誰也不能預知未來,更無法改變過去,只要你覺得是對的,是應該去做的事,你就大膽地去做,就算做錯了也沒關系,還有爸爸媽媽在這兒呢。”
高牧眼睛又一紅,忍了半天好不容易忍住了,默默點了點頭。
“其實也……沒什麽事。”高牧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就是朋友間的小矛盾而已。”
“朋友啊。”高媽媽笑起來,捏了一把高牧的臉,“有朋友很好,對不對?”
“恩。”高牧用力點頭。
“和朋友吵架,也是難得的寶貴經歷。”高媽媽起身,剛才還微笑的臉又肅穆起來,“男子漢大丈夫,輕易不落淚,遇到事就去解決,哭有屁用,懂了嗎?”
“懂了。”高牧撇了一眼依然顯示在通話中的電話,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會好好解決的。”
等高媽媽離開,屋子重新安靜下來。
頭頂的燈光似乎不如之前那麽亮了,高牧摸過電話,抱着枕頭靠在床邊,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結果媽媽還是沒回答為什麽要給自己換衣服啊!
他都這麽大人了!怎麽能私自給自己脫衣服呢!這叫什麽事兒啊!
高牧哭笑不得,吸了吸鼻子道:“喂……師父?還在嗎?”
“我在。”盧征頓了頓,不可思議道:“你們家真有趣。”
高牧揉了揉額頭,“讓你見笑了。”
“哪有。”盧征很想揉一把高牧的小腦袋,“這樣通情達理的媽媽,別人家羨慕還羨慕不來呢。”
“恩……”高牧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才好,只好順着他的話說:“我爸爸媽媽都很好的。”
“聽得出來。”盧征咳嗽了一聲,“你爸爸……恩,肺活量很足。”
高牧笑起來,目光飄忽地落在對面窗臺上,外頭萬家燈火都已熄滅,只餘那麽幾盞燈還亮着。
夜空如幕布,徐徐拉開白日不曾被人們發現的秘密,這個時間,總是讓人想找個地方,好好傾吐自己的心聲,似乎不帶半點瑕疵的夜色,比白日更加溫柔而包容。
兩人一時都沉靜下來,片刻後,高牧鼓起勇氣,“師父,我……”
“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盧征也看着窗外街道上的路燈,飛蛾使勁撲扇着翅膀,一下一下撞着滾燙的燈管,“一定要,老實地回答我。”
高牧不由緊張起來,“好……你說。”
“牧聲遠14,在現實世界裏,是不是叫高牧。”盧征問完這句就閉上了眼,側耳聽着話筒那頭陡然停止了的呼吸。
高牧第一反應是否認,否認的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卻又被自己給吞了回去。
“……如果我說,是呢?”高牧捏緊了被角,睡亂的頭發搭在額頭讓他看上去有些脆弱。
盧征安靜了片刻,嘆了口氣。
高牧一下緊張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緊張,可他就是緊張,又緊張又難受,心裏像被大塞子給塞住了,呼吸都有些跟不上趟。
“對不起。”他擡高音量,半響卻又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三秒後話音沒底氣地落了下去,弱弱道:“……對不起,我,我也是故意瞞着你的,我只是……因為你說你不擅長應付我這樣的人。”
說到這裏,高牧心裏滿是委屈,聽別人說自己很難應付就算了,自己還得重複一遍,每一次開口都成了傷害。
“你那樣說,我就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了,我……”高牧不會推卸責任,也不會把錯怪到別人身上,每次出了什麽事,他總會第一個檢讨自己,可這一次他又委屈又難過又生氣,話就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我明明什麽都沒做,你甚至都不了解我,憑什麽這樣評價我!”
盧征在電話那頭愣住了。
高牧明顯帶起的鼻音,發顫的聲線,都讓他心裏像被小丫頭的手指掐着薄皮不輕不重那麽一揪。
又痛又癢,又酥麻。
自己是不是變-态啊?盧征莫名其妙地想。
“我的錯。”盧征開口道:“這次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說你。”
說着說着,盧征又覺得好笑得很,之前自己被隐瞞,被欺騙的憤怒好像被施了什麽魔術一樣全然不見了,自己居然還得跟這個小家夥道歉?
