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7章
陸繁葉望着作為道具的那棵樹, 樹幹上一筆一畫刻着許宴明燈的名字。
作為兩人重逢後親自刻下的名字,寄托着久別重逢的喜悅,以及對未來不再分離的願望。
可是這一場燈會過後, 是命運安排給兩個人的再次離別, 而這次的離別是生離死別。
燈會,閣樓, 湖面,映着千燈萬盞。
人群喧鬧沸騰裏,明燈正手指遙遙指着湖面上的燈船, 側頭叫許宴的名字時,許宴在昏暗的暗影裏吻住明燈。
很突然的一個吻。
像是黑夜裏匍匐掙紮的困獸, 在堕入深淵前最後一次向救贖伸出手,最後一次渴望光。
起初只是很淺的一個吻, 與閣樓外萬千盞明燈相背的陰影裏,似乎連心跳聲都被無限放大, 明燈微微仰着下巴,回應了這個吻。
他們在與人聲鼎沸隔絕的角落裏溫柔地親吻着對方, 吻了很久很久,而閣樓外的夜空喧鬧, 炸開了無數絢爛的煙花, 又轉瞬凋逝。
這一段臺詞根本不多, 一鏡到底, 從走上閣樓看煙花到親吻, 只有寥寥幾句。
但是細微的心理變化很複雜, 沒有臺詞,只靠面部表情來表現,對于演員來說是最難的一種。
而這場戲裏, 已經知道對方就是自己要殺的人,對方卻是好不容易才再次相遇、自己最不想傷害的人,所有的掙紮都沉溺在了這個吻裏。
陸繁葉沒有接吻的經驗,幸好對方是溫止,不會有太多的心理負擔。
可是沒有接觸過親吻,很難保證自己會不會一瞬間懵了,大腦失去反應。
前面都演得很順利。
果然,到了吻戲,導演喊了停。
陸繁葉睜開眼睛,目光所及裏是剛剛正親吻着的嘴唇,柔軟,微微濡濕,目光再微微往上,溫止對他微微一笑,帶着鼓勵的意味。
導演在不遠處說道:“小陸啊,別太僵硬,這裏你要主動回吻,要有一點熱烈的情緒在。”
陸繁葉保持着戲裏的情緒,沒敢有太大的感情起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我再來一次。”
導演倒是沒有說太多,這場戲很重要,精益求精,而且陸繁葉的表現有目共睹,剛才那一場戲到吻戲之前的情緒都非常投入,他也不願意說太多破壞了入戲感。
稍稍做了個手勢,再次重新拍。
這次倒是好了很多,不過仍然有些沒有達到标準,導演覺得應該還可以表達得更好一些,于是再次喊了停。
聽見導演的聲音,陸繁葉先行道了歉:“對不起,這次是不是太刻意了一點?”
導演點頭,“小陸,這裏的感情變化是很微妙的,忽然被親吻住的時候是有一點驚訝,但是這種驚訝是有一種意料之中的喜悅,因為前面的感情鋪墊已經表達出了彼此的心意,而後想到馬上就是生離死別,珍惜當下最後的相處,于是選擇了回吻。過度要自然一點。”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導演的目光往溫止身上一轉,随即對她寬慰地笑了笑:“我能理解,跟溫止拍吻戲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緊張。可你看溫止,同樣是第一次拍吻戲,看起來倒沒有絲毫不自在。”
溫止原本在一側笑而不語,聞言,說道:“其實我也有一些緊張。”
“哈哈,沒事,準備一下,再來一次。”
趁着燈光在調整的幾秒鐘空隙裏。
陸繁葉轉頭打量了他一眼,小聲質疑道:“你緊張嗎?”
溫止微微低頭側耳過來,認真傾聽她說話的聲音,眨了眨眼:“不明顯嗎?”
陸繁葉再次看他一眼,搖頭:“不明顯。”
他彎眼一笑:“不只是緊張,我甚至還有一些期待。”
“期、期待什麽?”
