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應隐福至心靈一頓分析,心中狂喜立刻便要上前與他共憶前緣,誰知剛踏出一步就被拉了個趔趄,扭頭一看,柯嶼正低着頭一臉要命地拉着她往反方向走。人群一陣低呼,應隐腳下一歪,以刻入基因的本能做好表情管理的同時嬌喘一聲“救命!”,電光石火間,她攀着柯嶼的肩膀柯嶼摟着她的腰,兩人以爛俗偶像劇男女主相遇的姿勢來了個探戈式英雄救美。
……不知道哪裏來的二百五開始鼓掌,還夾雜着陣陣笑意和調侃。
柯嶼眼前一黑,……又要上熱搜了!
小範圍的騷動并沒有影響整個宴會廳的氣氛,但已有人交頭接耳互相詢問:“發生什麽了?”柯嶼扶着應隐站好,條件反射回頭往商陸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對方端着香槟杯,眼裏意外一閃而過,接着便以一種百無聊賴的戲谑對他遙遙舉杯。
媽的。
他設想了一百種兩人再次見面的方式,在雙方律師的陪伴下冷冰冰地交鋒着關于金錢、流量、賠償等等無聊的問題,卻從未想到會在這種名利場的宴會上重逢。燈光這麽輝煌,把他尚未安頓好的心情照得惶惶無處遁形。
賓客三三兩兩地圍着,有人帶頭起哄,喚他“塞斯克的缪斯”,雖然是調侃,但也分不清是惡意還是好心。應隐捂着驚魂未定的胸脯巧笑嫣然:“柯老師你跑什麽,人家只是想給你敬杯酒。”落落大方地從侍應生高舉着的托盤裏端下兩杯香槟:“都沒來得及祝賀你作品獲獎。”
應隐一起頭,衆人都順勢舉杯,應隐把酒杯塞進他手裏,杯壁輕磕發出剔透的響聲,她眨眨眼:“恭喜。”
顧岫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應隐會來事兒,驚喜地喊一聲:“哎呀顧總!上次一別好久不見了,怎麽樣,您有沒有看我們小島的新片呀?”
顧岫點點頭,雖然年輕但氣場很穩:“上午看了,柯嶼老師演得很好。”他是東道主,資本的代言人,這麽一說,衆人便舉杯再次祝賀。
應隐抿着笑,美目裏眸光流轉,順其自然地看向了商陸:“商先生,別來無恙,您也看了?”
在場的沒人知道商陸的身份,只當他是顧岫的貼身助理。應隐單獨cue他,目光便齊刷刷聚了過去,商陸看着柯嶼,眼神與他交彙。因為個子太高的緣故,他看人的時候總是斂目垂眸,給人一種專注深沉的感覺,但氣質又是慵懶散漫的,于是便又讓對方疑心他只是在耍他。話一說出口,罪名更做實了——他漫不經心地說:“當然看了,柯老師的表演天衣無縫——是最好的男主角。”
這個說法太重,而他又是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娛樂圈的都是人精,面上不說肚裏話可多,都想你誰啊這姿态這說一不二的口吻,不知道的還以為栗山親臨呢。
空氣靜了一秒,都是心知肚明要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一個尴尬,柯嶼接過話,不動聲色地圓了場,淡淡道:“言重了。”
“可惜今天導演不在。話說回來,這導演到底是誰?”
只有一個英文署名。他轉發了塞斯克那條,高冷地只附言“thx”,推特頁面因此被扒了個一幹二淨。沒有任何私人信息,滿滿的都是随記,有生活畫面,有偶一乍現的靈感,也有影評,偶爾po一條聽交響樂會的記錄,稱贊某位名為“枝和”的提琴手的天才演繹,或者是參加歷年大師班先鋒會談圓桌影會的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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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猜他是北歐先鋒戲劇大師斯代拉的弟子,有人猜他是外國人,也有人幹脆認為他是內娛某個導演的批皮馬甲。
下午就有記者去連線采訪栗山了,問這個短片是不是出自他之手,栗山以老前輩的立場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嘉獎,同時堅決否認了這是自己會喜歡的風格。
“小島,在場只有你清楚。你快說,這個導演究竟是什麽來頭?”
