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服務員将橙汁和蛋糕分別放到了餘生和蘇晚晴的面前,餘生笑着說:“晚晴,吃,吃,再不吃,待會是要化掉的,不要客氣。”
蘇晚晴抿着嘴笑,她低下頭,用叉子小口小口地将冰激淩蛋糕送進了嘴裏。
餘生一邊吃一邊看着蘇晚晴,真沒想到,晚晴的衰老襯托出了她另一面的美,這世間有幾個女子會像晚晴這樣優雅美麗啊!可是一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餘生嘴裏是甜的,心裏卻是一陣苦。餘銳對他本來就很有意見,今天這麽一鬧,往後還怎麽跟餘銳相處。
他知道,他和餘銳的父子關系在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再修複的了,所以餘銳的家他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那麽他又能去哪呢?總不能去女兒的家裏給她們添麻煩吧。
蘇晚晴吃完了碟子裏的冰激淩蛋糕,看到餘生愁眉苦臉的樣子,以為餘生還在因為剛才那個小敗類而生氣,所以從包裏摸出了一塊手絹遞給了餘生。
餘生笑着将手絹接過來,擦了擦嘴角的奶油,然後又将手絹遞還回去,蘇晚晴笑着接下,疊了疊,又重新放回到包裏。
餘生問蘇晚晴:“吃好了嗎?”
“嗯。”
“好吃嗎?”
“蠻好的,”蘇晚晴說,“老餘,不要理那個小敗類,那種有娘生沒娘養的小東西,早晚會有人來收拾他的,你說是吧。”
餘生反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蘇晚晴口中的小敗類指的是誰,他不禁苦澀地一笑,為蘇晚晴自己罵自己的可愛行為感到痛心,但他并不想再為餘銳辯駁什麽,因為他知道,無論他怎麽辯駁,餘銳永遠都會是蘇晚晴眼中的那個小敗類,所以餘生只是笑,并沒有接蘇晚晴的話茬。
蘇晚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眼前的這個老頭有一種莫名的信賴感,這種信賴感讓她恐慌,但同時,又讓她重新獲得了久違了的安全感。她是想了解一下老餘的,當然,她沒有別的意思,主要是人家老餘對她和餘生的事情都這麽了解了,那麽讓她了解一下老餘又有什麽問題呢?
蘇晚晴糾結了一會,又喝了一大口冰鎮橙汁,這才鼓足勇氣問餘生:“老餘,你結婚了嗎?”
“啊?”餘生想了想,最後決定實話實說,反正晚晴第二天也會忘記,“是的,我結婚了。”
“哦。”蘇晚晴的臉上掠過一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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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和她已經離婚了。”
“是嗎?”蘇晚晴心裏莫名地一喜,“那你現在在哪裏住呀。”
餘生糾結了一下,最後決定撒謊:“我一個人住。”
“那倒蠻好,一個人住自由,是吧?”
“對的呀。”
“那你為什麽和妻子離婚呢?”
“因為……因為我被警察抓進去了,所以不想拖累她。”
“你和餘生很像,你們都是好男人。”
“是嗎?”
“嗯,餘生也是為了不想拖累我才和我離的婚。”
“你和餘生離婚以後,過得一定很苦吧。”
“還好,還好,都過去了,是吧。”
“嗯。”
“我現在其實也蠻好的,每個月都會給餘生寫一封信,他有的時候也會給我回信,我覺得這樣就蠻好的。”
“萬一他一輩子都出不來呢?”
“那我就一輩子等他呀。”蘇晚晴天真地笑着。
“你就那麽愛他嗎?”
“當然了,餘生等了我十年呢,遇到我的時候,他也沒有嫌棄我,反而更加愛我,”蘇晚晴幸福地笑了起來,“你呢?你和你的妻子見面了嗎?”
“她……她不認識我了。”
“不認識?為什麽會不認識?”
“她得了一種病,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到過,”餘生咽了一口唾沫,“阿爾茨海默症,你知道嗎?”
“阿爾茨海默症?”蘇晚晴覺得有些耳熟,但怎麽想都想不起來了。
“就是老年癡呆症,你曉得吧。”
“哦。”蘇晚晴做出了恍然般的表情,但是沒有人能知道,她是否真的清楚。
“她現在已經不記得我了。”餘生汪着眼淚望向對面的蘇晚晴,他的這些話其實是在對蘇晚晴說,可是蘇晚晴根本就不會聽懂,因為在她的眼裏,他只是她的朋友老餘,而不是她的丈夫餘生。
“那你一定很難過吧。”
“難過,當然難過。”餘生的眼淚流了下來,一顆一顆地砸進了橙汁裏。
“不要哭,不要哭。”
蘇晚晴又從自己的包裏将那塊手絹遞給了餘生,餘生是多麽想将這只遞給他手絹的手緊緊地握在手裏,可是他不敢,他怕晚晴會害怕他,會把他當成壞人,他害怕他和晚晴之間連這點可憐的友誼都不能維持下去。
餘生用手絹擦掉眼淚,這一次,他并沒有将手絹立刻還給她,而是緊緊地攥在手裏,他現在只能以這種方式來和晚晴親密接觸了。
蘇晚晴又問:“你有孩子嗎?”