“不哭了,乖。”盧征放緩了聲音,聽着那頭一抽一抽的呼吸,眼裏帶了些笑意,“生我的氣了?”
“沒有。”高牧帶着重重的鼻音道。
“明天有訓練嗎?我來接你,我們去吃好吃的?”盧征沒察覺,自己說話像是在哄小屁孩兒。
高牧卻很領這一套,“你,你要來接我嗎?你……不生氣嗎?”
盧征像是才想起來這茬一樣,“一開始是很生氣的。”
高牧心裏咯噔一下,“那,那現在呢?你……你怎麽發現我是高牧的?”
“太多的巧合,必然不是巧合。”盧征搖頭,“再說你的聲音其實也挺好分辨的。”
小心翼翼的,謹慎的,不注意聽還以為是女孩子在說話。
聲音很軟,很溫柔,好似帶着全天下最好的脾氣,好似任何人都可以在他面前随意放肆。
盧征道:“現在不氣了,你說得也有道理,是我的話造成了之後的結果,恩……還難為你傷心一場。”
高牧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本來隐瞞就是自己不對,雖然是因為盧征的話讓自己不敢繼續說下去……但自己還是有不對的地方的。可現在盧征輕而易舉赦免了自己,盧征……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自己喜歡上的這個人,很好,很好。可他注定了不屬于自己。
高牧了結了一樁心事,可又緊接着悲從中來。
他閉着眼,搖着頭道:“我不去,我不跟你一起吃飯。”
這回換盧征傻眼了,“為什麽?诶等等,你媽剛才說你在哭?發生什麽事了嗎?朋友之間的矛盾是指什麽?公會裏有人欺負你了?”
高牧死活不說,聲音聽起來似乎也更難過了,這讓盧征愈發摸不着方向。
高牧不願再說下去,擅自跟盧征說了拜拜就挂了電話,盧征再打,居然關機了。
“嘿,這小子翅膀長硬了嘿!”盧征不敢置信地瞪着電話,一臉的莫名其妙。
所以他就說,他不擅長應付這類小孩兒,什麽事都憋在心裏,又不敢說,小心翼翼地活像別人要吃了他。擅自将自己定位在“不受歡迎”“冷場王”“交不到朋友”“不被人喜歡”的位置上,固執地認為這就是真相,不願意自己走出蝸牛門,還怪別人不向他伸出手。
啧。
盧征深吸一口氣,一屁股坐回了椅子裏。
自己這是攤上了怎麽樣的大-麻煩喲。
☆、46.比賽前期
46.【比賽前期】
高牧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看着盧征有喜歡的人,看着盧征和某個人在一起,看着盧征對那個人好,看着盧征對那個人笑,看着盧征為那個人擔心憂慮,看着盧征和對方結婚,和對方有小孩,小孩上幼兒園盧征會騎着那輛小電瓶送嗎?會給妻子一個早安吻嗎?會幫忙打掃家務嗎?小孩開家長會,他會去參加嗎?他坐在教室裏還會是那一臉兇樣嗎?他會吓哭其他的小孩兒嗎?
高牧悶着腦袋,從盧征年輕的模樣想到了滄桑的模樣,他抽那麽多煙,會不會生病?會不會得肺癌?啊呸呸呸!