目光都探究地聚集在他身上,全場安靜一瞬,只有管弦樂悠揚地拉着,柯嶼看着商陸的眼睛,輕輕地說:“是個騙子。”
“騙子?什麽騙子?”衆人面面相觑交頭接耳,柯嶼再顧不得禮數,低聲一句“失陪了”便分開衆人倉促離場。顧岫低咳一聲看向商陸,後者好像被“騙子”兩個字戳中,無奈地低笑一聲摸摸鼻子,趁人不注意低調地尾随了上去。
宴會廳的門厚重無聲,上一次的開合輕晃還未停歇,便又被人一把推開。柯嶼沒走兩步手腕便被人一把握住:“——柯老師。”
柯嶼沒有回頭,只冷冰冰地說:“放開。”
“別跑。”
“有什麽話你還是留着跟律師說吧。”
商家二公子是嗎,他現在改變主意了,不僅要他讓出版權成為「墜落」的附庸品先導片,還要他賠得傾家蕩産——五百萬輕飄飄,一千萬兩千萬為人做嫁衣,他再有錢也該知道心疼。
走廊轉角傳過兩道低語,柯嶼臉色一變,尚未掙脫,被商陸一把拽進休息室。門閉上,商陸一手撐着門板,把柯嶼牢牢禁锢住。
“聽我說。”
“不聽。”
商陸失笑一聲,“你怎麽跟商明寶一樣。”
柯嶼目光迷惑。
“是我妹。”
柯嶼冷冷地:“我問你了嗎?”
“你沒問,是我自己迫不及待要讓你知道。”
柯嶼垂下目光,一顆心懸在心口高位不下。
“商明寶就是你上次見到開保時捷的姑娘,她那天來寧市看我,你以為她是我女朋友。”
“你沒解釋。”
“我怎麽解釋?我總不能說我有一個開跑車的妹妹我家裏很有錢我來城中村只是為了采風,這麽說了,你還會理我嗎?”
“不理。”
商陸垂眸看着他,雖然對方低着頭,他根本什麽表情都看不見,但仍然笑了笑,“你沒騙我?地下性工作者,‘她們媽媽都是我的顧客’,跟菲姐上床細節說得事無巨細面不改色——柯老師,你騙我不是一點點。”
“是你自己瞎。”
“好,是我瞎,主演就坐在身邊都沒發現。你是不是在笑我?”
仿佛被戳穿,上翹的唇角立刻恢複平直,“沒有。”
“商明寶把你的照片擺在我眼前我也沒發現。”
忍不住了。柯嶼垂在身側的兩手掌心都是汗,笑出來的同時欲蓋彌彰地低咳一聲。
“入圍上熱搜那天她打電話過來,我看到微博鋪天蓋地的都是你的名字,我才知道我錯得離譜。”
柯嶼想了想,敏銳地捕捉到重點:“你那天才知道我的身份?”
商陸無奈:“你果然沒有看我的郵件。”
“你那天不是關心我嘴破了還安慰我?”
商陸無奈:“我以為你是他粉絲。”
柯嶼:“……”不敢置信地擡頭:“我還跟你說挺疼的。”
“以為你在幫偶像撒嬌。”
“撒、”柯嶼惱羞成怒:“——神經病,誰跟你撒嬌!”
商陸似笑非笑:“好,不是撒嬌,是客觀描述生理感受。”
“……你講話可以正經一點。”
“很正經了,比你「年輕的快樂」正經一百倍。”
“你!”
“——別動。”商陸按住他手腕,“傷好了嗎?”
柯嶼一愣,擡眸:“什麽?”
商陸沒回答,只是看着他天然上翹的唇形,目光停留在飽滿的唇瓣上:“已經好了。”
柯嶼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心速失控,耳尖燒着了般。自然逃不過商陸的眼睛。他戲谑地盯着他,兩手都撐上了門框:“原來你會害羞啊。不是把絲襪、旗袍、快樂、舒服挂在嘴邊的嗎?跟我講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帶壞小孩子的知不知道?”
救命!
逃又沒地方逃,躲也沒地方躲,柯嶼緊緊貼着門硬着頭皮反唇相譏:“都是成年人,裝什麽純?”
商陸眯眼歪頭打量他:“真不愧是談過六次戀愛的柯老師。”
柯嶼難以置信:“……你連我綜藝都看了?”
