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傍
☆、無傍
“不是你?它自己掉下來了?”慕容玦踢了踢琴架,“這是名琴,早年西域進貢入漢庭的,是皇後殿下心愛之物。如今毀在你手裏,謝彌生,你該當何罪!”
那常山王的聲氣很不好,背着兩手站在她面前,她原就窩在席墊上,加上他身量恨不得比夫子還高,這麽一來恍惚像座山,要壓得人喘不上氣來。彌生早就聽說了他的大名,戰功赫赫的厲害角色麽!他的面相還真同幾個見過的王不大一樣,大王再不濟,好歹五官很儒雅。這位六王眉眼不賴,可是滿臉的肅殺之氣,讓她想起了廟裏猙獰的銅人羅漢。
這把箜篌是皇後的寶貝,這下怎麽辦才好?她吓得夠嗆,倉惶站起來,看着地上的鳳首欲哭無淚。東西壞了,她在邊上,滿身長嘴也撇不清。要說拿去修,斷然修不起來。那曲木不僅僅是裝飾,更是緊弦用的轸。轸斷了,整架琴就散了。不管以前如何清音撼世,眼下再也沒有價值,成了一堆廢物。
彌生年紀小,闖了大禍不知怎麽料理。慘白着一張臉,帶着壯士斷腕的決心咬牙道,“我去向皇後殿下請罪。”
慕容玦嗤地一聲,“請罪?當年聖人攻打斛律氏,一半是為了江山,另一半就是為了這琴。它不是單獨的一把,你仔細看看,這是凰。還有一把鳳,高挂在聖人寝宮的牆頭上呢!你去請罪,我看你們謝氏父子十幾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彌生徹底亂了方寸,她來背這個黑鍋已經夠冤枉了,還要搭上整個謝家麽?她沒了依傍,本能的想找夫子,可是夫子不在。她怕得心肝都要抻裂了,瑟縮道,“那依殿下的意思,學生怎麽料理方好?”
他鄙薄的皺眉,“我不是慕容琤,別對我自稱什麽學生!”
彌生被他斥得噎住了,如今人在矮檐下,沒計奈何,只得低頭道,“是我大意了,請殿下恕罪。可是這琴真不是我碰掉的,我也不知怎麽的,還沒靠近它就倒下來了。”
“那又如何?”慕容玦耐着性子聽她申辯完了,臉上帶着嘲諷的神氣,“你在跟前,不是你也是你。你去問問這殿裏站規矩的人,誰能出來替你作證?若不是你,就是她們。這種性命攸關的事,你覺得她們能夠為你主持公道麽?”
彌生已經成了失舟之舵,現在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夫子了。想着就要朝外去,“我找我家夫子讨主意……”
可是才走了兩步就被他拽住了手腕,“找他?他可是孔夫子托生的,滿嘴大道理,遇着事就怕受拖累。你與其去求他,倒不如求求我這眼前人。”
彌生惶駭的審視他,求他?然後呢?
慕容玦突然一笑,“我的混賬事辦得多,再添上一宗也沒什麽。這個罪名我替你擔下來,事成之後你怎麽報答我?”
他用力抓住她的腕子,她掙了幾下掙不脫。大概惹怒了他,發狠把她拖到幔子後面去,朝牆上一摁。像拿捏住了一只垂死掙紮的蝴蝶,只差用針釘住翅膀。
“你再鬧,非鬧出一天星鬥來?”他壓低了嗓子恫吓,“還不給我識相些,仔細一會兒人來了,你逃不過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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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生怕透了,反而平靜下來。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緩了口氣道,“我和殿下沒有交情,殿下替我擔責,我也過意不去。殿下好意我心領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殺是剮,我絕不推脫。”
慕容玦吊起一邊嘴角,直直望進她心裏去,“你倒大方得很,自己豁出去,一門老小也不顧了?”話鋒一轉又道,“你放心,我幫了你,不要你為我上刀山下油鍋。我如今缺個內當家,你給我做王妃如何?我也是堂堂的王,配你謝家女不算高攀吧?”