他凝望了她一會兒,忽然淺淡一笑:“好笨。”
“親吻的對象是我暗自喜歡了很多年的人,盡管這只是拍戲,可我也只是個普通的男人,怎麽可能真的毫無波動。”
他的眼睛溫柔地望進她的眼底,四周是片場準備開拍前忙碌有序的交談聲,而他的眼睛裏仿佛安靜得只剩下了她的身影。
這樣的目光是熟悉的。
确切地說,從她莽撞地認識了溫止之後,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永遠是這般,寧靜,溫柔。
燈光交映裏,淺淡的金色光線垂落到這個角落,他的輪廓在昏暗的光裏勾勒出溫柔的弧度,明暗交雜中,他垂眸看向她時眼睫如羽,一雙黑眸随着笑意微微彎着眼尾,像溺人的湖泊,倒映着的都是她有些不自在的神情。
他微微笑着,借着寬大的戲服袖子,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輕聲說道:“別擔心,不要有心理負擔,慢慢來。”
陸繁葉忽然想起在第一次跟着媽媽去溫止家的那個春天。
媽媽說過,她有一個很好的朋友,是在她還在跑龍套時認識的好友,兩人一路扶持拼搏,後來都闖出了自己的一條路。
圈子裏紅了之後利益反目的姐妹數不勝數,但她們始終如一。
甚至是一生摯友。
三四月的時候,原本該上學的時間,可陸繁葉跟着媽媽去了溫止家所在的城市。
陸繁葉因為學校裏一個嘴賤的男孩罵她是沒有爸爸的野種,她記着媽媽的話,不能打架,不能罵人,所以忍耐着。可她越是忍耐,對方越是罵得來勁,滿教室的跑着耀武揚威,“看看那個小野種,我說的半點不假,她都不敢反駁我,哈哈,野種野種野種。”
當對方跑了一圈又跑回陸繁葉的面前,并搖頭晃腦比了個鬼臉,陸繁葉終于再也忍不住,撂起桌子上的水杯就撲過去将對方摁倒再地,一下又一下的砸着對方的嘴。
許是她當時太過兇狠,教室裏吓壞了一幫孩子,而罵她的那個人也嚎啕大哭。
最後,雙方都被叫來了家長。
結果是,陸繁葉在家休息一個星期。
媽媽把她領回了家,開口,還沒說話,陸繁葉搶先說道:“我沒有錯。”
聞言,媽媽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一笑:“我想說的是,帶你去媽媽的好朋友那裏去玩,等你上學時間到了,再回來好不好?”
在那個櫻花開滿的季節裏,陸繁葉再次見到了溫止。
第一次見面時,是媽媽的朋友的生日宴上,媽媽帶着她跨越城市去參加,也是在那場宴會上,人工湖邊,月色溫柔,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湖邊站立着的溫止。
那時候的溫止像是一道孤獨的影子,盡管他站在溫柔的月光下,可仿佛在黑暗裏流浪了很久,任由自己被溫暖放逐。
而他側頭回答她的問題時,随風吹亂了額前的黑色發絲,露出一雙黑眸也漂亮得像昂貴的寶石。
以致于當媽媽提出要去阿姨家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
可以見到溫止了。
忽然間,自己被停課一個星期的事情,也變得沒那麽煩躁了。
那是當時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期待。
“好了——各就各位!”
燈光調試好,再次開拍。
這一次開拍,依然是閣樓,花燈,煙花,漫天絢爛綻放的屋檐陰影下,她擡頭去指煙花的時候,他低下了頭,輕輕吻住了她的唇。
溫柔的,毫無預兆的。
淺淡的吻裏,她細微的呼吸着,可以聞到他身上獨有的清淡味道。
随後,陸繁葉微微擡起下巴,回應了他的吻。
漫天煙花絢爛,時而映亮樓下長街上驚喜喧鬧的人群,但在這個吻裏,滿城鼎沸都無聲無息,只剩下對方溫柔的呼吸,柔軟的親吻。
拍攝結束以後,導演非常滿意,溫芥在一旁看着監視器裏的畫面,一直捂着臉偷笑,從那露出來的兩只眼睛看來,差點都要把臉笑歪了。
而在一側的其他人都呆呆望着她們,副導演率先回過神來,啧啧說道:“阿芥,我真是沒想到,溫止的吻戲可以吻得這麽深情。說不上來那種感覺,但如果我是個女孩子,估計心都要融化了。”
溫芥放下捂着笑的手,嘿嘿一笑:“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跟誰拍的吻戲。”
副導演有些懵:“你這句話的意思是在誇小陸嗎?”
“啊?啊啊我的意思是說,小陸是我親手挑的女主角,完全是照着我心中的明燈來的,她的演技大家有目共睹,當然能拍得這麽好啊。”
“嘶,你說得對,而且我一直覺得,小陸很像一個上個年代的影星,非常像。”
“啊哈哈她聽到你這樣誇她,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導演他們都在看剛剛拍好的畫面,導演非常滿意:“這一遍拍得實在是太好了,這個吻,太深情了。”
這場戲結束後,陸繁葉今天的工作就結束了,不過劇組還沒有收工,後續還有幾場溫止的戲,于是陸繁葉便在場邊坐着。
片場忙忙碌碌,陸繁葉仍然穿着那套鵝黃色繡着燈花的戲服,在熱鬧的片場裏安靜地看着溫止演戲。
燈光下,他的五官被映得很漂亮,他的身形很高,在人群裏一眼就能看到。
坐了不知道多久,拍攝似乎也結束了,溫止跟導演一起看着剛剛拍攝下來的畫面,還在溝通着什麽。
已經是晚上了,片場的燈光開得很足,熾白的燈光散落下來,像銀絲織成的紗,覆蓋在他的眉眼間,溫柔如銀河。
忽然,身後被人猛拍一下,緊接着耳邊響起怪叫:“猜猜我誰!別回頭!”