商陸慢條斯理:“熱度這麽高,不看到很難。”他複又注視着柯嶼,輕輕說:“柯老師,過度曝光對于演員來說不是明智之舉,我不希望我的主角一直被公衆關注私生活。”
他的話說得霸道,柯嶼冷哼一聲:“我說過要跟你合作了嗎。”
“舊賬算完了,我跟你算新的。”商陸站直身體,這才發現柯嶼手裏一直緊緊攥着香槟杯,傻乎乎的。輕笑一聲,從他手裏不容置疑地取下杯子,“怎麽這麽緊張?”
酒都溫了。
商陸把酒杯輕放在吧臺上。這裏應該是貴賓休息室,一大一小兩個會客廳,還有化妝臺和步入式衣帽櫃。他倚着吧臺斜站,長腿交疊的姿态是松弛的,給人以很好談判的錯覺。
沉吟須臾,他說:“如果我沒猜錯,你去城中村是為了目前正在拍攝的電影采風。不好意思,我讓律師調查了你最近的行蹤,從上個月進組開始,你就一直在「墜落」的劇組裏。這部片講述的是縣城青年飛仔來到寧市後,經歷一系列真實絕望陷入黑色漩渦的故事,導演編劇唐琢,算是新人,在他的采訪裏,他提過這個劇本他潛心打磨了五年,等一切時機成熟才首次親自執導——也就是說,這個項目就是他的命。”
“是。”
“你跟我說的故事,應該是你為飛仔寫的人物小傳。不過,這個故事沒有講完,所以我的短片也沒有結局,但是飛仔和菲姐兩個人物的交集和曲線已經曝光,「墜落」一上映,提前觀影的媒體觀衆馬上就會在輿論和評論上進行聯想,如果那個時候再解釋,你們片方就會陷入被動——我說句實話,唐琢以前的編劇作品我已經全部拉過——”
柯嶼震驚:“全部?你沒睡覺?”
商陸笑了笑:“熟練的話拉片其實很快,我是沒睡覺,不過主要還是在看你——”
柯嶼:“……”
商陸慢悠悠加上尾綴:“——的作品。”
柯嶼冷眼:“所以呢。”
“他不行。有想法,可以做很好的開頭和中段,但所有作品全部爛尾。他喜歡做冗雜累贅的隐喻象征和一目了然的對比設置,很無聊,而且媚俗。你看過了完整劇本,我說得有沒有道理,你應該有數。”
柯嶼想辯駁,但最終沉默了下來,只不客氣地說:“我沒有你這麽好的審美。”
商陸接了他的嘲諷:“你提前曝光了他的劇本,就算他不找你麻煩,投資方也會找你麻煩。這個問題本來是死局,他們可以來告我,但某種層面來說——柯老師,我也是受害者,對不對?”他溫和地注視着他,目光并不移走,直到柯嶼終于與他視線相碰,并點了點頭。
“當然,你當初答應我是因為信任我、信我給的絕不曝光的承諾,所以主要的錯誤還是在我。我聽黎海遙說你要跟我見面,我已經讓他約時間,沒想到在這裏提前見到了你。如果要打官司,坦白說,你們吃虧。詠誠是香港最好的律所,商家是他們最大的客戶,這個事情一發生,從昨天早上到今天下午,詠誠已經給了我幾套方案。真打起來,電影無限期延映,我的公關團隊将會把每一場庭會反複曝光,「墜落」這部片,所有的細節都會被嚼爛。”
“無恥。”
“不要跟資本講道理。如果到了法庭,這是兩個資本之間的交鋒,而不是我跟你。”
柯嶼點點頭,淡漠地點起一支煙,似笑非笑:“你這麽自信,那麽我這邊一口咬定你是抄襲呢?對于一個創作者來說,抄襲的罪名是致命的,而且在這件事上,你根本沒辦法自證。我為了摘出自己,一定不會幫你。”
商陸失笑:“好狠。”
柯嶼抱胸撣掉煙灰:“彼此彼此。”
“好,那我現在給你我的方案。首先,我會向唐琢和你道歉,這部短片我會放棄歐美的藝術院線展映,第二,它在華語圈的傳播已經無法避免,既然是同一個人物的人生片段,我建議把它作為電影的先導片,這在電影屆倒也不算孤例,只要唐琢願意,這部片從今以後就作為「墜落」附屬品存在,我放棄一切版權。第三,你在寧市中心的公寓好像在急着脫手,兩千八百萬遠低于市場價——這樣,我按溢價四千六百萬交易,房産歸我,錢歸你,你可以拿出一部分溢價去給片方做宣發人情。”
柯嶼慢慢站直身體:“你瘋了?”
