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劇組裏給溫止安排了單獨的休息室。
這地方, 陸繁葉是第一次進來。
跟着溫止一送陸繁葉過來的工作人員又拿了瓶水給陸繁葉,陸繁葉說了聲謝謝,工作人員又待了一會兒, 看看情況差不多了才離開。
溫止卻沒有走。
休息室裏就剩下兩個人, 安靜得仿佛空氣都凝滞了,稍微一動, 身體就像是被繩索捆綁了一樣,怎麽都不自在。
終于,陸繁葉吸了口氣, “溫老師,你不走嗎?”
話問完, 然而并沒有聽到回答,陸繁葉擡頭, 卻看到溫止正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心口一滞, 連忙別開目光,又說道:“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就是有點酸痛,再加上有一點恐高, 下來的時候腿都軟了, 我自己坐一會兒就好了, 溫老師不用在這裏陪着我。”
溫止的語氣沒有什麽改變, 很平靜, “以後吊威亞的時候, 可以在衣服裏貼一點海綿,鋼絲就不會勒得那麽疼了。”
“……好,謝謝溫老師。”
她一直用客氣的稱呼, 企圖把兩個人的距離拉開一點,其實有一點掩耳盜鈴。
這樣的感覺很難以形容,就好像,他們一直沒有分開過一樣,他一直都在她左右,看得懂她的受傷,看得懂她的情緒,看得懂她所有未宣之于口的心思。
可他的的确确,選擇了最冷淡的不告而別。
“繁葉姐姐。”他忽然這樣叫她。
相比于重逢以來客客氣氣的陸小姐,這樣略顯近親的稱呼總是無法克制地讓她回想起他們曾經相處過的無數個瞬間,細微而尋常的記憶橫貫在漫長的相識裏,早已成為了記憶的一部分。
可是在他們分別的八年面前,在當初溫止選擇的不告而別面前,格外支離破碎。
陸繁葉及時打斷了他後面的話,“溫老師,我真的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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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堅持用這樣禮貌的稱呼,暗示他們現在的關系并不熟。
靜默片刻,陸繁葉感覺到身側的人站了起來,卻遲遲沒有聽到離開的腳步聲。
陸繁葉忍不住微微側頭去看什麽情況,剛一偏頭,餘光裏與溫止視線相對,她下意識要避開,卻又想到什麽似的,再次看了回去,與他四目相對。
他長高了許久,此時他站在面前,她都要費勁仰着頭才能看着他的眼睛。他的五官輪廓陳述了許多,眉眼深邃,皮膚倒是一如既往的白,趁着一雙漆黑的眼瞳格外黑亮,卻又因為他的客氣疏離顯得冰冷,像是優雅奢侈的寶石,攝人心魄,令人向往,但将人隔絕在外。
可是他看向她的時候。
從來從來,溫柔得如同月光。
此時此刻也一樣。
“溫……老師,”開口還是變回了這個稱呼,“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話音落下時,休息室裏很安靜,靜得可以聽到自己因為即将問出口的問題而緊張不停的心跳。
溫止神色如常,“嗯,你問。”
陸繁葉仍然坐在椅子上,仰着頭與溫止對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淡,“溫老師現在是想怎麽樣,重歸于好,還是重新開始?”
她接着說:“如果是想重新開始,以我和溫老師目前的立場和境遇,我覺得很難做朋友,也不太合适做朋友。如果是想重歸于好……我也一時半會無法接受,我想,溫老師應該會明白是為什麽。”
“我……”目光漸漸落在溫止垂在腿邊的手上,沒再直愣愣望着他的眼睛,雖然她知道溫止一直在看她,“我曾經和溫老師一起看過一部電影,是陳慶山導演的《危山》,溫老師說最喜歡裏面的一個配角許晝,因為他活得比誰都清醒。當時我覺得他太清高,相比起熱血又正直的主角,他過得太束手束腳。但是年歲漸長,我似乎也覺得許晝那樣的通透清醒最好,他不是退縮,他只是明白萬事不必強求,有缺陷就是圓滿,幼時失散的鄰家妹妹找到他的時候,他并沒有接受鄰家妹妹的建議,妻子問他為什麽不跟着鄰家妹妹一起去的時候,他說人生最美好的事是久別重逢,而不是和好如初,因為……沒有什麽可以如初。”
這次她沒有像以往那樣對過去的事情閉口不談,既然事情說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什麽避諱的了。
進組之前,其實也有考慮過和溫止的重逢會是怎樣的場景。
她想過無數種可能,想過溫止的态度就像這八年的分離一樣陌生,想過溫止會像他在公衆面前的人設那樣客氣又疏離。
也有過一點點幻想,溫止會找她和好。可這樣的情節真的發生在面前的時候,她好像還是沒辦法全無芥蒂的接受,她不知道自己介懷的是什麽,也許只是需要一個彼此說開的機會而已,她想知道自己被忽然推開的理由是什麽。
休息室裏很安靜,靜得好像一場無聲的電影,無聲的對峙着。
