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入了夜,臺風正式登陸,窗戶和脆弱的牆壁都被吹得有震感,整個二樓都仿佛地震般搖晃。鬼哭狼嚎的濃黑中,一直醒着的商陸感到床沿重量下陷,繼而懷裏貼入一具溫熱的穿着T恤的身軀。
這具身體像是按了自動化程序,自動就完成了上床-躺進他懷裏-貼到他胸前-兩手輕輕攥住他領口的動作。
不得不說,商陸覺得心口被貓爪撓了。
一片靜默中,程序說話了:“抱我。”
商陸圈住他,大手握着他突起的蝴蝶骨,近乎完美的契合。
“柯老師。”聲音在黑暗中突顯,唇齒擦出齒音,舌尖貼着上颚——他中文學得這麽好,每一個發音都一本正經地暧昧。
“噓,我怕。”
商陸收緊手臂,“真的嗎?”
“假的。”
“……”
柯嶼笑了一聲,輕輕推商陸:“好了,只是來确認你睡沒睡着。”
想動彈,顯然力不從心。商陸摟着他紋絲不動:“你不會覺得我還會讓你走吧。”
媽的。
都是男的,把他想純潔了。
商陸吻他的額頭:“知名演員柯嶼深夜造訪,與名導商陸密會徹夜不歸。”
“媒體亂寫,我只是找你請教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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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
“我和女主角困在臺風裏,我想吻她,我應該怎麽設計臺詞?”
“我想親你。或者,”商陸頓了頓,“我可不可以親你。”
“你覺得呢?哪種更好?”柯嶼仰面,小聲地問。
商陸用他低沉的聲音說:“我可不可以親你?”
這的确更符合商陸式的性感,一本正經,卻讓對方口幹舌燥。
“女主角想了想,說可以。”柯嶼閉上眼睛,連呼吸也放輕,感到商陸在他唇上貼了貼,兩瓣唇含住吮弄,又輕輕松開。
他掙開商陸的懷抱懷,黑暗中,傳來一陣窸窣摸索聲,倏然傳來火石劃動的聲音,光線一跳,打火機的火苗從柯嶼指尖燃起。他跪趴着,垂首俯視商陸:“我這樣親了,可是導演說不夠。”
火苗持續燃燒,筆直微弱地一簇,卻足夠商陸看清他的臉。他微微眯眼,眷戀而着迷地端詳柯嶼,像看一幅畫。半晌,擡手撫上他光潔柔和的側臉:“我猜,導演是說,這樣不夠激烈。”
柯嶼抿着唇,兩邊唇角卻忍不住用力向上揚起,“嗯。”
手指松開,火苗熄滅,濃郁的暗夜下,商陸扣住他的後頸,讓他壓在自己懷裏,與他激烈纏吻。
喘息聲與火焰燃燒的氣味氤氲在了一起。
被吻透了的人直起身,劇烈地喘息。一口氣尚未出,被不知什麽時候也跟着坐起的商陸用唇封堵在胸口。柯嶼猝不及防睜大眼睛,在微弱的光線下看到商陸斂目認真地吻他。
第一百次想,還是會覺得他對他的喜歡是不可思議的神跡。
商陸啄吻在他唇角,耳畔聽到火機按下的聲音。
火苗再度亮起,成為火紅的星星,倒映了柯嶼亮如星海的眼底。他收斂着氣息,注視着商陸說:“可是導演說,激烈過後,還要有一點溫存。”
商陸在橙紅的、帶有灼熱溫度的火光下,與柯嶼對視,凝視他的雙眼,偏過頭,嘴唇貼過他的下颌,吻過他柔軟的腮,吻過他的鬓角,含進他的耳垂。
火苗一陣難遏敏感的顫栗。
柯嶼帶着顫栗仰起頭,讓出修長的脖子和細致的鎖骨。
吻落在頸側,火熄了,被掌心攥熱的藍色打火機無力地落在角落,而他的掌心被揉皺了的床單填滿。
商陸專注地吻着,從鎖骨重新找到他的唇,再度吮了上去。滾燙的液體溢滿舌尖,他一頓,指腹在柯嶼臉頰上觸過,“柯老師?”
“別開燈。”柯嶼拉住他想去找開關的手,“就這樣。是我表現不好。”
“怎麽會是表現不好?”商陸什麽也看不見,只能一下一下替他抹去眼淚,“又不是考試,你在想什麽?”
“只是怕你失望。”柯嶼圈住他的脖頸,真假摻半地解釋。商陸順勢擁住他,把他擁坐進懷裏,聽他說:“你越對我喜歡,對我擁有期望,我就越怕辜負你。”
“讨好型人格?”
“有一點。”
“平時看不出來。”
清冷的,又慵懶,分明是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從容,把喜歡捧給他,他也只會輕掀眼簾,說一句“知道了”。
“要是被看出來,豈不是誰都能使喚我了?”柯嶼開玩笑,商陸也跟着笑:“每個人都說,柯嶼,你真好,你不會讓我失望吧?借我十萬塊。”
“不借,滾。”柯嶼枕着他的肩膀。
商陸失笑,親他的耳廓軟骨,“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才躲了我這麽久?”
