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餘生還在心裏打着腹稿,他暫時還無法組織起語言來向自己的兒子表達他的歉疚,可是餘銳還沒有說完,因為他的清算還遠沒有結束,他說:“你以為就你冤枉嗎?我們比你更冤枉!你自己被警察抓走了,拍拍屁股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可是我們呢?你作的那些孽還不得我們替你還?你知道嗎?你被抓走之後,那些受害者家屬把別墅給圍了起來,他們往家裏扔東西,搞得家裏遍地都是垃圾,幾乎所有的窗戶都碎了。媽媽出面想要安撫大家,可是卻被石頭給砸傷了,頭上流了一地的血,還有我和妹妹,我們當時在學校裏被所有的同學欺負,搞得媽媽不得不花錢給我們轉到學費超貴的私立學校。那個時候為了給你還債,媽媽賣掉了別墅、豪車以及所有值錢的東西,可依然還差很多。為了給你還債,我們三個人天天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每天什麽菜便宜,媽媽就買什麽菜,有的時候,媽媽甚至會在市場關門之前去那裏撿一些別人不要的菜葉子。有一段時間,白菜便宜得要死,媽媽就天天讓我們吃白菜,直到現在,我看到白菜就覺得惡心!”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和妹妹的事情可以不提,要怪就只能怪我們投錯了胎!但是媽媽呢?媽媽因為你吃了多少苦啊!”餘銳看向一臉木讷的蘇晚晴,見她沒反應,又轉過臉來繼續惡狠狠地逼視着老無期,“媽媽只是一個普通的護士,要是失了業是很難再找到合适的工作的,可就是因為你,媽媽差點被醫院開除!這還不算,她為了能留在醫院養活我們,天天都要忍受別人異樣的目光,甚至還有同事當着她的面說一些難聽的話!她在醫院裏如此不受人尊重,這一切都是誰害的?還不是你!還有,你被關進去之後,媽媽無數次想要看你,可是你都不肯,最後還和她離婚,你以為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就是對我們好?你以為你做的這些事情真的很偉大很了不起?我告訴你!在我眼裏,你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不合格的自私的父親!媽媽因為你不肯見她天天以淚洗面,哭到最後,眼睛都差一點哭瞎了!既然你真的想跟我們斷絕關系,那也行啊,要斷就斷得幹脆點,直接連信也別接收啊,你口口聲聲地說,為了不拖累我們而要和我們斷絕關系,可你做到了嗎?你不還是每個月盼着我媽媽的信嗎?我媽媽就是因為你的這種藕斷絲連,天天晚上失眠,失眠到現在,弄成了老年癡呆!你滿意了嗎?你高興了嗎?你簡直就是個害人精!掃把星!”
餘生看着怒火沖天的餘銳,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他還能說什麽呢?他造的孽都清清楚楚原原本本地擺在了臺面上,他還能狡辯什麽呢?雖然餘銳的話有些難聽,但是他沒有說錯,他不是害人精又是什麽呢?當初,他既然真的想跟他們斷絕關系,那麽又為什麽要接收晚晴的信呢?要是連晚晴的信也一起拒絕,讓晚晴徹底斷了念想,那晚晴或許也不會因為他們之間的藕斷絲連而把她自己害成這副模樣。當然,他是真的不知道晚晴為他還錢的事情,他在裏面的時候以為他名下的資産完全可以用來還債,而且他出來以後發現他身上僅剩的那張卡裏還剩有一筆錢,這就更加讓他篤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斷,他現在才明白,原來蘇晚晴是為了不讓他成為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所以才會給他留下了那筆錢,而她自己則扛起了還錢的重擔。
餘生流下了眼淚,只聽餘銳冷冷地問他:“說啊!怎麽不說話了?你以前手底下不是有幾千號員工嗎?不是很有威望很能說嗎?”
就在餘銳因為餘生被自己的強烈攻勢徹底壓垮而得意的時候,一直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的蘇晚晴卻毫無征兆地爆發了。
“狗東西!你不要在這裏放臭屁!”蘇晚晴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像是罵街的潑婦一樣指着餘銳的鼻子罵道,“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老餘,是我丈夫的好朋友!你憑什麽罵他!你有什麽資格罵他!你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
餘生和餘銳被蘇晚晴的反常表現給震住了,這還是他們認識的蘇晚晴嗎?還是那個溫文爾雅淑女了一輩子的蘇晚晴嗎?這麽粗俗的話怎麽可能從文明了一輩子的蘇晚晴的嘴裏說出來呢?