溫止站在一側安靜地聽完,如同過往的每一次相處時那樣,安安靜靜地聽她絮叨許多,從來不嫌她煩,那時候她巴拉巴拉說完意識到只有自己在說個不停,還會揪着溫止的領子問他怎麽就知道敷衍。而溫止笑得澄淨,他說,我聽繁葉姐姐說就好,繁葉姐姐說什麽都好。他笑得太好看,讓人分不清到底是敷衍還是真實。
其實倒退回去想想,溫止從來沒有敷衍過,她的事情,他比誰都放在心上。他本就是個心思細膩又敏感的人,一點小細節他都會在意,又怎麽會敷衍。
“繁葉姐姐是想問我為什麽要不告而別嗎?”他看了過來,直截了當地将她最想問的問題說了出來,語氣卻沒有改變,依然很柔和。
由于他高高站着,看向她時低垂着眼,細細密密的眼睫半遮着眼底,投下一片溫柔的陰影。
就好像,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可它卻橫亘在她心底,無法跨越,也無法釋懷。
陸繁葉點了點頭。
他神色平靜,沒有多餘的表情,甚至連眼睫都沒有顫抖,忽然,他微微一笑,像極了記憶裏那個戴着面具沒心沒肺的小孩,“繁葉姐姐。”
他蹲了下來,與坐在椅子上的陸繁葉目光平視,他的眼睛黑亮如夜,“因為我并沒有打算再見。”
“……什麽?”她怔怔地沒有明白溫止的意思。
而溫止輕輕笑了一下,“繁葉姐姐以前總是喜歡揪着我說我又自私又敏感,我早就對你說過,嫌我讨厭大可以不用管我。我一直都知道我性格偏激又任性,所以我很少去期待有人會把我放在心上,也從來沒有指望有人願意對我好,你像是聽不懂我的拒絕一樣,一個勁拽着我不放。終于,我因你而窺見了一絲光明,後來,也終于明白了我對于你而言只不過是順手拉一把而已,就像小白,那天你在路上遇到了它,覺得它可憐,所以你就把它帶回了家。”
“不是……”陸繁葉下意識反駁,可是與溫止近在咫尺的眼睛對視,她卻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解釋。
等不到她的下半句,溫止也沒有在意,他依然溫溫柔柔的笑着,“後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時間回到那天,我是不是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說到這裏,他稍微一頓,漂亮漆黑的眼瞳裏仍然是清透的笑,很淺,很淺,淺得并不真切,他說:“繁葉姐姐,我們分開的八年裏,我每一天都在後悔當初選擇離開,因為我每一天都活在回憶裏無法醒來。”
他看向她,眼睛裏清晰地倒映着陸繁葉的身影,語氣卻沒有改變,平緩而柔和,“但不管時間回到那天多少次,我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至于我現在,”溫止微微笑着,“就當做是想要重新開始好了。”
他站了起來,“陸小姐說,如果是重新開始,以你和我目前的立場和境遇,很難做朋友。我卻不這樣認為。”
他目光挪開,微一偏側,落在她放在手邊的手機上,漆黑的眼睛裏是淺淡的笑,“正常的步驟是,認識,加聯系方式,每天聊天,聊出感情,再次見面的時候就會熟稔起來。”
他笑着複述出那天她随口一句玩笑話,記得一字不差,漆黑的眼睛裏是透亮的笑意,“我的想法與陸小姐出奇的一致。”
這一刻的笑容很漂亮,看得她心口收緊。
他看他的目光如往常一樣,又似乎哪裏不太一樣。
陸繁葉還在消化着溫止所說的這一長串的話,他已經走到門邊,休息室本就不大。
到了門邊,他腳步稍一停頓,最終還是拉開了門,他的聲音傳來,“好好休息吧,有需要随時可以找我,林導那邊我會說。如果你只想知道當初為什麽選擇不告而別,其實我也有個想了很久很久的問題,我的所有聯系方式都沒有變過,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什麽?”
門關上的聲音很輕,連空氣的顫動都沒有多餘的力度。
休息室再次恢複了安靜,溫止走後,靜得更讓人難以安分。
陸繁葉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着溫止的休息室,她卻悶悶沌沌反複念着溫止最後說的那句話。
她劃開手機,打開微信,聊天框最上面是溫止。微信號一直都是這個,那時候陪他一起注冊的,他工作以後也沒有換過。對話框裏的聊天記錄不多,只有今天加上好友以後的廢話聊天。
半夜随手點了同意好友以後也沒好好看過,這時候才試着打開溫止的朋友圈。
沒有設置過多的權限,從最新的一條可以看到底,可他的動态也不多,每年的朋友圈也就最多三四條。
溫止的生日。
元旦節。
下雪。
幾乎都是這樣的內容和時間線。
冰冷而沒有感情的配圖裏,也沒有溫止自己的照片,只有紛紛揚揚的雪,銀白覆蓋了整個世界。她盯着配圖看了許久,忽然想到某一年溫止的生日,他小心翼翼确認着,這是給我的生日禮物嗎,又小聲卻執着地說着,繁葉姐姐,如果你一定要走,至少陪我看完這場雪吧。
朋友圈又往上翻了好幾年,按照時間推理,應該是溫止已經男團出道的時候了。
那時候火遍大江南北,鋪天蓋地都是溫止的名字,就連上小學的鄰家妹妹都會買溫止的貼紙貼在作業本上。
配圖是一罐糖漬櫻花。
朋友圈的內容沒有寫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