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選個日子随我去游明湖可否?……
第55章 你選個日子随我去游明湖可否?……
素齋晚宴是在紫宸殿前舉辦的, 皇帝李昌除了宴請了十六位參加辯法的法師之外,還同時宴請了天京官位三品以上的官員們。
當然,經過十幾年的勵精圖治, 大周早已經不是剛剛開國時候那個民生凋零的模樣了,無論是官中還是民間, 都富庶了許多, 皇帝大擺宴席, 禦史象征性的抗議了一下,實際上也不能阻止皇帝的決定。
參加辯法會的十六名法師準備的宴席和百官是不一樣的,畢竟滿朝文武, 李家皇嗣代代都是肉食黨,讓他們只茹素實在是食不知味。
那些在辯法會上表現稍遜榮枯的僧人坐在皇帝下首,腦子裏還在想剛剛辯法會發生的事情,卻見一個個袅娜俏麗的宮人上前,為他們捧上皇家宴席的精致素齋。
大周女子以奔放熱烈為美,如今宮中伺候的宮人們幾乎都換上了坦胸半臂襦裙,輕紗褙子飄然如仙,第一道便是長生粥,恰好對這些上了年紀, 脾胃不好的老和尚。
宮人們身段婀娜,捧着流水般的菜品, 邁着盈盈蓮動的步伐,将素齋宴的碟盞放到諸位高僧和百官的眼前。
百官笑意盈盈, 那些老和尚們卻掐着佛珠不敢看這些青春正盛的貌美少女。
李安然捧起長生粥喝了一口, 裏頭應該是加了石蜜,所以嘗上去別有一番香甜。
她一邊吃,還一邊伸手讓榮枯:“法師嘗嘗?”
榮枯對她向來是沒有辦法的, 她勸嘗,那他只能嘗嘗,恰好肚子也有些餓了,便捧起裝着長生粥的碗,舀起一勺黑米甜粥來送進口中。
只是這邊上完菜,那邊宮人卻像是忘了眼前這些老法師都是出家人,不應當飲酒一般,将一個個雕銀酒壺和酒杯放在了這些法師的桌子上。
李昌用筷子夾了一塊過門香,丢進嘴裏嚼了嚼,便對身邊的呂公公道:“歌舞。”
呂公公會意,上前揮了一下雲掃,拉長了中氣頗足的公鴨嗓:“歌舞起!”
一時間,便從遠處走來一隊妝容濃豔,眼波流轉,身段一流的佳人,身着舞衣,柳腰玲珑,更兼舞姿妩媚,絲竹悅耳,比之極樂淨土之中的乾達婆也不為過。
李安然啃着嘴裏的酥炸肉,側目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榮枯,後者垂眸不看歌舞,正捏着一塊貴妃紅往嘴裏送,似乎吃得還算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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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個老和尚們,更是個個露出尴尬的神色來。
皇帝會不知道身為僧人,是不能觀看女樂歌舞的嗎?
自然是不可能的。
就像誰都知道和尚飲酒是戒律,他卻依然把銀酒壺放在了十六位禪師的桌子上一樣。
一曲歌舞完畢,舞姬們退場,觀賞歌舞的官員們也一邊喝着酒,一邊品嘗着美味,卻見皇帝站起來,手持酒杯道:“朕聽聞今日辯法會收獲頗豐,又聽寧王我兒說,諸位法師願意代表我大周十五道衆寺将寺廟中的田産交出,重歸朝廷,這實在是天大的善事啊!到底是學佛之人,慈悲遠勝過他人!”
在下面的百官無不掩住唇角的笑意——好家夥,聖人這一開口,“慈悲”這高帽子給這幫和尚頭上一扣,又說他們是代表着大周十五道的佛寺,硬是把人推到了一個不得不歸附于天家的境界。
這話術,這臉皮的厚度,果然大殿下和聖人是親父女啊。
皇帝敬酒,百官豈敢有不應和了,于是便紛紛舉起手上的酒杯,對着前方的十五人道:“諸位法師高義啊!”
延道顫抖着手不知道該怎麽辦,喝酒是破戒,但是這酒……是皇帝賜下的,不喝,便是抗旨不遵——皇帝給你敬酒,你居然敢給陛下甩臉子?不想活了?
皇帝此舉,表面上是敬酒,實際上卻是在試探在這些和尚心裏,到底是自己的命重要,還是恪守清規戒律重要——歌舞你們不敢看,皇帝的敬酒還敢不喝?