“有的,我有……兩個女兒。”
“真好。”
“大女兒叫曉彤,小女兒叫餘然。”
蘇晚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陷進了某段回憶裏,只是這回憶空空的,黑黑的,明裏有,暗中無。她隐隐約約好像記得什麽,可她記得的是什麽呢?她微微皺了皺眉,但最後還是沒有想起來。
餘生注意到了蘇晚晴臉上的掙紮,他之所以提到曉彤的名字,就是要看看蘇晚晴的反應,現在,他看到了,他發現蘇晚晴對于很久之前的那段記憶并沒有徹底忘卻,她是有印象的,雖然那印象淺淺的,若有似無的,但她至少是有印象的。
餘生趁熱打鐵,他說:“我的大女兒曉彤是個很漂亮很懂事的孩子,可是她在七歲那年就沒了。”
“沒了?什麽叫沒了?”
“就是去世了。”
“去世?為什麽?”
“白血病。”
“白血病?白血病……”
“我的妻子是海市市立醫院血液科的護士,我和她是因為曉彤才相愛的。”
“哦,護士……”
“晚晴,你以前不也是護士嗎?”
“是嗎?”
“你不記得了嗎?”
“哦,”蘇晚晴笑了笑,她是真的不記得了,“你的小女兒和我的女兒好像是同名同姓。”
“是嘛,”餘生苦笑,他知道蘇晚晴對他們的過去已經徹底忘記,“晚晴,喝掉橙汁之後我們就走吧,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去哪裏呀?”
“我想去看看我的女兒,你想去嗎?”
“去看你哪一個女兒呀?”
“曉彤。”
“曉彤?她不是去世了嗎?”
“去墓地,”餘生頓了頓,“你想去嗎?”
“可以的呀,”蘇晚晴笑了笑,“我不信鬼的。”
……
餘生帶着蘇晚晴來到了陵園,用了十多分鐘才找到曉彤的墓地。
他已經有二十年沒有來過了,但是晚晴曾經在信裏跟他說過,每年的春節、曉彤的生日以及清明,晚晴都會來給曉彤掃墓,只是最近這一年的信裏,晚晴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晚晴大概是已經把曉彤給忘記了。
餘生在曉彤的墓地前跪下,淚眼婆娑地撫摸着曉彤墓碑上的遺照,那上面是她六歲時的模樣。他無數次地幻想過曉彤長大後的樣子,在他幻想中,成年以後的曉彤一定是一個美麗自信勇敢的女孩,一定是他值得驕傲的女兒,可每每想到這裏,他心裏總是會痛。他的女兒已經去世了,而幻想終歸也只能是幻想,是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現實的。
餘生捂着嘴哭了起來,雖然他知道自己已經盡了力,可每每想到曉彤,他都會為自己沒能治好曉彤的病而感到自責。
蘇晚晴不言不語地一會看看跪在地上痛哭的餘生,一會又看看墓碑上餘曉彤的遺照。她再一次陷入到了某種恍惚和迷茫中,她覺得自己好像來過這裏,又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但是照片中微笑着的女孩卻讓她無比的熟悉,耳邊還時不時地響起一個女孩絕望的聲音:“晚晴阿姨,我好痛,真的好痛。”
蘇晚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可眼淚在不知不覺中就這麽流了下來,她心裏好難過,卻又不知道因為什麽而難過,是因為老餘的難過而難過,還是因為老餘女兒的去世而難過?她不知道,也弄不清楚。
餘生哭着在心裏忏悔,他不停地對女兒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希望女兒能聽到,但是他知道女兒是不可能聽到的。即使女兒的在天之靈已經原諒了他,他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餘生跪在地上哭了好久,哭到眼淚流幹雙膝酸痛時才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回過頭,發現晚晴居然也在流淚。
晚晴說:“你女兒很可愛。”
“嗯,”餘生嘆了口氣,“可是回不去了,”餘生将臉轉向蘇晚晴,“晚晴,你哭了嗎?為什麽會哭呢?你是不是見過我女兒?”
餘生期待着他想要聽到的那個回答,可蘇晚晴卻說:“我怎麽可能認識你的女兒呢?我今天是第一次見她,我只是看到你哭得那麽傷心,所以我才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