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女人做皇帝,就和男人做皇帝一樣……
第64章 女人做皇帝,就和男人做皇帝一樣……
李安然見她們進來, 站起來道:“怎麽想到到我的帳篷裏來了?”
昭華道:“母妃讓我來問長姐安好。”
甘貴妃在聽到黃門報李安然獵得猛虎之後,知道猛虎一定會送到皇帝跟前去,便連忙讓昭華帶着兩個妹妹往李安然的營帳去請安。
昭華不情不願的, 半天才肯動,甘貴妃自己倒是帶着劉妃等一衆妃嫔往皇帝那邊去了。
李安然見她嘟着嘴, 一幅被人逼着才肯來的樣子, 不由得想笑, 倒是安華從昭華身後探出頭來,對着李安然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長姐獵虎的時候怕不怕呀?”
李安然笑道:“怕啊,”她擡起手來, “還因為緊張,太用力,弓弦把手指割壞了。你們也別站着,坐下吧。”她拍了拍榻。
昭華聽到她說“怕”,倒是扭頭用稀奇的眼光看着李安然。
安平這個缺心眼的卻兩邊不顧,坐到李安然的邊上,伸出兩只手箍住李安然的胳膊道:“長姐的胳膊捏上去有些硬邦邦的。”
李安然被她逗笑了,被她捏住的胳膊握拳一用力,安平便“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随後撤回了手,有些迷迷糊糊, 又有些豔羨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試着用了一下力氣, 卻發現自己的胳膊還是軟綿綿的, 一點力氣也沒有。
于是便鼓起兩個腮幫子,滿臉不高興。
邊上的安華嘆了口氣。
她和安平一母同胞,連長相都一模一樣, 偏偏安平大大咧咧缺心眼,自己卻少不得多看顧着點姐姐。
李安然的營帳內挂着兩柄直刀,三張強弓,裝飾簡約,和安華她們的營帳并不同——她們的營帳裏各色物件都是按照宮中來的,尤其是床榻,鋪錦疊綢,還要以紗帳籠蓋,裏頭挂着的帳飾也是宮中式樣,絕沒有以弓、劍、刀為飾的。
更何況,這些刀劍,百八十成還是開刃的。
安華坐到李安然右邊,伸手捧起了李安然的手,看着她手指上的兩道血痕道:“長姐疼嗎?”
Advertisement
她和安平一左一右占了李安然身邊的位置,以至于昭華只能幹站着,她向來不親近李安然,自然也不可能坐過去——就算此時坐過去,也沒有地方給她做了,但是這樣幹站着,就更是尴尬難忍。
甘貴妃勒令她要在李安然的帳篷裏待滿一炷香的時間,若是待不滿,便要将她收藏的小衛相公的詩畫都拿去燒了,昭華氣又沒法子,只好委委屈屈跟着兩個妹妹來了。
為了緩解無事可做只能幹站着的尴尬,她走到帳邊上挂着直刀的地方,盯着那直刀道:“長姐怎麽會在營帳中挂這種殺伐之物呢?”
李安然還沒開口,安平就嗆道:“父皇營帳裏也有,挂都還是見過血的呢。”
那直刀被收在刀鞘裏,刀鞘皮革油亮,上頭用金描着饕餮紋,似乎是前不久才去修過,因為畫的好看,昭華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
就在她想要伸手的時候,卻聽李安然道:“這也是見過血的。滅回鹘的時候,我用它砍了回鹘可汗的頭。”
昭華悚然一驚,整個人向後退了一步,驚魂未定地瞧向李安然。
卻見李安然站起來,伸手取下下方一柄直刀,掂了兩下道:“這柄是新的,雖然開了刃,但是至今我還沒用過。”
安平見她掂着輕松,上前來也想握握看:“長姐我也要摸摸。”
李安然見她打算單手接,便提醒道:“雙手。”
安平原本以為她是提醒自己接長者遞過來的東西要用雙手,便撅起了嘴,卻還是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在下面接着,誰料李安然一松手,她手中徒然一重,差點沒把她給帶一個趔趄:“好重啊!”為什麽看長姐握着就一點也不覺得重!
