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柯老師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SUV還在盤山路上,明叔就已經接到了商陸的電話。
“什麽都沒說。”
在下山十幾分鐘的路程中,柯嶼一言未發,明叔從後視鏡擡眸瞥他一眼,發現他始終盯着手裏的手機,連頭都沒擡。對話框裏的命令簡單明确不容置疑。到山腳下,柯嶼終于出聲:“明叔,在第一個公交站臺停就好。”嗓音疲憊,閉着的眼簾蒼白。
這裏人跡罕至,唯一一個公交站只有兩班公交車經過,交替半小時間隔。車子徐徐停靠,明叔回頭:“确定是這裏?這裏不好打車。”
柯嶼已經拉開車門:“就是這裏。”
在他下車前,明叔為他家少爺叫住了他:“柯先生——你有沒有什麽話要托我轉達?”
柯嶼靜了靜,“沒有。”
瑪莎拉蒂駛遠,漸漸消失在沿海公路的盡頭。取而代之的,是一輛賓利緩緩靠近。柯嶼收回目光,看到阿州從駕駛座下來,親自為他拉開後座門:“請。”
在柯嶼上車前,他伸出手:“手機。”
柯嶼當着他的面關機,又慵懶地拍進他掌心:“怎麽樣,是不是還要搜身?”
阿州對他的諷刺無動于衷,反而點點頭:“謝謝提醒。”
靠近他,手像機場安檢一樣細致地從肩膀、兩臂摸索至胸膛,下滑至腰,柯嶼貼着他的耳朵低聲問:“你不怕我安排了人拍照?”
手果然停頓住,阿州擡眸看了他一眼。
“你老板看到你碰我,會不會剁了你的手?”
阿州沉默寡言,只說:“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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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過身才準上車。手機被阿州看管起來,柯嶼微諷:“你來得倒是快。”
阿州知道他在套話,但不戒備,答道:“一早就在了。”平淡的視線從後視鏡裏觀察柯嶼,“柯先生在這裏春風一度,老板幾乎發了一夜的瘋。”
柯嶼聽了,沉默——或者說啞口無言兩秒,繼而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是演員,笑和哭都信手拈來,笑得幾乎都喘不上氣了,但說停就停,殘忍地抿起唇角:“是嗎,那他怎麽還沒被關進去。”
阿州沉穩開着車:“老板對你是真心的。”
柯嶼搭着後座中控的手支着腮,以閉目的姿态輕輕問:“憑什麽?就憑我這麽多年還沒被他玩死?”
阿州無話可說。
窗外景致變換,從濱海變成街景,又從街景變成寥落的村莊,村莊換為河道,河道成了密集的蘆葦蕩。柯嶼一夜沒有安睡,長時間維持警覺的意識逐漸消沉倦怠,終究抵抗不住睡了過去。等到醒來時,已經分辨不出自己在哪裏。
“不是去麗茲?”湯野在那裏長期包有頂套,幾年未曾更改,只要柯嶼忤逆了他,就會被帶到那裏去。他對人像訓狗,高興時才會帶回住宅,作為長時間聽話或讨好他的獎賞。柯嶼對他只有忤逆,對他的住宅印象已經模糊不清了。
“不是。”
阿州說完這兩個字便不再開口。蔓延的河道從波濤轉為靜波,又倏然狹窄,似乎在順着上游走。冬日雨稀,灰白色的河灘裸露,沿岸停泊小舟,浣衣婦提着水桶赤足涉水,柯嶼後知後覺:“你究竟帶我去哪裏?”