餘銳被蘇晚晴給罵蒙了,他結結巴巴地說:“媽,你、你、你怎麽了嘛,有什麽話好好說嘛。”
“誰是你媽?誰是你媽?你不要亂叫!我的兒子怎麽會是你這種敗類!”蘇晚晴将目瞪口呆的餘生拉到她身邊,“告訴你,我的兒子叫餘銳,他是大學的老師,他怎麽可能會是你這種敗類!”
“媽……你、你說什麽?”
“告訴你不要叫我媽!我不是你媽!不是!”蘇晚晴拿起茶幾上的一個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我是誰?”餘銳哭着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誰跟我有什麽關系!”
“媽,我、我是銳銳啊,我是你的銳銳啊,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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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一遍!你不是我的兒子!不是!”蘇晚晴說完,氣呼呼地又從茶幾上抓起了一個杯子,再一次摔碎在餘銳的臉前。
這杯子三百塊一個,一共就買了五個,蘇晚晴這一摔,一下子就沒了六百塊,可餘銳現在已經沒有功夫心疼錢了,現在讓他心痛的是,他媽媽好像把他給忘了!
餘銳往後退了幾步,本想坐在身後的椅子上,但卻坐空了,他整個人就這麽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蘇晚晴白了一眼面色慘白的餘銳,然後對身旁同樣臉色煞白的餘生說:“老餘,我們走,不理他。”
蘇晚晴拉着餘生的手走出了門外,走出樓洞的時候,正巧碰到了下班回家的王琳。王琳笑着叫了一聲“爸媽”,但給出回應的只有餘生那一抹慘笑,而蘇晚晴像是不認識她一樣直接與她擦肩而過。
王琳覺得有些奇怪,心裏想了想,看這老兩口的樣子,大概是和餘銳吵架了吧,所以她趕緊跑回了家,一進家門就看到了癱坐在地上的餘銳,她立刻尖叫一聲,飛奔過去,将餘銳從地上拉了起來。
“老公,你怎麽了?誰把你弄成這樣的?是爸爸?”
餘銳苦笑着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是媽媽?”
“如果是媽媽,那倒還好了呢,我巴不得是媽媽把我推倒的呢!”餘銳說完就撲到王琳的懷裏嚎啕大哭。
“老公,老公,你怎麽了嘛,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啊,跟我說說,跟我說說呀!”
“媽媽……媽媽她好像不記得我了。”
“老公,你什麽意思啊,什麽叫不記得你了。”
“就是認不出我了,就像認不出老無期那樣認不出我了呀!”
王琳終于明白為什麽剛才蘇晚晴像是不認識她一樣和她擦肩而過,原來蘇晚晴不是因為生氣而故意不肯理她,她是把她這個人給忘記了。
正在嚎啕大哭的餘銳其實對這件事情的發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他以為這是好多年後才會發生的事情,怎麽可能會想到,蘇晚晴才發病不到一年,居然會惡化得這麽快!
同樣措手不及的還有此刻和蘇晚晴坐在咖啡館裏的餘生,他看着面前安靜溫婉的蘇晚晴,怎麽也不可能将眼前的蘇晚晴和剛才那個歇斯底裏的蘇晚晴聯系在一起。
可事實是,蘇晚晴真的已經不記得餘銳了。他感到恐慌,除了替下一個即将被蘇晚晴忘記的餘然而恐慌以外,更為自己的未來而恐慌,這一次,他更加确定,蘇晚晴是真的不可能再認出他了。
可同時,他又在心裏暗自慶幸,雖然剛才的那件事情讓大家很不愉快,但是蘇晚晴對他明目張膽的袒護真的讓他感動。或許這就是命運吧,蘇晚晴即使認不出他,但她的心裏仍是愛他的。
咖啡館裏的服務員又跑過來騷擾他們了,很明顯,她對這對既不吃也不喝就只是占座的老情侶很不滿意,所以她這次跑過來問的還是同一句話:“請問,需要點什麽嗎?”
餘生知道,要是依然繼續這麽幹坐着,雖然不會被攆走,但一定會遭白眼的,他餘生遭了二十年的白眼,所以他對這種事情很無所謂,可他怎麽能讓蘇晚晴遭白眼呢?他不要臉面,蘇晚晴是要的呀!
餘生點了兩杯橙汁和兩塊冰激淩蛋糕,原本在服務員臉上消失的笑容,這才重新回到了臉上。
蘇晚晴嗔怪道:“老餘,這裏的東西老貴,不要這麽破費。”
“不貴的,這點錢我還是掏得起的,”餘生笑了笑,“我記得橙汁和冰激淩蛋糕你都是喜歡吃的,對吧?”
“你怎麽知道的?是餘生告訴你的吧。”
餘生心裏一痛,但最後還是笑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