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場雨下了許久,終于見了晴。
暴雨沖刷過的城市比往日明亮了許多,尤其是市中心大廈巨幅屏幕上播放着的最新代言廣告裏,年輕男人清俊的臉讓人挪不開眼。
雲層中透下來的光落在他黑曜石般的眼瞳裏,宛如希臘神話裏俯瞰衆生的神明。
這座城市充斥着人們向往的一切繁華,而他已經是繁華的一部分。
右下角寫着他的簽名。
溫止。
“繁葉姐,我真的想不通,咱們試了這麽多次鏡,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連個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沒放過,怎麽就一次都沒成?到底是你不夠漂亮,還是他們瞎?”
身側,陸繁葉的助理傅可可結束了通話,天氣本就漸漸熱了起來,她氣得臉通紅。
剛下了車,走到大廈對面,傅可可給陸繁葉的經紀人打了個電話。
這電話一打,經紀人擺明了不想多說的尖酸語氣,傅可可更氣了,“馬上就要見導演了,劇本相關一無所知,趙姐這也太敷衍了吧,好歹你也是她手下的藝人,通話時間才七秒鐘你相信嗎!”
對面大廈巨幅屏幕上的代言廣告播放完,又開始重複第二遍。
溫止那張迷倒萬千少女的臉再次出現在鏡頭面前。
陸繁葉收回目光,這才回應道:“當然是因為他們瞎。”
“……什,什麽?”
傅可可懵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陸繁葉回應的是那句“到底是你不夠漂亮,還是他們瞎”。
她無語了,“……繁葉姐,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Advertisement
擡頭時正好看見對面大廈屏幕裏的溫止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失神了一秒,随即感嘆道:“人和人之間的命運怎麽可以差這麽多?明明一樣大的年齡,人家現在已經紅得發紫了,去年拿了白馬獎影帝以後,更是一個月官宣一個代言,還都是頂級的,實力和流量都擺在那兒,真是嫉妒都嫉妒不來。”
“倒也不是一樣大,他比我小幾個月。”陸繁葉說這句時,語氣随意,仿佛就是随口回了這麽一句。
傅可可再次無語,“繁葉姐,你就算不追星,溫止這麽紅,你好歹還是了解一下啊……溫止資料公布的是七月生日,跟你一樣。”
陸繁葉不置可否,笑眯眯繼續說着:“紅的機會這不是來了嗎?趙姐幫我安排這次酒局就是讓我提前見見導演,掙個眼緣,過幾天就去試鏡,還是個女主角。”
說到這個,傅可可更是不滿:“我們現在對這個劇還是一無所知,只知道劇本叫《我的甜心女友》,可是這個什麽甜心女友,我是完完全全沒聽說過,你也知道我打聽哪有劇組的消息有多靈通,而且——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好俗嗎,這一聽就是什麽爛劇,現在連網劇都不搞這種俗氣的名字了好不好?”
面對傅可可無情地吐槽,陸繁葉依然笑着,“可是趙姐說這是她好不容易給我争取來的機會,如果搞砸了,以後這種好事就不會再便宜給我了。”
停頓了一秒。
傅可可欲言又止,還是想吐槽這個劇聽起來就不靠譜,而陸繁葉眨巴着眼與她對視。
陸繁葉是十足十的美人,皮膚白得透光,不動聲色時靜如潤玉,可是一雙眼睛極為潋滟,深色的瞳孔和撲簌垂下的長密睫毛,彎彎一笑便像是映着水光一般。
此時她笑意盈盈望着她,傅可可身為同性都不免心動,她嘆了口氣,“爛劇也得去,雖然聽起來不是什麽靠譜的劇組……更何況他們還不一定要你。”
最後那句頗有潑冷水的嫌疑。
陸繁葉倒是毫不在意似的,頓時換上漂亮的笑容,“放心,這次我一定搞定,下個月就能換我來養你了。”
傅可可已經無力吐槽了,“你上個月就是這樣說的了!”