嘆口氣,在被窩裏把自己卷成一團,算了,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說不定以後慢慢彼此也沒有聯系了,世界上哪裏有永恒不變的關系?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有了自己的家庭,忙于事業,慢慢地也就疏遠了。
沒什麽好難過的,這才是現實。
就這樣渾渾噩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夢裏一團亂麻,一會兒在打游戲,一會兒在跟盧征拜堂,一會兒和盧寧搶炸雞腿……
一覺醒來比沒睡過還累,尤其是,他居然夢-遺了。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生理問題,學霸如高牧,可以背出人體所有器官和全部骨骼、肌肉的名稱并知道他們的所有作用以及一旦哪裏出了問題,大到比如骨折、內出血、突發性面癱、癫痫、休克、哮喘、過度呼吸症候群;小到傷風感冒、食物中毒、急性腸胃炎、闌尾炎等都知道該如何快速地采用緊急措施進行幫助,然後撥打120。
可就是這麽一樁簡單地不能再簡單的生理問題,卻讓高牧面紅耳赤,忙着跳下床偷偷摸摸換了褲子,将內褲塞在睡褲兜裏,又偷偷摸摸往外看。
早上不到八點,老爸還沒起,老媽出門晨運了。
他松了口氣,慌張地跑進洗手間,順便洗了個澡。
回卧室的時候,手機屏幕燈一亮一亮,表示有信息。
是盧征來的消息。
大意是問他今天有沒有訓練,如果有就一起吃飯,如果沒有訓練就早點上游戲,今天是和戰王約定好比賽的日子。
高牧一愣,這才想起這茬,感覺不過一天沒上游戲,就好像隔了一年一樣。
他猶豫了片刻,回複道:“下午4點以後有訓練,我一會兒就上游戲,比賽什麽時候開始?”
盧征很快回道:“早,起這麽早?不多睡會兒?”
和在游戲裏打字感覺不一樣,發短信的盧征似乎變得守規矩起來,标點符號用得很是齊全。
高牧:“醒了就起來了,準備去弄早飯。”
“要麽來我網咖裏一起吃吧,游戲也在這邊來玩,我好教你。”
高牧一下緊張起來,可随後又覺得,都坦白了,還有啥好緊張的?自己這份心意是打死也不願意說的,既然如此,就當朋友啊,朋友,師父……
高牧動了動喉嚨,吞了口唾沫,手指有些顫地回複,“好。”
自己已經放棄那麽多了,做個朋友還是可以的吧?至少這一點,還是可以争取的吧?
盧征其實沒想到高牧會這麽簡單地答應,感覺這小孩兒應該還會再別扭一下,或者不好意思,覺得丢面子了什麽的。
不過既然事情順利,盧征也樂得輕松,準備好的大段說辭用不上了,飛快地回道:“要吃什麽?我去買?”
“豆漿……呃,豆漿油條就可以了。”
“行,再來一籠小籠包吧。”
換好衣服,高牧又等了一會兒,八點一刻了,老爸該起了。
他去敲門,叫醒老爸以後告訴他自己要出門,約了朋友一起玩,早飯就在外頭吃了。
老爸睡得迷迷糊糊,趴在床上恩了幾聲,等客廳大門關上了高爸爸才一下驚醒——等等?他家寶貝兒說啥了?出去吃早飯?約了朋友?這麽早?
他穿着內褲跑到窗邊,看着兒子出了單元門,高牧低頭邊走邊找書包裏的公交卡,額頭的劉海擋了臉,看不清表情。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T恤,正面中間有一只半牙西瓜,牛仔七分褲露出白皙的小腿,踩着一雙藍白相間的休閑鞋。
這麽軟,這麽萌,一看就是還得被自己護着的小可愛,高爸爸忍不住想咬被角,這麽一大早的是約了誰啊,連早飯都要和對方一起吃,對方很重要嗎?比爸爸還重要嗎!
“阿嚏!”盧征提着豆漿油條推開網咖的門,摸了摸身上起的雞皮疙瘩,暗自咕哝,“空調是不是開太低了?”
今天盧寧不當班,休假一天,另一個兼職的臨時工正坐在吧臺後頭打瞌睡,看到他進門趕忙起身,“老板。”
“吃早飯了嗎?一起?”盧征亮了亮手裏的口袋。
“不用了,我喝點稀飯就行了。”對方擺手,剛好有通宵的客人來退卡,兩人便各做各的。
盧征打掃了一下自己的包間,指揮人又搬了一臺電腦過來并排放着。抱着手臂看了會兒,又擡了一間雅間的小沙發放在牆角,搬了店門口一盆盆栽放在窗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