他從沒有到過這裏,附近只有村莊和芭蕉林,連路牌都沒有一塊,更別提任何可供參照的建築和标志物。
“老板為你安排的。”阿州打轉方向盤,車子駛入一段碎石路,“老板體諒你當明星沒自由,一早安排了這裏想給你驚喜。昨晚你住在雲歸,他的意思是既然你喜歡別墅,那麽就在這裏住一段時間。”
柯嶼拉起車門——鎖了。想當然的、不出意外地鎖了。
泥土路颠簸,倒也只是幾百米而已。再度駛上公路,兩側蘆葦蕩飄揚,風中飄着葦絮,車子在一棟白色別墅的院內停下。在車門解鎖前,兩側已經各圍了兩個山一般的彪悍保镖。阿州下車,問候一聲“阿州哥”,他點點頭,親自拉開車門。保镖自動讓出通道,從車到大門之間只十餘步,柯嶼走得絞盡腦汁,阿州沒有情緒地說:“不要掙紮,柯先生,你會受傷。老板這次是動真格的。”
偌大的別墅華麗清冷,大門一閉,似乎阻隔了一切聲音,只有後院的溫泉池流着汩汩的水聲。
“老板一小時後到,請稍安勿躁。”
柯嶼心裏一沉:“他不是在島上?”
他的家鄉是一座海島小鎮,從城市驅車前往,要過近六十公裏的跨海大橋,離寧市更是近七百公裏,不是一天能來回的。他原本以為,既然湯野早上視頻時還在島上療養院,那麽最起碼今天不會出現在他眼前。
阿州微微一笑:“老板體諒你思親心切,是動用私人飛機去接的。一個小時後,您就會看到奶奶了。”
柯嶼扶着沙發緩緩坐下,良久,顫抖的手指插入垂落的黑發間。是他失策了,看到商陸的郵件,得到商陸買房子的承諾就貿然對湯野亮出了底牌,卻不知道,湯野根本就不是一個會按規則出牌的人。
湯野有一臺商務機灣流G550和旋翼機,雖然從寧市到島上旋翼機完全夠飛,但以他的個性,絕不可能只輕率地開一架旋翼機去接人。那麽……商務機是不可以随意停靠的,只能從正規的民航機場起落。從上午視頻結束到現在我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他應該即将、或已經落地,如果阿州所言屬實,一個小時後湯野會到這裏,也就是說,這裏附近一小時車程內一定有機場。而他從雲歸到這裏也不過是将近兩小時,還不夠出寧市……這個機場一定就是寧市的仙流機場。
靠近仙流機場、村莊種植産業為芭蕉、有河但沒有碼頭和貨運,有溫泉……柯嶼看着阿州:“我們在南連。”
阿州磕着煙的動作一頓,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知道自己在哪裏,一顆心稍稍落了下來。阿州比湯野好交流得多,他還剩下一個小時……柯嶼從阿州手裏搶走煙,娴熟地叼進嘴裏,同時命令道:“火機。”
阿州愣着,柯嶼纖長的手指已經順着褲兜摸了進去,笑得清淺慵懶:“你跟在湯野身邊這麽多年,敬煙都不會?”
手指将火機勾了出來。
察覺到對方緊繃僵硬的軀體,柯嶼心裏冷笑,把打火機塞進阿州手裏。咬着煙的嘴唇含混,但聲音清冷:“愣着幹嘛,點。”
火機蓋啪得打開,火苗燃起,柯嶼低頭湊近深深地抿一口,煙霧彌漫,他很輕地揮了揮,眯眼看向阿州:“喂,我給安言打個電話。”
“不行。”
“安言你也不信?”柯嶼從嘴邊取下煙,仍是挨得很近的距離,“他是你們湯總的得力幹将,怎麽,你嫉妒他?”
阿州垂下眼眸:“不會。”
柯嶼笑了笑:“聊工作的事,你在旁邊聽也可以,錄音也可以,都可以,随便你。”
阿州想了想,手伸出,一個保镖将手機遞給他:“用這個。”
柯嶼不接,命令他:“把安言的電話撥好。”
阿州盯着他,柯嶼撣了撣煙灰:“我就是很難伺候,你們老板沒告訴過你?”