什麽毛病,剛才威脅得勢在必得,扭頭就用最自損的方式私了。
半晌“……這就是詠誠的業務能力?”
商陸笑了一聲:“怎麽可能,這是我跟你私了。”
“什麽意思?”
“我不怕跟片方打官司,但中間有個你。柯老師——我想要你。”
“我……”臉蹭的一下就紅了,柯嶼無所适從,偌大的灌着冷氣的休息廳讓他渾身燥熱,西服剛已經脫下拎着手裏,現在他不得不扯着領帶罵道:“把話講完整!”
“好好好——”商陸半舉起手投降,收斂了玩笑認真說:“柯嶼,我想你做我的男主角,可以嗎?”
柯嶼轉開目光:“你有錢有才有人脈,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你怎麽會覺得——”話未盡便戛然而止,走廊上傳來奇怪的聲響,下一秒,門被砰得一撞——柯嶼臉色一變,沒地方躲,眼疾手快打開衣櫃拽住商陸猛地鑽了進去——櫃門阻尼緩緩合上,咔噠一聲的同時,休息室門被擰開。
衣櫃裏一團漆黑,只模糊看到一點人臉。商陸保持着被他拉進來的姿勢,一手撐着櫃頂一手攬着他肩,就那麽屁大點地方,彼此呼吸都到了對方臉上,空氣悶熱升溫,把彼此今天噴的什麽香水聞了個一清二楚。柯嶼難堪得低下頭,商陸俯在他耳側:“你很熟練啊。”
氣息發聲,低沉沉又輕飄飄,順着好聞的味道鑽入耳中侵犯呼吸。
是愛馬仕的橘綠之泉。帶苦味的柑橘調,橙味清甜,木質香味沉澱。柯嶼對這款香太熟悉,曾經的身體洗護就是同個系列,鋪天蓋地的香味籠罩住他,黑暗中鼻翼翕動,他……他快呼吸不過來了。
黑暗中聽覺和嗅覺一同敏銳,滿室寂靜中,一些奇怪的聲音清晰地凸顯,聽半晌,兩人臉色同時一變——他媽的,誰在這裏玩偷情?!
喘息聲要命得不得了,伴随着衣料的摩挲和皮帶扣的碰撞,難耐的嗚咽後,又加入了耳鬓厮磨的沙沙聲和碰撞聲。柯嶼整個人都不太好,牙齒咬着內唇,緊緊攥着西服一動不敢動。
戰況激烈,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商陸手都舉酸了,肩膀松動手臂下落,沒地方放,最終搭在了柯嶼肩上。掌心下的襯衫有潮意,想是他被吓出了冷汗。肌理的溫度和觸感在這種潮濕下深刻,商陸感到對方明顯一繃,繼而看到柯嶼警告性地瞪着他,動了動唇。
“?”
沒聽清,禮數周全地低下頭把耳朵湊過去——嘴唇擦着耳廓把聲音帶得暧昧:“……別碰我!”
……還挺兇的。
商陸的眼神和手勢都寫滿了無辜和憤怒——我他媽還能怎麽放!
柯嶼無語仰面,幹脆閉目斂息捂住了耳朵,剩商陸一個人在一聲比一聲更要命的喘息中被動觀賞。
真會玩兒。
腳步落在地毯上沒聲音,過一會兒,聲音寸步靠近。商陸眼裏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砰!櫃門被猛地一撞,有誰被壓了上來。
……我操你大爺。
有節奏的有力撞擊連帶着櫃門都開始共振,雖然內嵌式的櫃體牢不可破,但橫杆上挂着的衣架已經開始連帶着晃悠滑動,周而複始地打在商陸緊繃的、寬闊的肩膀上。
好……這就是大陸娛樂圈。
商少爺忍得一頭火起,柯嶼比他更緊張。商陸尚且還勉強算個素人,他卻是公衆人物,要是這會兒櫃門好死不死被撞開,那他和門外兩個就是誰更有名誰死得更快。……算了,從最近話題度來看——還是他死得更幹脆點。
縫隙中,喘息好像筆直無礙地鑽入了耳朵,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賤貨。”
磁性,帶着戲谑,伴随着皮帶抽打的清脆響聲。
眼睛驀然睜大,柯嶼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在了商陸懷裏。
……是湯野。
汗沿着脊背下滑,洇入抹了藥膏的傷口中。
柯嶼甚至都無暇去感受到痛,只用力地猜測——另一個是誰?
