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二更
“殿下, 您不親自前去督戰嗎?”紅珏問道。
李安然淺笑:“為什麽要去?”她拿過邊上糕點咬了一口,“我的大營就在這,他若是真是個聰明人, 遲早會到這來的。”
在點選完自己的“兵”之後,李安然大大方方的就将大營的位置定在了大殿廊下, 并且還讓侍女為自己準備了一盤糯米糕。
仿佛完全不将阿史那真放在眼裏。
年輕的左賢王并沒有被她這種看上去好像是輕視的行為給激怒, 畢竟因為惱怒而失去理智, 會讓自己做出錯誤的決定,這個道理阿史那真還是知道的。
他在東胡的學生中點了二十個年紀比較小,身材卻十分壯碩的年輕人——一邊的元容看着, 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如果是他被大殿下擺在這種境地之下,一定會選擇最早來到太學的那一批,對太學地形十分熟悉的東胡生作為左膀右臂,而不是這些來的比較晚,還沒有熟悉太學地形的東胡生。
元容低下頭,思忖了一會之後,便理解了阿史那真這一舉動的原因——他并不相信那些已經操着熟練永安口音,穿着一身漢服的東胡生。
在戰場上,将軍不信任自己的兵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所以, 他寧可放棄那些已經熟知東胡地形的東胡生,轉而選擇那些後來的。
另外一邊, 大殿下選人卻出乎阿史那真的預料,她所點選的人裏, 不僅有漢人學生, 還有兩個來自東胡的太學生,而且這兩人都是最早來到太學的那一批中選出來的。
最早來到大周的東胡稚生很特別,這一批二十個稚子, 都是李安然當初在東胡親自選出來的,有不少并非是東胡王族出身。
李安然提出這個賭約,就像是将阿史那真架在火上烤一樣,斷絕了他幾乎所有的後路。
一方面,他不相信那些漢化比較徹底的東胡人,另一方面他如果輸了,就得向李安然宣誓效忠。
還有更為致命的一點——他也不能逃,若是他逃了,先不說他的自尊心是不是允許,他在這一批東胡學生心中的形象,估計也就轟然倒塌了。
什麽左賢王,什麽東胡英才,不過是個在李安然面前夾着尾巴逃跑的喪家犬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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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元容猜真正的交鋒并不在外頭的戰場上。
若是他站在阿史那真的立場上,他一定會想辦法趁着外頭勾心鬥角的混戰,前來直取李安然的大營。
只是……阿史那真會以什麽樣的姿态出現在李安然的面前呢?
整個太學地勢最高的地方是鐘樓,但是李安然早就已經派遣兩人在上頭把守,并且這地方易守難攻,對方除非插了翅膀,否則很難攻下。
前方不停地傳來阿史那真方的某個“小兵”在什麽地方被拿下,卻遲遲沒有阿史那真的消息,以至于遠離李安然的紅珏都開始有些坐不住了。
榮枯和蔡鳳、元容一起坐在另外一邊,遠遠看着李安然的“大營”,元容道:“法師覺得,阿史那真會如何攻克殿下的大營?”
榮枯道:“我是他我就想辦法依靠這些東胡士子拖延時間,自己跑了,不會留在這裏和殿下糾纏的。畢竟想辦法跑回東胡才是上上策,至于名聲,倒在其次。”
元容的表情漂移了一瞬,想了想:“法師不是當政者,想法可能有些不太一樣……”
榮枯道:“确實吧。”他的目光追着帳中的李安然,卻見她單手撐着臉,邊上的糯米糕已經見了底。
榮枯挑眉,似乎已經隐隐約約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李安然對着身邊的侍女道:“再去給孤弄一盤糕來,這阿史那真不會是真的跑了吧?”她臉上露出了一種調侃又嘲諷的笑容。
侍女連忙行禮告退,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沒有多久,便有侍女捧着一碟糯米糕,踩着小碎步恭恭敬敬的走進帳中。
就在對方靠近李安然的一瞬間,突然擡起頭來,面露兇光,從袖子滑出一把尖利的剔骨小刀,直沖着李安然的脖頸而去。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李安然突然暴起,直接冒着被剔骨小刀割傷的風險,手肘用力頂住了刺客的手腕,只聽見“刺啦”一聲,尖利的刀鋒撕開李安然的袖子,露出了她在男裝之下佩戴的護手铠,而她的另一只手上握着從巾帼上拔下來的簪子,幾乎刺入行刺之人的脖頸。
一條血線順着“侍女”的脖頸蜿蜒而下,流進了他的衣襟之中。
李安然笑道:“等你許久了。”
衆人因為這變故,才沖進李安然的“營長”,只見那“侍女”下巴上還留着青色的胡茬痕跡,喉結突出,俨然是個男子。
李安然道:“左賢王這犧牲……也算挺大了呢。”
阿史那真:……
“若是成了,倒也不失為一次奇襲。”
他早就知道自己沒有勝算,于是想要險中求勝,直接拿下李安然,制高點已經被李安然安排弓箭手占下,他想要靠近李安然難于登天。
經過觀察,他發現李安然将大營放在廊下,其實是為了請君入甕。
他若是喬莊成李安然選中的那些“兵”,很快就會因為不知道對方的安排而露餡,最終被李安然拿下。
于是他将目光放在了“兵”之外,最終确定唯有喬裝打扮成侍女的樣子,才有機會接近李安然。
他以為李安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消滅”自己選中的那些東胡生上,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了。
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麻痹李安然,所以裝作高傲,不屑陰謀詭計的模樣。
對方為什麽沒有對自己放松警惕?