“下個月一定,下個月一定。”
“……”
陸繁葉按照經紀人微信上發的地址和包間號找了過去。
倒是不難找,這地方她來過幾次,價位合理,菜式也有自己的特色,只是隐私保護做得一般,适合私人聚會,但在這個圈子裏,選在這種餐廳顯然這個飯局并不受重視。
當陸繁葉推開包間的門,煙味蹿到門口,沒習慣聞煙味的傅可可直接咳了起來,蹙着眉顯然不适。
陸繁葉沒有過多詫異,臉上早已換上了溫溫柔柔的笑容,漂亮的眉眼展開,“我是陸繁葉,趙靜蘋是我的經紀人,介紹我過來……”
話未說完,包間裏的男人眯着眼打量了陸繁葉一番,開口道:“我知道我知道,過來坐。”
椅子上東倒西歪的姿勢,吞雲吐霧的煙,沒有絲毫要改變的意思。
傅可可沒見過這個陣勢,男人們沒有任何收斂的随意,讓她愈發覺得不安。
礙于要留個好印象,只好忍着,但身體不适無法克制的咳嗽根本停不下來。
相比之下,陸繁葉從始至終都是溫柔的笑,連眼皮都沒變過一下,笑道:“這是公司剛來的助理,也才工作幾個星期,沒見過什麽局,不太習慣,希望你們別介意。”
方才招呼陸繁葉的男人抖了抖煙頭,眯着眼盯着陸繁葉看,笑道:“沒事兒,小姑娘嘛,看着年齡也不大,多鍛煉鍛煉就行了。”
趙靜蘋,也就是陸繁葉現在的經紀人,在微信裏千叮咛萬囑咐她一定要多多讨好,過幾天的面試指不定就定下了。
還特意強調,這可是女主角,不能搞砸。
但陸繁葉還是搞砸了。
這個飯局從下午一直到晚上天黑了才結束。
期間閑聊許多,從演藝經歷到學生時期,從星座聊到喜好,各種各樣的理由灌酒。
陸繁葉從始至終都是笑眯眯的,眉眼溫溫柔柔,連發絲都沒有亂過一根。
劇本相關聊得很少,只是模棱兩可地說過這個角色很适合她。
傅可可的确沒見過這種局,所以這幾句模棱兩可的承諾真的把她給哄住了,幾個男人見傅可可吃這一套,不斷用這種帶着甜頭的話給她灌酒,沒幾杯就臉色染紅。
後面再灌,陸繁葉給接了過來,很快也眯着眼染上醉意。
“陸繁葉,你、你不是喝醉了嗎——啊——!”
洗手間裏,男人先頭震驚的話斷在慘叫聲裏。
是在包間裏聊了一個下午的鄭導,男人長得肥頭大耳,穿得倒是西裝革履,看起來人模人樣。
此時的陸繁葉哪裏有半點喝醉的模樣。
黑玉似的眼睛溫溫柔柔笑着,跟下午剛進包間時沒有絲毫不一樣,“鄭導,趙姐跟我說你是個極好說話的導演,讓我務必哄你開心。這不,我特意花了一分鐘練了酒量,就為了陪你多喝幾杯。”
鄭導此時被壓着肩膀反手摁在洗手臺上,根本起不了身,也不知道看起來柔柔弱弱一個姑娘怎麽會力氣這麽大。
一掙紮,陸繁葉就會狠勁兒再次将他摁回去。
如果正面相抗,他一個大男人怎麽也不會在力氣上吃虧,關鍵是他一過來就被她反手摁着肩膀撂倒在洗手臺上,手腕被握在對方手裏,這個動作的壓制下根本使不上勁。
連是怎麽被摁倒在洗手臺上的都沒看清,一看就是早有預防,再看看她現在完全清醒的樣子,估計從裝醉到借口來洗手間都是她早早想好的。
他們幾個好不容易把陸繁葉給灌醉,她讓助理扶她來洗手間時,他覺得時機成熟了,後腳就跟了出來。
進來時,陸繁葉正雙手撐在洗手臺上,看起來醉得不輕,他立馬過去伸手準備抱住她,結果連動作都沒看清就被反手撂倒在洗手臺上。
被這樣一個丫頭片子摁着動彈不得,這是從未有過的恥辱,他恨聲道:“你一個無名無勢的新人敢這樣對我,你覺得你還能在這個圈子裏混得下去?我告訴你——”
“錯了。”
鄭導一怔,“什麽錯了?”