陸繁葉眼皮都沒動一下,懶懶說道:“不——猜——”
“沒意思。”溫芥從她身後繞到旁邊,見她目光看着溫止,啧啧笑道:“望眼欲穿,這個眼神就叫做望眼欲穿。”
“我突然在想,”陸繁葉仍然撐着腦袋,隔着層層人群看着不遠處的溫止,輕聲說道:“你說,一見鐘情和日久生情,是不是同一個意思?”
“當然不是了,日久生情是日久生情,一見鐘情是一見鐘情,我寫劇本的時候,這兩種感情線我都是分兩個故事寫的!”
“之前我也是這麽想。上次拍《驟雨》的時候,劇組吃飯,許清雯調侃讓他日久生情和一見鐘情選一個,你猜他說什麽?”
溫芥想不出來,捂着嘴笑道:“他肯定說——只要是繁葉姐姐,怎樣都可以。”
“去你的!”陸繁葉推開她,怔了怔,而後笑起來,“不過,好像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溫芥吃了一驚,“不會吧?他怎麽說的?”
“他說,為什麽一定要選?日久生情和一見鐘情,為什麽不可以是同一個人?”
溫芥一臉納悶:“怎麽一個人?”
“他當時說到了林導曾經導過的那部《晴空》,裏面女主角的臺詞印象很深刻:第一眼就喜歡的人,今後的時間裏也很難不喜歡。”
“啊?這是什麽意思?那部影片我也看過,不過不太記得劇情了。溫止這麽說是為什麽?”
陸繁葉輕輕笑着,目光一直望着前方,“你猜。”
“算了,我可不想吃狗糧。”
而視野裏,與導演談論完的溫止正撥開人群緩緩向她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片刻,溫止便到了跟前。
他看着面前兩個人都望着他,淺淡一笑:“你們在聊我嗎?”
溫芥扭扭胳膊腿站了起來,看了眼溫止,又看了眼陸繁葉,哼了一聲:“我也不想,她非要聊,收工了,回去睡覺了。”
片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離開時途徑溫止身側,都會禮貌的說一句溫老師早點休息。
有人關系稍微熟一點,見他還沒走,跟陸繁葉站在一起,多問了一句:“溫老師還不回去休息嗎?”
溫止微微一笑:“明天的戲還有些地方跟陸小姐讨論一下。”
那人走後,溫止垂眼看向她,眼角笑意多了一些:“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也不算什麽特別想說的話,就是……”
“舍不得我,想跟我多待一會兒?”
“這……也不能……”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溫止微微俯下身,靠近了一些,壓低的聲音鑽進她的耳朵:“我們先回自己的房間,然後我去找你,或者你來找我。”
“……”
“還是說,繁葉姐姐想直接公布戀情?我是不介意的,繁葉姐姐想要什麽,我都可以。”
“……”
溫止揉了揉她的腦袋,“我逗你的,我陪你走走吧。”
片場的燈光已經關了,只留下幾盞照明用的燈,略微昏暗的光線裏,人群幾乎散了,只留下清淡的晚風。
陸繁葉覺得自己耳朵在發熱,微涼的風拂過時,愈發感覺得到滾燙的溫度,一如她此時此刻忽然心尖澎湃而起的沖動:“那就先回自己房間吧,然後我去找你。”
她看見溫止的笑容變為錯愕,忽然心情很好,她笑起來,捏了捏他的手,學着他之前戲谑的語氣:“你放心,我跟你聊會兒天就走,不會對你做什麽。”
第一眼就喜歡的人,今後的時間裏也很難不喜歡。
當時不明白為什麽溫止會回答這麽句話,只當是他應對別人調侃時轉移注意力的随口一談,現在才明白,那一句裏藏了多少她不曾知曉的心事。
那一年春天,她随着媽媽去了溫止的家。
就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雀躍。
寬敞偌大的庭院裏,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
墜落的櫻像是吹落的雪,紛紛揚揚,緩慢而溫柔,像是一場漫長而無止境的序幕。
陸繁葉随着媽媽一起進了庭院,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櫻花樹下的溫止。
陽光從屋檐邊緣漏下,細細灑在他的身上,時而落在他的雙眸中。他的側臉線條溫柔而優雅,細密的睫毛落下一片陰影。
不時有櫻花落在他的發絲間、肩膀,又會在風拂過時散落。
他原本是微微仰着頭看着滿天櫻花如雪。
似乎是聽到了來人的聲音,他有感應般的回過頭,隔着距離和櫻花墜落,與她四目相對。
而後,他對她微微一笑。
風吹過他的發絲,露出一雙黑得純粹的眼睛,他笑得很好看,如同此時簌簌落下的櫻花。
原來今後的時間裏很難不喜歡的一個人,在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很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