“長直刀在戰場上拼殺,對面穿的都是皮甲、藤甲之類的甲胄,為了能在揮砍出去的時候殺敵,自然是重一點的好。”李安然取回直刀,挂回了帳上,“你們自幼生長在宮廷中,身邊又有奶母、宮人、太監團團伺候着,拿過最重的東西也就是馬球杆了吧,拿不動這直刀,理所當然。”
大周權貴無論男女都喜歡打馬球,就算是看上去弱質纖纖的昭華,也能上馬和妹妹們玩上幾局,只是考慮到這些少女力氣較小,女孩子們用的馬球和馬球杆都力求輕盈,并不會像李安然的直刀和鐵弓那麽重。
李安然從邊上取下一張弓來:“站在帳內沒意思,我帶你們出去射圍。”
秋獵的時候,嫔妃、公主們的營帳在一邊,緊挨着皇帝的營帳,而皇子、随行官員的營長在另外一側,中間空開一大塊場地,用圍欄圍起來,便是“射圍”,用作百官比試、熱身之用。
幾個妹妹戴上淺露便由宮人們跟着走到了射圍。
射圍之中原本就有幾個官員在比試,看到公主們走過來,自然放下手中的弓箭行禮。
這次秋獵,除了有官員随行之外,還有皇帝欽點的幾個出色的青年子弟。皇帝原本為的就是趁機解決幾個即将及笄的女兒的婚事。
同時,也為自己中意的大驸馬人選制造點和李安然相互接觸的機會。
衛顯也在伴駕之列,此時也和幾個年齡相仿的青年在射圍比試箭術。
他原本身子就不太強壯,在家中也是讀書為多,雖然也能開弓,卻也不算精通,兩輪下來,只好笑着和同僚告饒。
李安然帶着三個妹妹過來,他連忙和其他人一并行禮,直到李安然說了“免禮”,才和其他幾個青年才俊一起擡起頭來。
“賀喜大殿下獵得猛虎。”衛顯道。
李安然點點頭,看了眼他們身後的箭靶,衛顯有些尴尬,笑道:“臣不擅長弓馬。讓大殿下見笑了。”他膚色原本就白,這麽一說,便連耳根子也一并紅了。
李安然道:“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小衛相公大可不必為此抱羞。”
一邊昭華見衛顯光顧着和李安然說話,也不看自己這邊,頓時心裏又泛起了酸,剛想轉身甩帕子就走,卻聽李安然道:“你們三個,誰願意先試試?”
昭華頓住腳,回身道:“試什麽?”
李安然擡起握着弓的手:“自然是射靶啊。”
昭華盯着李安然手上的鐵弓,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睛。
這鐵弓,就是射殺惡虎的那一張,自然是不小于一石的強弓,她們怎麽拉得動?
安平跟個雀似的沖上來:“我來我來,我先來。”她将頭上的淺露一摘,露出圓圓的鵝蛋臉來。
“去給五公主取一張一鬥弓來。”李安然吩咐邊上伺候的黃門。
那黃門剛要允,卻被安平攔住:“我要試長姐這一張。”說着便伸手去李安然手上摸,李安然笑着松了手。
鐵弓材質是硬木,上好的硬木和鐵比起來重量也是不遑多讓,安平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李安然剛松開手,她就差點把不住弓,更不要說開弓射靶了。
還不容易使出吃奶的勁把住了弓,卻怎麽也拉不開弦,試了兩下才滿頭汗地認命:“還是給我換一鬥弓吧。”
安華搖頭嘆氣,笑道:“妹妹也要一鬥軟弓。”
昭華道:“白比試多沒勁,不如賭些什麽才好。”
李安然嘴角含笑,看着她道:“好呀,賭什麽?”
昭華瞥了一眼邊上的衛顯,道:“賭……賭小衛相公的新詩作,誰勝了,小衛相公便為勝者做詩一首,如何?”
衛顯剛剛想以“不合禮法”為由拒絕,卻聽李安然道:“似乎也挺有趣。”
衛顯想了一會,還是堅持道:“此舉,不合禮法。”
李安然道:“衛卿就當是平時宴飲,與同僚賭詩便是。”
“确實有趣。”皇帝遠遠看到幾個女兒聚在一起,身邊還跟着甘貴妃等人,便走過來,“那朕也随一份。”他吩咐身邊的呂公公去取兩塊金餅子來,“朕着三個女兒自幼養在宮中,嬌嬌滴滴的,沒想到對弓馬也有興致。好,挺好!”