“也沒有多久。”
“從麗江到現在,快一個月。”
柯嶼心裏默默計算,反應過來:“你從麗江就……”
“不算,是從大理的那天。”
“跟別人看星星的那天?”
“嗯。”
柯嶼沉默着:“我以為在片場那幾天你就想通了。”
“在片場工作的時候沒想這些。”商陸認真回憶:“其實很感激你當時讓我保持距離。我是越冷靜就越能篤定自己想要什麽的人。如果在麗江放任那種感情升溫過界,最後也只會在我自我懷疑和自省中什麽也不剩。我去大理的那天晚上,那個姑娘——叫王希然,給我跳孔雀舞,說實話,我很心動。”
柯嶼心裏一緊。
“如果不是因為遇見過你,我可能會把那種心動誤認為喜歡。但是因為你,我知道那只是幻覺,是對她舞蹈的喜歡,而不是對她。做藝術工作的,很經常把對缪斯、美、藝術本身的喜歡欣賞,投射、或者說轉移到人身上。不能說這是種徹底的假象,因為有的藝術家可以和他的缪斯走一輩子,但更多的是到一半,随着藝術風格的轉變,或者藝術理念的沖突,這種美麗的幻覺破碎了,連同對人本身、對愛情也索然無味起來。”
“聽着也可以用在你和我身上。”柯嶼擡杠。
或者也不是擡扛,他真的是這麽想的。
商陸沒有急着辯解,只是說:“那天晚上的大理郊外真的很冷,我穿着羽絨服,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難熬,唯一覺得快樂的時刻,是你主動給我發微信。”
“我只是問你到寧市了嗎。”
“嗯,我記得。”商陸吻了吻他的額頭,“上次去我家裏沒帶你參觀完,我有一間畫室,裏面挂着幾幅我很喜歡的畫。情緒太激烈的時候,我就會把自己關在裏面,強迫自己去臨摹冥想,讓自己冷靜下來。那天晚上收到你的信息,我高興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你知道我在想什麽?我在想,幸好我不是在寧市,否則我就必須強迫自己走進那間畫室,打斷自己的快樂和瘋狂的心跳。我不想那樣,我只想把這個快樂的時刻保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柯嶼仿佛回到了那個喝醉酒泡澡的晚上,滾燙的洗澡水不斷地上湧,沒過他的身體,沒過他的下巴嘴唇和臉頰,他整個人都被浸泡得發燙。早知道那天晚上的彷徨、失落和乍悲乍喜都不是他一個人,他就不會醉得那麽快。
思緒又跑回了去他家做客的那個漫長的午後。難怪他覺得那天的商陸咄咄逼人地讓他喘不過氣,每一言每一語都旖旎暧昧又鋒利直白,原來……他從那時候就已經有了決心。
“到你了。”
“到我什麽?”
“從我家離開的那一星期,你為什麽又消失了?”
柯嶼早就料想到了商陸會有這一問,只是早就打好腹稿的謊話此刻卻難以啓齒,他盡量輕描淡寫地說:“奶奶生病了,我一直在醫院陪他。”
“這麽忙,連我給你的信息都不回?”
“沒心情看,都交給助理了。”
商陸對他的特立獨行毫無辦法,想了想,問:“如果那天我沒出現在片場呢?”
如果沒出現在片場……那就算了。就像當初男老師來探望他的那天,剛好就能撞見梅忠良猥亵他。這一切都是命定寫好的,代表着他和某一個人的緣分就是到此為止。他會接受。
如果不接受的話……也就像他那天追着男老師踏上計程車的腳步一樣,哭着喊着叫他爸爸,最終也不過是他蹲下身來,溫和但陰冷地告訴說,我不是你的爸爸,我家裏還有小孩,我不能讓你的晦氣帶給她。他那時候就知道,如果要強行去追一段走到盡頭的緣分,是徒勞——而且不體面的。
“沒出現在片場的話,就給你打電話。”柯嶼彎起唇,撒了個無傷大雅的謊。
單人床硬是擠了兩個成年男性,商陸不得不側身把他始終擁在懷裏。柯嶼聽着他的呼吸,懷疑他的手已經被枕麻了,便輕聲叫他,“商陸?”沒有回應,商陸睡着了。
他竟然睡着了。
嗚咽的狂風肆虐了一晚上,到黎明,商陸短暫地醒過來,黑暗剝奪了他的視線,其他的感官便過度地敏銳了起來。第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懷裏滾燙悶熱,手臂上枕着的腦袋沉甸甸的,後知後覺地才想……是柯嶼。
對于把未來主演預先變為男朋友這件事,雖然不符合他的藝術理念和職業精神,但這種私欲卻裹挾着甜蜜,排山倒海地讓他把一切都暫且抛到了腦後。
柯嶼的T恤不知道什麽時候卷了上去,與他肌膚相貼。呼吸出的氣息是甜絲絲的,綿長安寧。商陸小心翼翼地幫他把T恤重新拉了下來,動作驚擾了柯嶼,他手臂擡起,下意識地挂在了商陸的脖子上,低垂着的腦袋也自動找到了最舒适的角度。
商陸想,不愧是談過六次戀愛的,他好像很習慣兩個人一起睡。
封閉的窗戶颠倒日夜,令人不辨晨昏。再醒來時,要看手機才能确定現在是上午十點。柯嶼還在睡着,商陸抽出手臂,小幅度地活動了一下,掀開被子下床——“我操!”