公司藝人除了他和應隐,還有誰出席?不,不可能是應隐……微弱的光線中,柯嶼的眸光浮動破碎,好像忘記了如何眨眼。
一場激情于外酣暢淋漓于內卻是度日如年,商陸垂下目光艱難讀表……二十分鐘。
垃圾。
室內重回寂靜,遠處宴會廳的熱鬧分毫沒有浸染這裏慵懶的暧昧。打火機聲音響,火苗燃氣,深抿籲煙的氣息綿長,浸透了惬意。一道男聲響起:“湯總,總這麽憋着傷身體啊。”
好耳熟的聲音。年紀不大,但也不小,耳熟,說明曝光度可以……對着湯野甜膩膩的,讓柯嶼短時間內難以把他跟圈內的誰對上。
商陸聽到“湯總”兩個字,不動聲色地垂眸掃了柯嶼一眼。從剛才開始他就魂不守舍,看來的确是他老板湯野。
「他跟他老板湯野也髒得很。」
商明寶的話見縫插針,原本一笑置之的爆料在一場春戲後卻如同有了實質性的畫面。
商陸微微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柯嶼從思緒中回神,見他遠離,眸中露出些微疑惑,又很快自顧自找到了解答,勾起唇角眼神嘲弄,明明白白寫着“出息”倆字。
……我靠別冤枉人啊。商陸把他腦袋按進懷裏,聲音更低地貼着耳廓:“沒硬,別冤枉我。”
湯野對櫃子裏的動靜一無所知,低笑一聲,高高在上賞玩物的姿态:“不是有你嗎?”
“你答應過我簽我進辰野當一哥的……每次都是床上說得好聽,還不是有好的都捧給柯嶼。”
“寶貝,你也知道你老板難對付,五千萬的違約金你怎麽補給我?”聲音低下去,出口的話親昵卻低俗:“……屁股捅爛了也不夠補。”
五千萬違約金!
咖位——或者說商業價值比柯嶼更高。這身價怎麽也是頭部藝人了,男的,老板難對付……柯嶼蹙眉思索,聽到兩人低低說笑:“我們葉總終究是個女人,你還怕她?”
葉瑾!
這次柯嶼和商陸都瞬間反應了過來。
昂葉文藝投資,寧通商行大小姐葉瑾的産業。那麽這個人就是……昂葉一哥,鐘屏。
一聲清脆的響聲,像是拍了把屁股,湯野命令他:“穿好衣服,你先出去。”
鐘屏不情不願地從他身上爬下:“一年又一年,既然柯嶼滿足不了你,你捧他幹什麽?這次的片子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調教得這麽好,別是幹過以後如膠似漆拍出來的吧。”
話說出去沒了回聲,鐘屏皮帶扣了一半擡頭,見湯野目光冰冷臉色陰鸷,心裏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寒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湯野用力捏住他下巴,捏到臉頰變形牙齒打顫:“管好你的嘴。”
力道撤下,鐘屏如釋重負地喘氣,微紅的眼裏在幾秒內都只有黑色的空洞。
湯野像逗貓,剛才還陰沉的臉色轉瞬間就雨過天晴,他輕佻地拍拍鐘屏的臉,哄道:“乖,晚上我讓阿州去接你。”
沉重的隔音門被推開。安靜地過了兩分鐘,柯嶼想出去,被商陸輕巧按住。
他搖了搖頭,無聲地說:“再等等。”
又等了五分鐘,商陸手按上櫃門:“我先出去。”
輕推,腳步邁出的瞬間,燈光驟然刺目,一道淡笑聲響起:“好聽嗎?”
