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發卡

第8章

九月的時候，蘇顯培和外面的幾個人一起回來了，給大家發了糖，大家圍坐在大槐樹下似乎恢複了許久的歡聲笑語，直到蘇吳山在遠處出現，人群中又恢複了安靜，蘇吳山和蘇顯培互相看着對方，不免有些互相心疼，蘇顯培比之前更黑了，兩個眼睛倒是炯炯有神，蘇吳山則是憔悴的眼窩都下陷去了。人群中蘇時群剔着牙說道：“顯培哥，你看你早點回來，今兒個俺家炖的雞，也不知道是吳山哥的雞沒養好還是媳婦兒不會燒，沒多少油，還沒有你這糖甜哩”

人群中一陣哄笑，蘇顯培繃直了臉，也不理會大家，徑直來到了蘇吳山面前，兩人見面倒是分外親熱，惹得人群中一陣白眼。蘇顯培來到了蘇吳山家裏，從包裏拿出更大的一包糖，又拿出來一包核桃和曬好的肉幹，蘇洵放學還沒回家，院子裏就坐了這倆人

“礦上的活兒還行吧”，蘇吳山先開了口

“可行，可行，我這次回來就準備把你嫂子他們接過去，你家兄弟沒少幫忙，就是也一直見不到人，看他們一直是打電話，就這話也沒說上一句”

“沒有的事，還不是你又上進又能吃苦，眼裏還有活兒，待人又真誠”

“人再好有啥用，沒人拉一把，還不是要窩在這山溝子裏一輩子”，蘇顯培遞給蘇吳山一只煙，替蘇吳山點着，自己也猛吸了一口，緊接着說道：“前幾天知道村長病重，我本來想托顯青去看看，誰知道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哎，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過，等我把家裏安頓一下，我和你一塊兒去看看村長，再把地收了”

“你這是專門回來給俺收地的”

“知道你打算走，我心裏高興，我怕沒人幫你收。我在外面其實最擔心的還是你”

蘇吳山滿臉感激，“你之前說的對，怪我。今年辛辛苦苦種出來了，怎麽也要收完再走，本來合計種個四五年呢，但我确實待不下去了，哎”

“想好就別再猶豫了，到時可要靜悄悄的走”

坐了一會兒，蘇顯培就回家去了，蘇吳山才想起鍋裏還有餃子，後悔沒讓蘇顯培吃點再回去。

蘇時才最終沒扛過去，像村裏大多數人一樣，在51歲的好年紀就撒手人寰。蘇時才一直幫着蘇吳山，沒少得罪人，靠着蘇顯培才湊齊人才安排村長下葬。除了自己的幾雙兒女，自己的兄弟間倒像是沒有這大哥一樣，只等開席，毫無悲傷之意，蘇時英在遠處已和他人劃拳起來，幾輪下來，卻看菜未上桌，不免叫罵起來。

這期間來了兩個人找到了蘇吳山，說是蘇時傑的朋友，來替蘇時傑吊唁，蘇吳山并沒有多想，也不便安排在和其他人同桌，便同自己坐在了一起，只覺這人似乎有些眼熟，寒暄了兩句并未過多言語

蘇吳山已經幾天沒有睡過好覺，蘇時才死後，他忙着采買菜，忙着去集市請師傅夥計，忙着安排蘇時才身後的一切事宜，他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麽，看着酒桌上的人忙着往嘴裏塞肉，喝着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沒碰過的好酒，看他們手舞足蹈把別人的葬禮過成了自己的歡樂秀。他突然覺得惡心，趕緊往嘴裏灌了一滿杯酒，正要灌下一杯，被眼疾的蘇顯培攔了下來。這酒果然烈，本想好聚好散，走的時候請大家喝一杯，沒想到時才哥卻突然走了，他壓抑着心理的苦楚，争取不讓自己哭出聲。

陸陸續續有人離場，地上越來越狼藉，不知哪跑來幾條土狗，舔食着地上的殘渣。裏屋仍時不時傳來花大娘的恸哭，不一會兒幾名村裏的婦女陸陸續續從屋子裏走出。只留下蘇靜在裏面，蘇吳山看着蘇靜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的慌張身影，他很想喊她出來，所幸他還沒有那麽醉。