彌生沒遇見過這麽說話不拐彎的,直截了當要她做妃,就像街市上買菜那麽簡單。她錯愕的看着他,“殿下未免太過無禮了。”
慕容玦沒有太多耐心和她玩欲拒還迎的把戲,于他來說娶誰做主婦并不重要。既然跟前有現成的,加之長相不錯,門第風骨也高,最要緊的是在政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這樣有百利無一害的良配,迎過門也可以将就。不過她的小脾氣不讨人喜歡,怕成那樣還裝清高,沒有一點弱者該有的覺悟。
他虎口上使了勁,這麽細的手腕,怕是再用點力就要斷了。他有種想把她撕碎的沖動,低頭掃了眼,才發現她身條真不錯。隐約蘭胸,楊柳細腰。再加上這鮮花一樣動人的面孔,的确有讓男人癫狂的本錢。他傾前身子把她壓在牆上,可以憑感覺描繪出那玲珑的體态。她羞憤交加,扭着身子試圖擺脫他,在他看來簡直幼稚得可笑。
“怎麽?不願意?”他挑釁的睨着她,另一只手順着她的肩頭一路捋下去,停在那腰臀之間來回撫摩。一面俯身耳語,“別亂動,仔細引出本王的火來。屆時不管你答不答應,可都要指婚給我了。”
彌生不明白他指的“火”是什麽,只知道和陌生人接觸讓她極其排斥。她可不怕觸怒他,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又踢又蹬的想把他從身上剝下來。可是常山王是行伍出身,哪裏那麽容易對付!她折騰半天都是無用功,喊又不敢喊出聲來,只待漲紅了臉,憋了滿眼的淚,不屈的瞪着他。
終于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她這裏也被他上下其手占了很多便宜。仔細分辨了聲音,像是大王慕容琮。她失望之尤,料着今天是死期到了。慕容玦捂住她的嘴不叫她喊人,肩頭死死杵着她,巨大的壓迫感幾乎要把她的骨頭碾碎。彌生疼得直抽泣,突然眼前一亮,厚氈被人撩起來,地罩後面探出一張驚訝的臉。
“六郎,你這是做什麽?”那是廣寧王慕容珩,他看到此情此景着了慌。
彌生被扣着嘴說不了話,只好用眼神求救。二王平常缺乏,兄弟間沒人拿他當回事,在目空一切的六王這裏更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因此他連頭都沒回一下,只道,“二兄別多管閑事,快回你王妃那裏去吧!”
慕容珩認出她是上回在晉陽王府給他套暖兜的女子,眼下拔刀相助義不容辭。這裏正打算救人,不想身還未動,被後面的人一下撅到了邊上。
晉陽王的腿将養了半個來月恢複了七八成,雖然還跛,走路倒沒有大問題了。看見慕容玦敢用強,再想想自己兩次對她都是客客氣氣,憑什麽他認真對待的人,到這裏卻要受到這厮的□?當下氣紅了眼,這趟是新仇舊恨一并算,咬着後槽牙上來就是一拳。
慕容玦沒提防,一下子被打倒在席墊上。杳着兩臂橫掃過矮幾,幾上的花瓶擺設乒乒乓乓滾了滿地。戰場上拼殺的将領,受了這等屈辱哪裏肯罷休,掙着要起來反擊。慕容琮瞅準了時機又補了個窩心腳,指着鼻子罵道,“褐燭渾,你果然好興致!我還未同你算賬,倒叫你得意起來!”
慕容玦憤怒的低吼,“大兄平素壓我一頭倒罷了,這趟卻憑什麽?要算賬只管來,我倒不知我虧欠了大兄什麽,哪個地方需要償還的。”
他們兄弟争鬥,彌生抽身揪着領口退開老遠。心裏還撲騰着,慶幸着總算安全了,真是老天有眼!
慕容珩把她擋在身後,扭頭看了她一眼,“還好麽?沒事吧!”
事倒沒事,好也好不了。姑娘家沒見過這陣仗,真是吓壞了,到現在小腿肚還直打哆嗦。
“二王殿下,我家夫子呢?”她上下牙磕得咔咔響,顫巍巍巡視殿內,“我家夫子在哪裏,殿下看見了嗎?”
慕容珩不理會那邊唇槍舌戰,扶她轉過地罩到胡榻上坐定,吩咐人上茶湯,邊道,“他約我同大王到這裏來聚,可我們進了殿并未見到他,大約是有什麽事打岔耽擱了。你等着,我這就打發人去找他。”
話音甫落,門外慕容琤拎了兩只瓦罐進來,罐口上的紅紙封了蠟,看樣子是剛出窖的花雕。跨進門檻似乎大吃一驚,擱下手裏的東西過來問話,彌生呆呆的,看見他反而不知怎麽開口。還是慕容珩這般那般細細說與他聽,他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回身瞧那頭待要打起來的兄弟倆,慕容琮腿傷還沒好利索,若是真動手勢必吃虧。
慕容玦是杠頭子,決計不肯讓半步。惹怒了他,天王老子也不在眼裏。果然揎拳撸袖打算撲将上去,慕容琤快步過去擋住了,冷着臉道,“六兄未免太不給我面子,我帶來的人,阿兄若喜歡,大可以到母親跟前請旨。挑了好日子,再三媒六聘上謝家求親去。如今這樣,鬧的是哪出?好在大兄和二兄即時趕到了,倘或再晚些,在母親宮裏出了事,不說我難向謝家交代,連母親臉上也不光鮮。”
慕容玦眼高于頂,素來是不聽人勸的。反手把慕容琤推開,哼道,“這裏沒有你說話的地方!我怕什麽?鬧開了也無妨,大不了給她個正頭的名分,迎回府去就是了。”
慕容琮啐了聲,“你這作派,和外頭混賬行子有什麽區別?你只當他謝家是好相與的?迎娶她,且看你有沒有這造化!”
慕容琤抿起唇,眼裏笑意一閃而過。遠遠招呼彌生道,“起來,咱們回去。”
彌生勉力站起來,搖搖欲墜。他狠了心別過臉去不看,沖慕容琮做了一揖,“我先出宮,餘下的大兄處置吧,別鬧大了才好。”
慕容琮看了彌生一眼,颔首道,“我省得。”
慕容珩在邊上喃喃,“眼看着要開宴,你這會子走了,母親問起來……”
“這樣子還吃什麽席面,橫豎二兄替我周全吧!”言罷一甩袖子,領着她朝宮門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