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柯嶼不說話,湯野便很有耐心地垂眸凝視他。目光從眉間流連而下,停在他的嘴唇上。這張嘴對任何人都能散漫風趣地撩撥,唯獨對上他——能張一張唇多說兩個字,都算是給他這個老板面子了。
“小島,真的一定要解約?”湯野伸出手,把他耳側吹落的黑發輕輕撥至耳後,“你還記得嗎,就連‘小島’這個小名,都是我取的。”
黑暗的熏着冷氣的獨立藝術院線放映廳,連演職人員表都已播到末尾的小衆文藝片,三三兩兩離場門可羅雀的觀衆,以及一張被屏幕熒光照亮的仰起的側臉。他久久地坐着,好像忘了離場。光甚至給了他皎潔的味道。
他坐了多久,湯野就在暗處看了多久。
直到保潔人員開始催促,湯野才看到他起身。他倚着門,低頭點起一支煙,等人走到面前時才伸手攔住去路,慵懶的姿态:“有興趣當明星嗎?”
那時候的柯嶼只有二十二歲,而他也不過只是三十二歲。他捧了柯嶼七年,讓“小島”這兩個字成為演藝圈家喻戶曉的名字,嘴唇一張,就有股親昵的味道。
也許是這句話勾起了對方同樣的回憶,湯野看到他冷淡的眉眼中有了些微遲疑,但只是轉瞬即逝。他攏在他耳畔的手被不客氣地握住,柯嶼擡眸,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不要碰我。”
僵硬只是一秒之間便被完美掩藏,湯野無所謂地笑了笑:“我想碰你……”他暧昧地俯近柯嶼的耳側,氣息低沉:“你留不到今天。”
指尖用力地掐進掌心,柯嶼沒有說話,只是低斂的眼眸中,光陷入了徹底的冷寂。
“聽說你晚上有激情戲?出道六年,這是你的第一次。”湯野換了一種口吻,用輕松戲谑的口吻道,又掐住他的下巴,脅迫而不容拒絕地擡起:“我教你的,都記住了嗎?”
籠罩在黑暗和城市燈影中的辦公室,淩亂的沙發和長毯,低沉急促的喘息,偶爾夾雜的一兩聲“不要”和“滾開”,……始終綿軟着的推拒,和消沉的意識。
随着記憶的閃回,柯嶼的瞳孔瞬間如針刺般緊縮,湯野笑了一聲,掐着他的下巴吻住了他。
沉穩如賓利這樣的車,也發出了劇烈的搖晃和碰撞,阿州守在車外,無動于衷的面容隐沒在白色的煙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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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漱口水見底,盛果兒倒抽一口冷氣。這是有刺激性的東西,連續半個小時的漱口,口腔內壁怎麽可能受得了?她小心翼翼地跟着柯嶼,看他面無表情地把空瓶子扔進垃圾桶,又開始用清水漱口。水龍頭開到最大,他沒有用杯子,直接張嘴接。水流沖刷,五分鐘後,他的衣服前襟都濕透了。
柯嶼此前從沒有接過激情戲,但吻戲是接過的。他是演員,沒有偶像那些條條框框的包袱,因而基本是真上,很少用借位蒙混過關。盛果兒想不通。如果只是為了給合作女演員留下好印象,根本就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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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裏火燒般的幹澀和灼痛,柯嶼用舌尖頂了頂腮,眸色又暗又沉。
到晚飯時間,劇組送盒飯進來。他的餐标和其他人不一樣,但仿佛不餓,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化妝師和造型師正跟他們一起,見狀便都笑着要去分他那份豪華大餐,盛果兒更不見外,筷子夾走牛肉送入嘴中——好辣!又辣又好吃。吃了兩口,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灌過了漱口水的舌尖受不了。
外賣粥送到時,化妝師很意外地問:“果兒,你沒吃飽?”很地道的艇仔粥,配着蝦餃皇,盛果兒晾到溫熱才給他送過去。
緊閉的休息室門打開,盛果兒閃身入內,見柯嶼坐在沙發椅上,耳朵裏塞着降噪耳機,垂首斂目的樣子看着全神貫注。走動的動靜并不足以驚動他,盛果兒提着外賣走近,“哥,我——”
手機屏幕上清晰地映出兩具交纏翻滾的人影。
一句話猛地堵在嘴裏,盛果兒氣都不敢喘,臉漲得通紅。等柯嶼摘下一邊耳機與她對視時,更是連話都不會講了:“我我我我我我粥粥粥——蝦餃——哥你你你你餓嗎?”
柯嶼神色泰然,完全沒有被撞破的尴尬,很自然地按住鎖屏鍵。黑屏的手機被扔上桌子,他把耳機放回充電盒:“謝謝。”
盛果兒打開外賣盒的手都有點哆嗦,視線死死地鎖在餐盒上,接着便聽到柯嶼笑了一聲:“吓到了?”
堵到現在的氣終于大口舒出,盛果兒帶着哭腔:“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萬一柯嶼正在纾解自己,她豈不是當場就得卷鋪蓋走人?瞎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柯嶼竟然還有那方面的欲望——她一直覺得她老板雙手一合就能說出個阿彌陀佛立地成佛!