僵硬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商陸活動頸椎,揉着手腕頭也不回地走離衣櫃,從容地說:“還行。”
湯野咬着煙,眯眼打量他:“你是今天顧總身邊的人。”
雙方碰杯時見過,他只當他是顧岫助理,只因為外形出衆才額外多看了一眼。
“抱歉,本來只想偷個懶。”商陸玩世不恭地說:“活兒不賴。”
湯野哼笑一聲,不把他這無名小卒放在眼裏,威脅藏在玩笑裏:“你聽到了什麽心裏有數。”
商陸很上道,“啧”一聲遺憾地說:“吃虧了,耳朵不好,什麽都沒聽到。”
湯野的目光最後不動聲色地掃了眼緊閉的衣櫃門,從名片夾裏抽出一張名片扔了過去:“GC混厭了可以來找我。”
商陸笑了笑,并不覺得被侮辱,玩兒似的彎腰撿起名片,又親自把人送出休息室,目送他進入宴會廳,才慢悠悠揚聲說:“出來吧。”
很有素質地把名片扔進了垃圾桶。
柯嶼聽了個一清二楚,忍不住嘲諷他:“當孫子好玩嗎?”
商陸鼓鼓掌:“體驗新鮮,代入感很強,已經忍不住想安排收購了。”
柯嶼失笑:“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公司沒什麽興趣,人我有。”
柯嶼明顯被惡心到:“你口味好重。”
商陸:“……我說你。”
“我你也不必了。”柯嶼笑了笑,拎着西服甩在肩上,“你沒聽到嗎,我跟他有不正當關系。”
商陸沒想到他如此直白地說了出來。他是聽到了那一句「反正柯嶼也滿足不了你」,但如果柯嶼要辯白,他可以信。如果柯嶼當作沒聽到,那他也可以默契地當整件事都沒發生過。
見他要走,商陸拉住他胳膊:“沒關系。”他注視着柯嶼,一字一句:“我是選演員,不是選标兵,你的私生活和電影無關。”
“是嗎。”柯嶼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意味不明地說:“你真的很善良。告訴你我是出來賣的,你不在乎,拉着我拍電影參獎賠我五百萬捧我入圈,告訴你我是靠潛規則才有今天的,你也不在乎,一樣要捧我當主演……”
不知道為什麽,有點難過。
在看短片的三十分鐘裏,他無數次地走神回想過拍這個鏡頭時他們在哪裏,在做什麽,發生了什麽對話,商陸又是如何一次次肯定他的對白、臺詞、鏡頭感和天賦。被他注視着的時候,就像一個柔軟的烏托邦,他被托着,以為自己就是那個獨一無二、被天賦選中的人。
誰不喜歡被堅定選擇的感覺。
也天真地想,如果他現在還是個素人,哪怕他真的是見錢眼開無可救藥的混子,他也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不要五百萬——我跟你走。
四個字在唇邊咀嚼,見了鬼般要出口的瞬間又下咽——他猛然清醒,他不是什麽素人,他是出道七年毫無天賦只能日漸被遺忘的花瓶。再漂亮的瓷器在漫長的歲月中也會蒙上灰塵。一批又一批漂亮新鮮的花瓶面世,他在長久的注視中落滿塵埃,看着跟那些普通的陶罐沒有任何不同。
他看着商陸:“你的确不在乎,是不是?”
商陸沒聽懂,肯定地說:“是。”
柯嶼心口一松,“四千六百萬成交,你挑個時間過戶吧,我後天就去麗江,你不着急的話,就等我回來再處理。唐琢那裏我會安排見面,後續營銷我們會把握方向,還有什麽?算了,讓你全香港頂尖的律師團隊去想吧,有事随時聯系。”
“柯老師,”商陸仍沒松手,“我沒有你的電話,也沒有微信。郵箱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我給你發了郵件。”
“是嗎。”柯嶼勾了勾唇,“說了什麽?”