蘇吳山的地也只收了兩片，便趕來操辦蘇時才的事了。還有一片地蘇顯培則勸其盡快放手，蘇吳山只得答應，已經延誤太多時日，蘇顯培陪蘇吳山參加完葬禮就不得不走了，不然礦上的活兒要難為其他人了。他本想看着蘇吳山離開，還有個照應。走時千叮咛萬囑咐讓蘇吳山盡快悄悄的離開。只是他不知道蘇吳山心裏還有個結，一個羞于啓齒的結，他必須解開才能離開。

柴安幾天前就已經在集市等着了，沒想到等來了蘇顯培，蘇顯培簡單的和柴安說了下蘇裏楊的情況，當柴安将手中的照片拿給蘇顯培看時，蘇顯培認出來，照片中的其中兩人正是與自己和蘇吳山同桌的兩個陌生人。蘇顯培明顯覺得柴安神色有些不對，但也不便多問。柴安則沒有再繼續等待蘇吳山，而是和蘇顯培一行結伴走了。

蘇吳山解不開的結在蘇靜，他有些後悔應該早些邁出那一步，他想帶着蘇靜走，可是蘇靜卻看不明白蘇吳山的心意。不時總有人叩開她家的門，可是近在眼前的蘇吳山卻從來沒有沒有翻過那道牆。她這一輩子何嘗不可憐，回到夫家被打死，回到了娘家就要被餓死。

決定要走的前一天，蘇吳山看着蘇洵和李全有跑遠，終于将蘇靜帶到了自己的家中。兩人痛哭着說着早就應該說出來的話，但是這份美好卻被同時回來的蘇洵和李全有打破了。蘇吳山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帶着一臉憤恨，這讓蘇靜無地自容，慌張的穿着衣服拉着李全有離開。

相比蘇洵的茫然，李全有則憤怒的盯着自己母親，蘇吳山以及旁邊的蘇洵，并猛然推開蘇靜，跑了出去。蘇洵還在呆呆看着這一切，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蘇吳山則抱着頭在痛哭，他發現了兩段截然不同的經歷，他不知道哪段才是真的，但是他顯然更相信後者。

當屋子裏最終只剩下父子二人時，蘇洵怯怯的說到：“爹，咱家的田着火了”

但是蘇吳山明顯沒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後面的話上，他沖着蘇洵吼道：“別喊我爹，我不是你爹”，這句話把蘇洵吓了一跳，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蘇吳山，陌生又可怕。

蘇吳山仰面躺在床上，似笑非哭。蘇洵急的臉上直冒汗，可是此時的他不敢再喊蘇吳山。

蜂擁進來的人群拉着蘇吳山來到了來到了山上，作物已經被燃燒殆盡，大家圍坐着看着，蘇吳山被火燎的睜不開眼，臉上滾燙滾燙，衣服差點被點着了，只有蘇洵跟在後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将蘇吳山拉了回來。蘇吳山呆坐在土坡上，仰面痛哭着，可嘴裏發不出一點聲音，眼裏也流不出一滴淚，村裏陸陸續續有人趕過來，在他們眼裏你看不出來是悲傷、竊喜還是得意，他們只是看了看便又下山去。

蘇時群搖搖晃晃的走了來，他一只腳有襪子，而另一只卻沒有，身上沾滿了泥，鞋上也是，哈哈的笑着：“吳山，吳山兄弟，你看，你看你，這話咋說的，前段時間的收成沒，沒有給俺們分，分，你就想跑，你看看，你看看，遭報應了吧”

“王八蛋，我跟你拼了”，蘇吳山滕的站起和蘇時群扭打在一起，衆人慌的去拉，把蘇吳山甩開之後，大家擁着蘇時群離去，只留蘇吳山踉踉跄跄的下山，回到家裏的時候，蘇吳山只覺頭疼的厲害，縱然自己是被打趴的那個，但是他仍覺沒有打過瘾。

蘇吳山将剩下的酒徑直往嘴裏灌了起來，酒的辛辣馬上喚起了他麻木的心，不勝酒力的他連床都沒走到便倒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蘇吳山被一泡尿憋醒，他踉踉跄跄的走到屋外，此時屋外被月光照的铮亮，他只覺一股寒意，卻沒注意到，牆角站了一個人，直直的盯着他。

那人是誰，正是酒桌上吃飯碰到的兩人之一，他們是來找蘇洵。他們本來想當日就将蘇洵帶走，可是突然出現了另外一個孩子，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他們只得臨時改變了主意。而此時他們只得靜靜等着，因為蘇洵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