李琰此時也尋獵回來了,見李安然得了虎,自己也沒什麽興致,便借口頭疼回到自己帳中去了。聽到聲音,也出來看。
皇帝捋了一把胡子,笑着指了指李安然道:“狻猊兒不許參加。你還得教三個妹妹。”
李安然道:“阿耶你這是偏心啊。兒臣也想要金餅子。”
“去,瞧你貧的,教會了三個妹妹,朕另外賞你。”
“喏。”李安然笑應。
說完,便上前指導妹妹們如何開弓、如何搭箭。
安平性子急,剛學了點就急着射靶,箭外了十萬八千裏,沒一會就嚷嚷着手快斷了。
安華上手倒是很快,第一箭便有些模樣了。
至于昭華,她力氣小,一鬥的軟弓也不太能拉得開。試了幾下,臉上沁出汗來,又偏偏不肯認輸,咬着嘴唇愣是用蠻力拉拽。
她這樣子,肯定是要割破手的。
李琰看了,正想要過來指點指點自己這個嬌滴滴又偏偏死倔的妹妹,卻見李安然上前一步,一只手把住昭華握着弓身的右手,身體微微向下傾,另一只手則用手指輕輕勾開昭華繃得死緊的手指,勒開了弓弦。
“你這樣是會割傷手的,如果拉不開,不要逞強。”
李安然身材高挑,而昭華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嬌小玲珑,整個人都像是被李安然攏在懷裏一樣,後背緊貼着長姐的胸脯。
昭華:……有點……軟?
“松手。”李安然貼着她的耳朵道。
昭華下意識将繃着弓弦的手指一松,便聽“嗡”的一聲,一箭直中靶心。
李安然松開她,道:“記住剛才的感覺,如果拉不開,那也無妨,你的長處本不在這。為了鬥氣而争強好勝,作為天家子女最是傷體面的。”
似乎是在說射箭的事,又似乎不僅于此。
昭華的臉燒了起來。
她又倔,便緊咬着嘴唇不說話。
一邊的安華誰也不看,只是自顧自的彎弓搭箭,自己練自己的。
至于安平……要不是皇帝還在上面看着,她可能已經放棄了。
最後比下來,卻是昭華堪堪比安華多了中了一箭,得了皇帝兩個金餅子,一邊小衛相公行禮道:“待臣回到營帳之內,将詩作寫好之後再交給昭華殿下。”
昭華原本以為自己聽着會高興,卻沒想真的聽到他這麽說,心裏卻沒有自己想得那麽激動,只是淡淡地應了:“嗯,麻煩小衛相公了。”
便轉頭去看和皇帝笑着聊天的李安然。
皇帝道:“你找髫髫說了什麽?”
李安然喝了一口水:“姐妹之間的悄悄話罷了。”
皇帝嘆氣:“狻猊兒大了,不和耶耶親厚了,悄悄話也不肯告訴耶耶的。”
李安然憋了半天,才忍住了自己朝天翻的白眼。
明明知道自己的四女兒心悅小衛相公,還硬是要把小衛相公塞給自己,耶耶你缺德你知道嗎?
皇帝起來,伸手拽住李安然的手腕道:“又想起來我們父女好久沒下棋了,走,去耶耶營帳裏下棋去。”言罷,便擺了擺手,将其餘人都遣散了。
甘貴妃帶着昭華,劉妃帶着安平、安華兩姐妹,紛紛告退。
呂公公伺候在邊上,皇帝和李安然在棋盤上手談了一會,終究是皇帝先開了口:“你覺得髫髫怎麽樣?”
“髫髫?挺好呀,倔了點,小女孩嘛,我小時候也挺倔的。”李安然手持黑子,落在了棋盤上,“我想問阿耶要安華。”
“安華?你看上她什麽了?我就不信你沒看見她最後射偏的那一箭是故意讓髫髫的。”皇帝看着自家被吃了一小片棋,連忙下手還擊。
“我要在尼姑庵辦個女學,收一些出身比較低的女孩子,髫髫雖然才學好,但是性格驕傲,只适合在貴女圈子裏呼風喚雨。”李安然守住陣地,繼續道,“安平是個富貴閑人的性子,只給她開開心心過日子去便是了。”
“安華确實是謹慎又柔和,還懂得藏拙,難怪你看得上她。”皇帝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撐着臉,畫風一轉,“那你怎麽就死活看不上衛子成呢?”