冰涼的液體沒過腳踝,他啪地拍下開關——
柯嶼睜開眼睛,便看到他一臉震驚外加茫然地站在床邊。
他想了想:“漲水了?”
商陸認真地問:“這就是你昨天一定要去酒店的理由?”
柯嶼閉上眼睛緩了會兒,坐起身往四周看了眼。連續多天的雨,渾濁的海水混着溝渠稻田裏的灌溉水、山湖溪流水一起沒到了二樓。這種情況以前不是沒有過,但很少見。他鼓鼓掌:“恭喜你,商先生,你遇到了二十年一遇的洪水。”
商陸給面子地說:“原來這就是泡到了大明星的代價。”
柯嶼笑得在床上滾成一團,商陸無奈:“別笑了,現在怎麽辦?”
“等水退去。”柯嶼看了眼時間,“到下午就會退到一樓。”
水漲到了這個程度,真就什麽都幹不了了。他拿起手機準備給盛果兒報平安,順便問問麥安言品牌方那邊處理得怎麽樣了。
信號格顯示E。
“你有沒有信號?”柯嶼大聲問。
商陸正在冰冷的海水裏艱難跋涉,準備給他倒杯水。
“手機在床上,你自己看。”
柯嶼四處摸了一陣,摸到商陸的手機。他的微信沒有進行隐私設置,未讀信息和發件人就直接顯示在桌面上。
原來他給裴枝和的備注是「枝和」,熟悉又親密。柯嶼不是故意要看,只是人的眼睛并不總是聽從意志的使喚,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看到,經常理智上還沒下完命令,眼睛就已經一眼捕捉到了全部。
裴枝和給他發信息說:
「我回香港了」
「你說的,只要我回國,你就會在」
柯嶼把目光挪向信號格,也是E。他鎖屏,把商陸的手機安安份份在原位放好,繼而翻身仰躺,舉着手機翻看信息箱。
果然看到上午七點的短信,說信號塔損毀,正在搶修中。看來是直到現在還沒有修好。
啪嗒。
手機從掌間滑下,結結實實地拍在了臉上。
柯嶼捂着鼻子,聽到商陸一陣毫不留情的嘲笑。
“你有沒有給你的鼻子上保險?”
天賜的鼻子,不上保險被手機拍斷了就太慘了。
柯嶼斜他一眼,報複道:“小心,水裏可能會有蛇。”
商陸一個激靈,一口水嗆了出來。
“死豬。”
“……”
“死老鼠。”
“……”
“死——”
“stop!”
柯嶼笑得喘不過氣,“我不騙你,小時候漲大水,我去一樓拿碗,一條五彩斑斓的水蛇就在旁邊游。”
“五彩斑斓的是海蛇。”
“那就是海蛇——總之,我完全不敢動,二樓姓梅的還在罵我拿個碗拿半天,奶奶勸他,那是我最早知道‘死’這個概念的時刻。”
“知死而後生,知道‘死’,就是個體構建自我意識的那道最初的閃電。”
“不僅知道了‘死’,還明白了‘孤獨’。當你生死一線的時候,你最親近的人也許只是在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喋喋不休。我奶奶說我雖然很乖,但好像養不熟,她為此很傷心。我想,這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發生的事。”
商陸接過他喝了一半的水杯,很自然地喝完了剩下的水:“這就是你身上氛圍感的來源。”
他重新坐上床,順便拿起手機,“有信號嗎?”
柯嶼翻了個身,趴着在手機上胡亂點開什麽,說,“沒有。”
商陸看到了裴枝和的微信,又垂眸看柯嶼,主動說:“小枝回國了。”
柯嶼支着腮,眼裏不知道亂七八糟的看些什麽,自然而然地“嗯”了一聲,“剛剛不小心看到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見見?”
“不了,”柯嶼想了想,“我不想把我們的關系公開。”
商陸沒說話。
“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我談戀愛無所謂,但不能是男的,你應該比我清楚。就算是在政治正确的好萊塢,一個演員但凡公開了性取向,即使輿論寬容,他的片約也會告訴他殘酷的真相。”
“所以,明叔不要告訴,明寶也不要告訴,你的這個發小,也不要告訴。”
“好。”商陸點點頭,“枝和的媽媽你應該認識,之前答應過她,回內地拍片一定要給她角色。”
“是嗎?”柯嶼來了興趣,依稀想起之前聽商陸提過,裴枝和是私生子,“他媽媽是?”
“蘇慧珍,九十年代曾經紅極一時的影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