李安然手肘上一用力,阿史那真手中握着的小刀“哐當”一聲落在地上,衆侍衛一擁而上,将阿史那真按在了地上。
紅珏上前來:“殿下!”
李安然摘下手上的護手铠,笑道:“沒事,我又沒有受傷。”
紅珏道:“殿下不讓我守在邊上,為的就是這個麽?”她皺着眉頭,滿眼都是惱怒。
李安然道:“不如此的話,如何請君入甕呢?”她扭頭看了一眼被衆人按在地上的阿史那真,又坐回到了廊下。
元容撿起地上的剔骨刀,聞了聞:“奇怪……”
李安然笑道:“別聞了,沒有沾糞水。”
元容:……
他有些心虛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殿下怎麽知道……”
“左賢王都不想要我的命呢,叔達你怎麽就這麽狠的心了?”李安然調侃道。
“臣只是多想了些,大殿下您這是污蔑臣了。”元容攤開手。
他确實是想過這種可能性,若是他是刺客,在太學沒有種植有毒草藥的情況下,為了保證對方一定會死,他會選擇在行刺用的兇器上泡糞水。
李安然會帶護具,也一定是想到了這一層,以防萬一。
但是最終出乎意料的是,阿史那真并沒有選擇給他在膳房搜到的剔骨刀染金汁。
元容稍加揣摩,便知道了為什麽——阿史那真的心中,有一份畏懼在。
李安然是庇護這些東胡學子的一定承天的傘,如果他這個東胡人,在太學裏刺殺了李安然,那麽首當其沖被枭首的,一定是這些東胡的稚子們。
他不能這麽做。
這就是他心裏那麽一點微不足道,說出去可能會讓人恥笑的“良知”。
他想勝,光明正大的從李安然這裏奪得勝利,然後讓李安然兌現自己的承諾。
這是幾乎所有人都會有的賭徒心理,明明已經窮途末路,但是翻盤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他便會着了魔一般想要去抓,同時還會忍不住在心中盤算着各種微妙的平衡和取舍。
大抵聰明人總是會有那麽一點賭徒心理的,李安然自己也是個心性堅韌,心态極佳的“賭徒”。
她把自己的一手籌碼細細算過,還順便算計了對手的籌碼。
這局棋,她這麽都是贏,只是分怎麽“賭”,才能讓對面輸得心甘情願罷了。
“光是這一點,你已經勝過兄長了。”李安然站起來,對着身上穿着侍女裝扮的阿史那真伸出手,“也是這一點,你最終敗給了你兄長。若是你兄長在這裏,他是不會想這麽多的。”
李安然頓了頓:“左賢王,你先去換一身衣服吧?”她聲音微顫,似乎是憋着笑。
阿史那真:……
不知道為什麽,換女裝的時候他其實沒有覺得有多麽屈辱,但是現在李安然這麽一憋笑,他反而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兩個被李安然點選的東胡生上前來,一左一右扶着阿史那真下去了。
這時候榮枯才上來,對着李安然伸出了手:“我看看。”
李安然道:“我沒事,法師不必緊張。”
榮枯依舊執拗的伸着手,眉頭緊蹙,似乎和紅珏一樣,對李安然冒這個險非常不悅。
李安然頂着他的眼神,有些心虛地咳嗽了一聲,掀起了袖子:“真沒事,一點傷也沒有,我穿好護具了的,就是因為擔心這樣我今天穿的才是寬袍大袖的男裝……”
榮枯嘆息道:“殿下這賭性,收斂收斂吧。”他抿起嘴唇,過了一會又補充道,“從明日起,小僧還是多給殿下念念經,講講賭博之戲會有什麽危害……”
李安然:……法師你住口,我不聽啊!
見李安然抱着頭,滿臉“不聽不聽我不聽”,榮枯只好掐着佛珠嘆了口氣,哄她道:“殿下……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冒着玉體受損的危險,也要用這種方式戰勝阿史那施主呢?”
李安然眨了眨眼,莞爾道:“我愛才啊。他和小衛公、文承翰一樣,是璞玉,這樣的人,若是能收服,我都想要的。”
榮枯看着她這幅貪心不足的模樣,心裏突然堵得慌。
只是還沒過那彈指一瞬,又聽李安然繼續道:“他們都是獨一無二璞玉,內有光華,卻終有瑕疵、粗糙之處。我得琢磨他們。法師不一樣,法師在遇到我的時候,就已經是寶珠了。”
“我于璞玉,有琢磨之心,玉成之時,便是國器。作為琢玉之人,我心中有的是自豪之情。”
“可我于寶珠,除了當做國器,卻又多一分遺憾。”
“這寶珠不是我一手培植,而是天生天養,自然而成,不一定再能尋到第二顆,反倒令我生了嫉妒、霸占之心。”
榮枯默然。
半晌之後,才開口道:“殿下。”
“嗯?”
“您說話過過心吧。”
李安然:????
我說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