洗手臺前的鏡子裏,陸繁葉烏發雪膚輕輕笑起來,溫柔動人,“我的星座不是天蠍座。”
“……”鄭導覺得自己被耍了,“我管你什麽星座,我勸你趕緊放開我,不然絕對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陸繁葉依然溫溫柔柔笑着,“我在京影念書時,成績也不是年級第一,每次都是中游,毫不起眼。”
“……?”
現在的重點是這些嗎?
這死丫頭知不知道她再不放開他,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了?
“我的助理也不是剛進公司幾個星期的新人,是我私人聘請,工作時間已經接近一年了。”
“……?”
鄭導有些不耐煩了,“少說廢話,我讓你放開我——”
“是廢話嗎?”陸繁葉歪着腦袋笑了一下,“不是哦,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從頭到尾,我們的談話裏就沒有一句真話,你們也是,我也是。”
“最後。”
陸繁葉溫溫柔柔笑着,黑玉似的眼眸宛如溪水,她手上使勁兒,在鄭導再次嚎叫而出慘叫聲中,輕輕柔柔說道:“我不是無名無勢,你猜我是無名,還是無勢?”
走出大廳時,傅可可都還沒清醒過來,以一種剛剛認識陸繁葉的眼神盯着她不放。
陸繁葉老神在在地擡起胳膊聞了聞,秀氣的眉毛垮了下來,非常嫌棄地說:“絕了,他們怎麽這麽能抽,渾身煙味兒,今晚我得用你那個什麽……什麽來着,D開頭的那個牌子的香水,使勁噴噴。”
“繁葉姐……”
“幹嘛?”陸繁葉扭頭,對上傅可可介于魂飛魄散和回光返照之間的眼神,“……幹嘛這樣看我?好可怕。”
“繁葉姐,……,你真的有後臺?”
是無名還是無勢?
雖然沒聽過,不過排除法還是會的。
陸繁葉一共就演過幾個炮灰,哪來的名氣,那必然是
“沒有。”
“……”傅可可隐含期盼的雙眼瞬間呆滞,“那你對鄭導說的……”
陸繁葉露出招牌似的溫柔笑容,“當然也不是真話。”
“……”
“啊啊啊那我們怎麽辦啊!那雖然是個人渣可他好歹是有作品的導演啊啊啊而且回去怎麽跟趙姐那邊交代啊
傅可可要崩潰了。
陸繁葉感覺她下一秒就要沖到馬路上找車撞死了。
她覺得這樣不行,不能讓她想不開,猶豫了一會兒,正在考慮怎麽安慰她。
這時候傅可可擡頭眼淚汪汪看着她,“繁葉姐,給我個準話吧,你今天說的哪句話是真的?”
陸繁葉捏着手機,屏幕裏淡淡的光映着她的臉,她的餘光掠過對面大廈上循環播放着的最新代言廣告,那張令億萬少女死心塌地的臉。
她對上大屏幕上的溫止的視線,回望了幾秒,忽然,她淺淡的笑了笑,說:“溫止比我小幾個月。”
空氣中安靜了幾秒。
又安靜了幾秒。
傅可可絕望了,“繁葉姐,這是你今天說的話裏最不靠譜的……衆所周知,溫止的生日是七月,全國人民都知道,不知道的人随手百度一下也知道。”
夜風裏,陸繁葉依然溫溫柔柔笑着。
黑玉似的眼睛遙遙望着對面大廈上的巨幅屏幕,燈火明亮,綴着這座龐大而空洞的城市,滿目繁華。
高高在上的熒幕裏,他瞳孔清冷,如同美麗的寶石,優雅,攝人心魄,卻冰冷。
仿佛是俯瞰衆生的神明,帶着人們對純粹與欲望的一切向往。
可她深刻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的雪夜。
他黑亮澄澈的眼睛裏裝滿她的身影,卻小心翼翼地确認着,這是給我的生日禮物嗎?
他還說
繁葉姐姐,如果你一定要走,至少陪我看完這場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