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來到蘇大伯家中的時候,蘇大伯正在門外的大鍋旁塞柴火,他擡眼看了看李全有并未做聲,倒是那幾只土狗看到李全有特別熱情。李全有走到蘇大伯身旁,喝住狗,看了看眼前這兩間低矮的小土房,左邊那個房間堆滿了雜物,半拉房頂已經凹陷,也沒有個門,右邊房子的正門倒是開着,但是裏面漆黑一片,感覺像是随時要竄出個人似的。李全有揭開那個用繩子吊起來的鍋蓋,卻見上面漂了幾顆棗,手掌大的米攤在鍋底,這水倒還清,只是更顯的更加清寒了。
李全有招呼蘇大伯屋裏坐,蘇大伯也不搭話也不反駁,默默的進了屋子,門外的狗子嗚嗚的吼着,李全有看了他們一眼,不多時便沒了聲響。
“就別喝粥了,我帶了下酒菜,咱爺倆坐在這裏喝點”
蘇大伯似乎有所觸動,恰逢這時屋裏的鐘擺DuangDuang的響了兩下,已是下午2點了,李全有将酒肉放在左手邊放臉盆的架子上,把那張滿是黑污的小方桌挪到門口,自己帶了報紙,鋪在上面,但是屋裏都是土坑,桌子搖搖晃晃放不正,李全有随手找了幾個碎磚塊墊在桌子腳下。
蘇大伯坐在自己的土炕上,那鋪地早已破破爛爛,棉花雖然露在外面,但是已經漆黑到與這個屋子裏面的光線融為一體,被子半舊不新,還依稀能看到被罩上面大紅色的牡丹花樣,被罩是棉綢的,是李全有幾個月前送過來的新被子,除了他,這個村子沒人會再進這個老漢的門.
李全有擺好了桌子,放上菜盒和酒以及自己帶來的杯子。看了看坐在炕上的蘇大伯,光線太暗,他甚至看不清老漢的臉,他們每次都是在門口吃,因為只有這裏才有光線。李全有又看了看屋外,蘇大伯的家坐落在大壩的河堤上,走下去要斜穿一個麥地才能走到剛才的只有兩人寬小土路上,土路延伸到旁邊的莊子也就是李全有和莫俞剛駐足的地方。四周一片空曠,後面是已經幹枯的河道,這兩間房子與剛經過的兩個土坯遙相呼應,居高臨下,閃着一雙邪魅的眼睛盯着蘇裏楊。
李全有轉身回去走到屋裏,屋裏還有個門是通左屋的,只不過左屋正門被雜物堵住了,只得從這屋進。掀開左屋地上的鐵皮,下面是一個帶着臺階的通道,李全有照例走了下去,不過這次他并沒有多停留,再上來時,蘇大伯正在鍋裏攪面糊糊,他自己先坐下了,看着狗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一會兒蘇老伯顫顫巍巍的端着粥也過來坐下了,他只端了一碗,李全有不在他這裏吃,他知道。
李全有從飯盒裏拿出還算熱乎的肉和豬蹄,掰了一塊爛肉放在蘇老伯的碗裏,蘇老伯大概是真餓了,順着邊吸溜着碗裏的粥,看見碗裏的肉也沒有猶豫就夾起吃了起來。看蘇老伯吃的差不多了,李全有倒上酒,端起給蘇老伯,蘇老 伯接過酒,并沒有喝,渾濁的眼睛看着李全有,帶着一種無法描述的複雜的感情。
李全有望着眼前這位老人,內心同樣翻江倒海。那天晚上之後,老人就被困在了這個村子裏,在村子裏的棍棒以及咒罵聲中被趕到了河堤上。李全有目睹着這一切,可是因着母親的阻攔,他未能去找蘇大伯。當他走出蘇裏楊再次回來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就是來看望蘇大伯,好在他再也沒遇到什麽幹擾。只是蘇興旺也跟着他一起來了,他們來到小屋的時候,蘇大伯正坐在門前,陽光打下來沒讓人覺得一絲暖意,那時候院子裏還沒有養狗,蘇興旺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遠的夠不着,近的能聽見說話,李全有已經忘了他們第一次見面都說了什麽,只記得蘇大伯啊啊啊的對着自己喊着,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最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自那以後,村子裏再說起蘇大伯時,連那個不屬于他的名字-蘇時傑都懶得喊了,直接叫起了啞巴。
其實蘇大伯會說話,只是他不願意說,也說的少,或許歲月的無情已經壓垮了他,他會突然喊上一聲兒子,可是他的兒子在哪呢。或許他現在又渴望有個兒子了,哪怕是別人的兒子,養在身邊或許老來有個照應,但有時候他又會第一次見李全有那樣突然跪下,聲淚俱下的說他錯了,是他把兒子給弄丢了。于是他就兒子兒子的叫着叫完又大哭一場。天氣好的時候,他有時會到村子裏面去,大家一開始會拿着掃把将他趕回去,他啊啊的叫着,仍舊來,起初還有人跟着他,他會跟別人唠唠嗑,後來沒人搭理他,他便瘋笑着跑回他的屋裏。這大概是他發洩現實的一種方式吧
李全有和蘇大伯碰了杯,一口悶了這酒,蘇老伯把就往嘴裏送了送,終究是沒喝,轉身又去盛了一碗粥。
“你到豬廠給我看門去吧,我在那裏有單獨的屋子,還有煤爐,冬天凍不着你”
蘇大伯搖了搖頭
“你待在這兒,你兒子也回來不了啊”
“我沒有兒子,我啥也沒有”,蘇老伯抿了一口酒,重重的喘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李全有遞過一個手絹,蘇老伯接過放在旁邊,低下頭嘆着氣說道:“你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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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再不來誰還能來這邊啊”
蘇大伯放下碗筷,老淚縱橫:“是我的錯,我不奢望你…”
“如果回到那晚,你還會第一個拿起來石頭嗎”
蘇大伯沒有回答,只是嗚嗚的哭着,李全有望着遠方便不再追問。
回到屋裏,點了一支蠟燭,蘇大伯将碗筷收了起來,顫巍巍的回屋做在床邊,仍然保持着李全有剛來的那個姿勢,李全有走到蘇大伯身旁,這裏的尿騷味更重了,李全有只覺得喉頭發癢。他本想坐下,卻發現這被褥有一片是濕的。後腦勺還涼飕飕的,後面的窗戶少了幾個木棍,那層窗戶紙早已不知飛到哪去了,再看看這周圍,外面的樹枝,板凳腿兒醬油瓶堆在四周的角落裏,還有半袋好面和大半壺油放在搖搖欲墜的架子上,煤爐子只剩下許久之前已經燃燒殆盡的煤球。
李全有扶起蘇大伯,“今天你就睡在我的豬場吧,我帶你過去”
蘇大伯用手肘推開李全有的手,“你趕緊走吧,待會兒天黑看不見路”
李全有嘆了口氣,轉身要走,聽見蘇大伯淡淡說道:“把燈給我熄了吧”
李全有吹滅了蠟燭,周圍的黑暗一下子就包圍了他,李全有站在原地,閉着眼睛,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走出屋子,看見狗子在地上使勁扒拉着。外面只有微微一點光線,後面則是無盡的黑洞。他在河堤上走了一會兒,仍舊照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