柯嶼從她手中接過筷子:“晚上跟謝淼淼拍床戲,我跟她都是第一次。”調羹舀起半勺粥,他頓了頓,帶着笑地說:“好香。”又續道:“不是□□。”
謝淼淼是文藝片小花,年紀比柯嶼小得多,她走的是小衆的拿獎路線,這種年紀敢接激情戲的也就只有她了。在片中,她飾演的是飛仔的初戀女友阿美,一個漂亮的美甲師。這一場戲雖然發生在出租屋裏,但阿美的房間溫馨簡潔,粉色的碎花床單,窗臺上的一盆多肉——蕾絲床帳在激烈的碰撞和親吻中晃動,柔蕩着臺燈的光線。
「關燈嗎?」阿美羞澀地問。
飛仔鼻尖冒着汗:「不關,我想看着你。」
床單一掀,他鑽到阿美身下。鏡頭回到阿美臉上,她張開雙眼,瞳孔快樂地失神,微張的嫣紅嘴唇裏吐出香氣。
開拍前,唐琢貼心地清場,只留下了必要的拍攝人員。謝淼淼已經做好了造型,妝容清純又暗含欲望,短裙包裹着她穿着高跟鞋的長腿。她要跟柯嶼從樓道裏開始親吻,嬉戲的笑聲順着水泥臺階上升,到房間,兩人齊齊倒在床上,笑得像兩個孩子。
很難演的長鏡頭,唐琢不得不再次重複強調:“是很幹淨的情欲戲,明白嗎?是兩個孩子第一次探索生命裏的愛和美好的欲望。”
雖然場面大膽,但不下流。飛仔給阿美舔舐月光照着小小的多肉,靜止的藍色畫面裏的喘息一聲聲,像剛到世界的小野獸。
謝淼淼靠近柯嶼,小聲說:“柯老師,請多關照。”
打板聲幹脆響亮,唐琢親自執鏡,畫面緊貼跟随,昏暗的樓道口,飛仔和阿美從帶着鄉音的蜜語中停下,視線對上,畫面安靜下來,收入蟋蟀的鳴聲,柯嶼捧住謝淼淼的臉,吻了上去。
謝淼淼心裏重重地咯噔一聲,說不清什麽情緒,她聞到了柯嶼口腔裏的幹淨清新,想起他不久前那個“六次戀愛”的熱搜,在他舌尖進來時爆紅了臉。唐琢要求有熱吻的激烈,但又不能露舌,兩人的嘴唇便始終貼在一起。
兩人一邊吻一邊上樓,柯嶼霸道地脫她的牛仔外套,手揉上屁股。
謝淼淼心想,他好熟練。
“咔!”唐琢從預覽框後擡起頭,“淼淼,給點反應。”又看向柯嶼:“小島很好。”
謝淼淼立刻鞠躬:“對不起。”
柯嶼也對她說對不起,用兩人只聽到的聲音和平淡的語氣:“希望沒有冒犯到你。”
謝淼淼緊張得渾身緊繃:“不不,沒有,是我表現不好……對不起柯老師,這次我會更投入一點。你、你……你吻技很好。”
說完以後她驚覺自己傻得要命,更拼命鞠躬,用快哭的聲音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柯嶼安靜地看着她,把盛果兒倒的熱水遞給她:“沒關系,別緊張。”
第二次開演,謝淼淼果然比第一次表現更好。柯嶼只抓她的臀瓣,他好像吃透了鏡頭,不用看也知道畫面什麽時候移開,立刻便松了力道。
「阿美,美美。」唇分,飛仔很近地貼着喘息,喚她的小名,看她的眼神溫柔:「你好軟。」
阿美比他羞澀,輕聲說着“讨厭”,捶他的心口。阿飛笑一聲,又笑一聲,抓住她的手腕咬住她的下唇。進卧室,蕾絲帷帳給鏡頭天然的朦胧感,床墊咯吱,碎花被罩翻飛,飛仔鑽了進去,阿美喘息着,口紅半掉的嘴唇咬住了手掌,臉上顯現出失神的愉悅。
畫面在月光下的多肉上靜止五秒,喘息的聲淡出,唐琢滿意喊咔,從相機後站起身:“好,很好。”
相比于下午的煩躁,晚上的柯嶼簡直脫胎換骨,“我真沒想到這是你第一次演床戲。”他的眼神裏都是激賞和意外。審查收緊,拍這種戲的導演和演員都越來越少,不少演員要麽要求替身,要麽扭扭捏捏NG一遍又一遍,他沒想到柯嶼竟然如何幹脆利落、精準到位,所有肢體動作都充滿暗示和欲望,讓這場戲多了另一層性張力。
謝淼淼也跟着附和:“柯老師真的很厲害。”
她聽多了柯嶼的惡評,又親眼見過不少他在片中的糟糕表現,以為非得多被親幾次才會過,甚至隐約懷疑——柯嶼會不會故意NG來占她便宜。
柯嶼還是一貫的淡然:“過獎了。”
這是氛圍戲,燈光和鏡頭的旖旎可以彌補他天然的冷漠,加上肢體的設計,所以才可以表現到位。如果鏡頭掃到他的臉,便會發現他依然跟下午一樣,充滿了抽離的冷靜。
謝淼淼隐約覺得不對勁,直到晚上洗澡時才想起來,柯嶼摸遍了她的身體,但竟然一丁點反應都沒起。
被清空的片場重新熱鬧起來,副導演從監視器後迎上來:“漂亮啊老唐!這段長鏡頭太他媽漂亮了!”
唐琢把攝影機交還給攝影師,點點頭,發現了監視器旁的湯野,頓了一頓:“湯總怎麽也在?”
制片主任老杜在肚裏嘀咕。這姓湯的在監視器裏原原本本地看完了全程,饒有興致,但氣息深沉,噙着笑的臉上卻有股令人膽寒的冰冷。
湯野兩手插在褲兜裏,用四十歲的倜傥雲淡風輕地說:“聽說晚上要拍床戲,我們家安言不放心又走不開,只好我親自幫他盯着小島了。”
柯嶼的腳步在看到他的瞬間就猛地停下,謝淼淼不明就裏,“柯老師?”
湯野用不大——但足夠清晰的音量說:“小島,你學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