“耶耶,我真不喜歡子成這樣的,我若是只喜歡風花雪月,吟詩作對,他自然是可以的,”李安然道,“可他不懂我啊。”他能陪我去胡地吃苦麽?能陪我去威海監造船廠,訓練水師嗎?
“胡說!”皇帝道,“你想找個懂你的,你也得給他懂你的機會啊,你都不和他說話,不和他出游,天天天天就拽着那榮枯……胡人不行,耶耶我把話就放在這了,胡人,起碼看得出的胡人,不行。和尚都沒關系,賜他還俗也就是了,就是胡人,不行!”
“怎麽又扯上榮枯了。”李安然落下一子,“和他沒關系,我就是不喜歡子成這樣文弱的。”
“那給你找個武将。”皇帝道。
李安然道:“那邊關武将一半是我一手拉起來的,真要有想讓尚主的,還用得着耶耶你說不成。”
女兒油鹽不進的态度,讓皇帝大為焦心:“你知道耶耶壓了多少奏請立儲君的奏章麽?”
他自己最喜歡的長女,手握重權,在邊關武将之中極有人望,再看自己的幾個兒子,老二是個草包美人,能辦點事,但是一旦登基一定會被世家那幫老狐貍拿捏得找不到北。
加上他又在朝堂上和李安然針鋒相對,一旦登基,肯定遲早鬧出自己和戾太子一樣的事情來。哪怕是為了保住老二的命,他也不可能立老二做儲君。
栾雀又是個溫良恭順的,其餘的孩子年紀太小,就更不能成事了。
老父親操碎了心。
但即使操碎了心,胡人還是不行。
這事關系到李家後代的血脈問題,皇帝再怎麽着急也不會同意李安然找個胡人的。
李安然盯着棋局道:“女兒許多年沒有回天京,弟弟妹妹們都大了,有些也越發能幹,栾雀前兩天來信,說是糖坊的事情進展順利,已經準備運第一批石蜜進京了。”說着,便落下了一子。
“咦?”李昌看着她落下的一子,“你怎麽下在這?不下在這?”他伸手點了點棋盤上的一個位置。
李安然道:“下在耶耶說的地方,看上去是得了一時之利,風光無比,卻是自絕後路,堵死了後來。”
她伸手點了點棋盤,淺笑着道:“耶耶,故意讓缺給我,不就是誘我下這一步麽?”
皇帝看着她,半晌,才撫膝大笑,笑着笑着,嘆了口氣:“狻猊兒大了,不和小時候那般貼心,什麽話都和耶耶說得清清楚楚,反而學起了和尚,打得機鋒禪語非要人拐着彎去想下頭是什麽意思。”
他擺了擺手:“人智有限,想一步可,想十步可,百步、千步,就太遠了。”
李安然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不試試,怎麽知道呢?”她手中的子,落在了天元的位置。
她的目光如幽夜中的火,令邊上的呂公公看着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
皇帝卻不以為意,轉頭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什麽時候去威州?”
“來年開春吧。”李安然道。
皇帝怪道:“文承翰罵你牝雞司晨,你不立刻就去威州給他點顏色瞧瞧?”
“他去了才多久,”李安然笑了,“等他做出點實績來再說吧,總得給他點時間看看不是嗎?”
父女二人相視一笑,似乎剛剛的殺機四伏的機鋒禪語從未發生過一般。
——只有李安然自己知道,她确實有很多話不能對這個寵愛自己沒有邊際的父親說。
阿耶是對的。
沒有子嗣,她即使坐穩了這個皇位,其實也只是歷史長河中昙花一現的輝煌。
她有野心。
她想坐這個皇位,她不僅自己想坐,還想讓自己的女兒、孫女,也能名正言順的坐上去。
至少,在她的下一代這裏,百官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女人做皇帝,就和男人做皇帝一樣,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