“你自己看,好不好?”商陸柔聲問。
“好。”柯嶼想了想,“電影我下午看了,真的很好,唐琢今天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他是個天才,對嗎」,我說對。你可以找更成熟或者更有潛力的演員合作,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
“因為……”
因為湯野遲早會知道他就是那個Sean,是把他拍得比栗山鏡頭下更漂亮、更生動的人,他會讓他在圈內聲敗名裂,那些肮髒的陷阱、髒水、難以辯白的黑料數不勝數,再有錢、有再好的律師和公關團隊,也招架不了。
娛樂圈的規則是娛樂圈的。只要還背負着理想、初心,就有了無窮的軟肋。
柯嶼擡眸注視他,臉上有一層朦胧的、難以捕捉的笑意:“因為你太好了,我的老板會吃醋的。你想跟我合作,可是我要伺候他才能繼續賺錢,怎麽辦?你知道嗎,相比于成為一個合格的演員,我更想能輕松地賺錢。”
商陸盯着他,晦暗的眸色中濃雲深沉,就連語氣也沉了下去:“我不信。”
“去城中村采風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不要被我騙了,”柯嶼輕輕地說,“傻子。”
不知道從哪裏湧上無盡的疲倦,在沉默的一呼一吸間便席卷了四肢百骸,柯嶼累極了般掙開了他的手,很輕易,因為商陸也松了力道。他沒有回頭,擡起手揮了揮:“拜拜,天才。”
金碧輝煌的宴會廳歡鬧喧嚣,開始跳舞了,遠遠地看,飄揚的晚禮裙擺就像是一朵又一朵怦然盛開的花。
他直到回家才打開郵箱。
一盞筒燈垂直照射,在冰涼的地板上照出一個封閉的圓。柯嶼屈膝坐着,面對着落地窗外無窮無盡的繁華。
商陸的郵件被攔截在垃圾箱裏。
郵件不長,他逐字逐句地看:
「柯老師:
很抱歉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你一定會覺得荒謬,但在此之前,即使我已經知道了柯嶼這個演員的存在,我也依然堅定地認為你和他是兩個人,因為你們在鏡頭下呈現的,是截然不同的生命力。
我是一個信任鏡頭的人,它捕捉到的瞬間、凝固下的美麗,比肉眼的轉瞬即逝更可靠。電影的拍攝和剪輯一共二十五天,我熟悉的,是鏡頭下這二十五天的你。你可以為角色寫出如此精彩的小傳、設計如此漂亮的獨白,這讓我很難把你和熒幕上的柯嶼聯系在一起。
這句話你看了也許會生氣,但看着那些作品裏的柯嶼,我看到的,仿佛并不是一個完整的你。
也許是我過度自信,我想,你在我這裏,才是真正釋放了所有的靈魂。
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你的那句對白:「無論我多麽平庸,都不妨礙這個夜晚很美。」
在反複觀看你的影像作品時,我忍不住思考,一個如此平庸、單薄、拙劣、蒼白的明星,為什麽會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項目去城中村體驗那麽久的生活。我看到你在小賣部不動聲色的觀察、思考、捕捉往來的市井形态,我找不到答案,直到看到你的這句對白。
這句話是你為飛仔設計的,但我想,也許它就是你演員生命的所有底色。
因為種種原因,這部短片的獲獎對你來說已經不是一件好事,而會是一件麻煩事。為了表達歉意,我會給出一個你和片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但願你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栗山雖然非常欣賞你,但這是一種消耗。一個演員的氛圍感是有限的,請不要止步于在他的影片裏做一個花瓶。
一切結束之後,希望你能做我的主角。」
柯嶼閉上眼睛。
在筒燈灼熱的燈光下,他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商陸那一晚的樣子。他第一次幫他錄下飛仔的對白,在漂浮着泡沫的爛漁港的馬路上,他注視着他,堅定地說,「做我的主角。」
遲歸的漁船入港,長長的暗黃燈光照入兩人之間。
向來害怕看影評的人,下午一反常态地點開了影評網站。
「導演是個天才,不僅是在三十分鐘的容量內以現實主義的內容和象征的手法克制地白描了‘什麽是人生’這樣形而上的問題,更在于他拯救了柯嶼。很多年前我就說過,柯嶼如果找到靈魂,将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驚喜。感謝導演,讓柯嶼這個演員找到了他的生命力。人生就是‘無聊’,但‘平庸的你也可以讓夜色更美’。」
柯嶼點擊回複,打滿一行,又逐字删掉。五分鐘後,他扔下手機,盯着夜幕下的西江。
他是個有先天性缺陷的無可救藥的人。
如果五秒後,西江郵輪游弋而過,那麽他就給商陸回郵件。
如果沒有……好,那就祝他一切都好。
柯嶼深呼吸,秒針滴答,時間流逝得眨眼之間。
手機叮聲響。
這是他為郵件專門設置的提示聲。
柯嶼心裏一震,冰涼的指尖無法控制輕顫。他命中注定要被拯救的游輪還沒有經過,他卻已經看到了商陸的新郵件:
「柯老師,你生氣還挺好哄的,所以我已經定好了去麗江的機票。
接待嗎?」
·
深夜十二點,湯野在喘息中接到了電話:“房子已經賣出去了,違約金、這幾年欠你的所有錢、療養院的費用,我全部都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