清海一雙渾濁的眼睛盯着眼前的酒壺,又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伸手拿過眼前的銀酒壺,顫抖的左手卻兩次拿不穩酒杯。
邊上的可慧卻皺着眉頭遲遲未動,看到清海動了,便向他投去一個哀然的眼神,也将手擡了起來,卻最終放在了食案上。
就在衆人踟蹰的時候,卻聽見一個聲音清然謙和:“陛下謬贊了。”
衆人擡頭,卻看見作為勝者而坐在最前面榮枯雙手捧着銀酒杯站起來:“只是諸位師兄乍見天顏,又在辯法會中輸給了小僧,略略有些慚愧不敢受此禮,小僧作為此次辯法會的勝者,替諸位師兄飲此杯。”
言罷,他便捧着酒杯一飲而盡。
只是醇液入口,卻沒有想象中那種微醺的滋味,反而清冽甘甜,絲毫沒有酒味。
榮枯心裏立刻就明白了,眼前這個高高在上坐在龍椅上的男人,确實是李安然的親父。
——父女二人,連試探別人,立威恐吓,都想得這般絲絲入扣。
李昌坐在上首哈哈大笑:“榮枯法師好膽量,朕就喜歡有膽量的男子漢!”他側頭對着坐在一邊的其餘十五僧道,“諸位法師誤會啦,這壺裏不是酒,是用蜜棗子泡出來的甘糖水。”
言罷,便高舉了自己手上的酒杯,又敬了諸位法師一杯。
——若說之前不喝,是因為顧忌飲酒破戒的戒律,那麽現在這一杯喝下去,便是認了皇帝所說的“代表大周十五道佛寺,交出田産,歸于朝廷”的褒揚。
他們已經拒絕了一次,不能再冒犯天顏第二次。
清海給自己斟了一杯甘糖水,對着皇帝道:“老僧,謝陛下。”
清海帶頭,其他人便也紛紛舉着酒杯,用甘糖水代替酒,回了皇帝的敬酒。
皇帝很高興,捋了一把胡須道:“朕打算着六部官員前去管理将相關地契、文書整理,收歸之事,也多虧了諸位法師深明大義,他日在史書上,必定是後人贊譽的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衆人只好苦笑着稱是。
還能怎麽辦,皇帝都打算讓你們名垂千史了,你們還要不識好歹的反抗嗎?
即将被派去做高強度工作的六部官員:……
一時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才好,大概微笑就可以了吧。
宮宴一直持續到深夜,以漫天的絢爛的煙火作為結束,一幹人在由金吾衛護送離開皇城的時候,清海突然顫巍巍的走到了榮枯的邊上。
榮枯連忙躬身扶住了這個老僧:“法師有何指教?”
清海勉力站直身子,看向榮枯:“我還有一句話要問佛子。”
榮枯松開了手,站直了身子,正對着清海雙手合十:“法師請問。”
“佛子……可護我佛法,生生不息,不入末法?”
這一句話,明問榮枯。
暗詢寧王。
榮枯雙手合十:“定不辱使命。”
這顆菩提樹,已經長歪了許多的枝丫,該有人修剪、移植它,讓它以最初之人所期望的方式,蓬勃而生了。
清海便點點頭,顫巍巍的在他人的扶持之下,漸漸走向了遠方。
榮枯站在那遠去的十五人身後,雙手合十,深深行了一禮。
李安然策馬走到他邊上:“法師回答的倒是幹脆。”
“那殿下呢?”榮枯擡起頭來看着她,他不會騎馬,所以只能跟着李安然步行,他覺得李安然剛剛是聽到了清海的話的。
李安然從馬上下來,牽着馬和榮枯并肩同行:“沒有了田産,就斷了寺廟自給自足,很快他們會為了維持寺廟的運營,而将多年積累的財富流入到民間去,少則一年,多則兩年,他們會漸漸入不敷出,開始考慮關閉掉義學和義醫坊。”
榮枯和她并排慢慢走着:“殿下是要将義學和義醫坊收入朝廷囊中嗎?”
李安然不置可否,接着說道:“當義學和義醫坊被收歸朝廷之後,他們能獲得短暫的喘息,但是接下來,朝廷會禁止寺廟開設私驿,這樣一來,進一步縮減了寺廟的非捐贈收入,大寺門到了這一步,就會考慮裁撤人員——啊,可能不會那麽順利,但是到時候有問題就具體針對問題解決吧。”同時還要提高度牒發放的條件,限制度牒的發放。
而且……慈淨寺的髒污事拖得太久了,得在自己去威州之前處理掉。
榮枯垂眸思忖,恍然大悟:“若是這個時候,殿下提出控制僧團人數,由各院上部座考核衆僧,不通之人勒令還俗——這就——”
這就完全是寺廟僧衆為了精進佛法而自發發生的行為,算不上皇帝支持滅佛了,甚至可以粉飾為是為了佛學“純粹”而行此舉。
李安然笑而不答。
榮枯卻停下了腳步,眉毛微蹙,他有些哀傷道:“殿下,非得如此嗎?”
“這是他們自己的抉擇,但凡一開始不那麽貪婪,我也不會這樣算計。”李安然握着缰繩,回頭看着他,“榮枯,我是大周的親王,我做什麽事情都是以大周萬民,家國社稷出發的——我沒有多餘的慈悲分給那些威脅大周繁榮昌盛的人。”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低沉而冷酷,和她父親更加相似了。
榮枯沉默。
須臾之後卻聽見李安然換了一種更為輕快的聲音道:“不過,我還有很多事情是可以為了愉悅自己而做——聽說明湖的荷花開得不錯,開得早了的還結了蓮蓬,你選個日子随我去游明湖可否?”
這一刻,她好像又變成了那個榮枯熟悉的,貪吃好玩,懶洋洋沒個正型的李安然。
榮枯撥弄了一下手上的念珠,莞爾:“願和殿下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