號碼調出按下撥打鍵,直到嘟聲響起,柯嶼才接過手機。麥安言對陌生號碼客氣疏離,柯嶼在沙發椅上坐下,閑适地搭起二郎腿:“是我,柯嶼,”那邊麥安言不知道吼了句什麽,柯嶼把聽筒拿離耳朵兩厘米,等分貝低下才又開口:“我知道……粉絲那邊怎麽猜都可以,……我安撫不了,讓果兒去,嗯,……什麽?頂替的是鐘屏?”柯嶼怔了一下,輕笑一聲,低聲戲谑:“那很好啊。”
“好你個鬼!”麥安言又在他辦公室裏轉圈,“鐘屏處處壓你一頭,封面被撤營銷號聯動各種難聽黑料滿天飛,連片方都打電話來問怎麽回事,你還不接電話——”
“我跟湯總在一起。”柯嶼夾着煙的手揉按太陽穴,聽到電話那頭啞火,嘴唇露出了然微諷的弧度,但轉瞬即逝。
“那那那那那湯總有沒有——”
“封面的事幫我查查。”柯嶼故意說。
麥安言在那頭口幹舌燥:“哥,這真的很敏感,雜志那邊也不高興多說。通稿已經配合發出去了,就說你從高原下來身體不适行程又趕,低血糖在攝影棚突然暈倒,醫生建議停工一段時間。”
“聽着很像托詞。”
“沒關系,雜志和鐘屏那邊統一都是這個口徑。”
三人市虎,既然這樣,封面被撤的真相也就無所謂了。
“昂葉的葉總不是向來跟辰野不對付,怎麽這次這麽配合?”柯嶼明知故問。
麥安言的反應比剛才要自然很多,一邊照常問候葉瑾的十八代祖宗一邊嫌棄道:“鐘屏撿了個便宜,她還有什麽不能配合的?!”
柯嶼點點頭:“我之前答應了小隐要去客串一天,是下周三對不對?幫我确認一下。”
麥安言那邊讓助理看行程,确認道:“是下周三。”
“你不用接我,”柯嶼看了眼阿州,似笑非笑,“我有人接送。”又狀似不經意地說,“我最近行程洩漏,有私生跟蹤,你幫我跟果兒說一聲,讓她出入小心。這幾天我沒空處理信息,所有賬號你讓果兒幫我打理好,尤其是微博微信和郵箱,如果有新信息新留言,讓她直接幫我回複。下周三在片場我要見到她,讓她準備好。”
他安排得事無巨細又有條不紊,麥安言金牌經紀人的光環到他這裏就自動退化成了小助理,只不住地點頭“嗯嗯”,一邊在便簽夾上提筆記了下來。
電話挂斷,柯嶼把手機扔給阿州:“放心了?”
阿州的确挑不出毛病,聽着聲音語氣也真是麥安言無疑,便不再放在心上。柯嶼在煙灰缸裏按滅煙,“失陪了。”走向二樓的主卧套房。
寬大的雙人床邊,立着一臺暗紅色真皮單開門立櫃。柯嶼靜靜地看着,伸手打開。裏面是一應俱全的、到現在他都無法完全一一叫出名字的工具。
淫具。
五卷長度粗細都不同的鞭子卷着挂在櫃門一側,那麽高級的皮質,幾乎細膩地反着光。
床下壓着厚實柔軟的長毛地毯,淹沒了細瘦漂亮的腳背。
他有哪裏沒有被惡心過?
躺上床閉起眼睛。
雪白的天花白和花枝吊燈在視網膜上淡去,緊閉的視線和大腦深處是同樣的——一片純粹的、毫無波動和圖景的黑色。
商陸。商陸。
柯嶼反複咀嚼這兩個字。
「柯老師,我始終在這裏。」
他勾起唇角,翻了個身。細得綢緞般的埃及棉不及他昨晚揪着的那一小撮領口。
“溫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帶着太陽光氣息的襯衫,日複一日的夢想。”
砰!
空曠的空間裏傳來瓷器碎裂聲,阿州臉色一變,大步流星地奔了過去。
昂貴的花瓶碎了一地,柯嶼臉色蒼白,顯然受了驚吓的樣子,見阿州警戒中帶着探究,他雙臂環胸,倚着門框嘲諷一笑,主動說:“把這些東西撤走,我是抑郁症,你不想我割腕自殺吧。”
剪裁得體的西裝褲腰裏,一塊尖銳的瓷片貼身而放,在黑暗裏等着見光的時刻。
作者有話要說:溫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帶着太陽光氣息的襯衫,日複一日的夢想。
——戀愛的犀牛的著名臺詞,此處為引用
這句臺詞也用作了話劇bgm的歌詞,歌名《玻璃女人》張廣天唱,網抑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