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時安,他是不是騙子?
杜銘又在敲他的桌子了。
“老大老大,一諾這幾天都沒來學校。你說我是不是該去她家看看?”
“哦,去。”紀燦希正在背英語短句,又閉上眼睛跟念經似的。
杜銘還是很糾結,“可是我發消息給她,她說是因為家裏的事,你說我要是再貿然上門,是不是顯得挺沒禮貌的。”
“是。”紀燦希背完一遍,對下節課老韓的抽查,已經很有底氣了。
杜銘很不滿意他這麽敷衍的态度,“老大,其實一諾最近壓力挺大的,你和洛同學第一第二兩尊大佛壓下來,我擔心遲早把一諾給壓骨折了。”
“我艹你關心她的時候能不能也講點道理,你這意思,是要我和時安下次考試給她放水啊。讓你女朋友考第一名她就開心了是吧。”紀燦希怼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讓你也關心關心她。”杜銘慌道,“而且,人家也不是我女朋友,老大你別胡說。”
瞧他那樣兒,就巴不得紀燦希胡說呢。
“給她打個電話好好問問呗,不過我可提醒你啊,陳一諾性子倔,她要不想說就算了,你關心過度就是自己找死。”紀燦希說。
杜銘答應着,可他又很奇怪,怎麽感覺老大比他還要了解一諾?
嗯,這也是學霸的厲害之處吧,洞察人心。
“哎,洛同學今天也沒來嗎,”杜銘指着時安的空座位,“你們平常都成對出現的。”
“他去音樂教室了。”紀燦希的神色柔和下來。
洛時安的父母經常參加一些慈善活動,最近楊阿姨的朋友組織了一場慈善演出,希望時安來參加,時間有點緊,和老劉說清了情況之後,這幾天借用學校的音樂教室練習。
放學後,紀燦希先去校外的小超市買了兩瓶橙汁兒,然後把袋子挂在車把上,坐在自行車上,一腳蹬着車輪,一腳踩地,看着一茬又一茬的藍色校服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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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瞥到那個高瘦的身影,橙色圍巾,手還沒揚起來呢,突然被人給拽住了——
紀燦希吓了一跳,拽住他的那只手蒼老無力,手的主人衣衫褴褛。
也算是紀燦希過去的熟人之一了——那個乞讨老伯。
老伯花白髒亂的頭發剪去了,戴着一頂破爛草帽,他望着紀燦希,神色激動,烏色的嘴唇動了好幾下,終于叫出聲來:“紀燦希,燦希,你是······紀燦希啊!”
紀燦希的腦袋有幾秒鐘的發白,老伯記得他?可是,他從未告訴過老伯他的名字·,這又怎麽可能·····
老伯看起來十分虛弱,光說着幾個字就耗費了他極大的力氣,可拽着紀燦希的手絲毫不肯松,車把上的兩瓶橙汁來回搖晃。
“怎麽了?”洛時安已經走到他們面前。
紀燦希一聽到時安的聲音,腦筋立刻清楚了些,對啊,他只剩下時安了,不會再有別人,怎麽可能還有別人記得他?
他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世界,不由分說的把手掙脫出來,朝那老伯僵硬的笑笑,“您認錯人了,紀燦希,我并不認識。”
洛時安蹙眉看着他。
不知道這老伯從哪裏聽到紀燦希這個名字,來找他又是幹什麽,他皺眉想着這些,車輪不自覺往前滾了幾圈,誰知那老伯踉跄的走了幾步,再次攀住他的手臂,焦急的開口,“小希,我,我是叔叔啊!我是你的親叔叔,小希,我怎麽會不認得你······小希,是叔叔不好,叔叔沒有,看好你,讓你,讓你······”
拽着他胳膊的力量漸漸消失,身後的人倒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
紀燦希不敢相信着事實,他叔叔,他的親叔叔?他爸爸的兄弟?
小時候,他無意間聽過小姨姨父的争吵——
“你為什麽非要接下這個爛攤子,他爸不是還有個親弟弟,為什麽他不能管?反而要丢給我們,你知不知道養大一個孩子要花多少費用!”姨父氣哄哄的說。
“我哪知道那個人死哪兒去了,他爸死後,那個人就下落不明了,你以為我很想管嗎?要不是為了,為了······”
小姨到後面的聲音越來越低,不知和姨父說了什麽,兩人此後沒有再争吵,也沒有再提起燦希的那位叔叔。
有時候受了委屈,紀燦希還經常會想,那個叔叔會不會來接他走呢?和小叔叔在一起生活,肯定比小姨要好得多吧。一連幾天都做同樣的夢,和父親面容相似的男子,來到小姨家,走到他的地下室房間,牽着他走出去,走到有陽光的地方生活。
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上初中之後,紀燦希就已經忘記了這個人,雖然還是經常孤獨難過,但他已經不再指望任何人,把他拽出深淵。
現在,在他給自己選擇的第二人生裏,這個人再次闖進來,擾亂了他生活的平靜。
醫生給他做了檢查之後,神色十分凝重,他想說這麽晚才送來早幹嘛去了,可看着面前還是兩位穿着高中校服的孩子,又沒忍心開口,只嘆氣道,
“我只能告訴你們,病人目前的身體,已無治愈的可能。他體內各個器官的功能,都在慢慢走向衰竭,病人能挺到現在,已經算是個奇跡了。”
紀燦希一臉恍然,洛時安擔憂的看他一眼,又問道,“醫生,那他,什麽時候能醒?”
“不好說,這個還要做進一步的檢查。不過,我希望你們能做好,病人不會醒來的準備。”
已經無力回天,但醫生還是建議入院做保守治療,說不定有轉醒的機會。
從病房出來,洛時安在護士站辦入院手續,繳費,填單子,在填到聯系人的姓名和電話時,洛時安看了一眼在長凳上茫然失落的紀燦希,他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
“燦希?”
回家路上,到了一偏僻處,洛時安把自行車放在一邊,走過來抱住他。紀燦希現在的狀态,他很擔心。
“時安,你說,他會不會是騙子?”紀燦希苦笑了一下,“什麽親叔叔,我哪裏還有什麽親人啊,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他怎麽可能是呢,如果是的話,他為什麽現在才來認我,他都記得我······卻到現在才來認我。”
洛時安把他摟得更緊,“等他醒了,你再去問他。如果你懷疑他的身份,我們可以去查一下。”
紀燦希知道,時安肯定要拜托父母幫忙,他不想再讓他為這件事費神,輕聲道,“先等等,我先自己想清楚些。”
“好。”洛時安偏頭,親了親他的臉頰,“別太憂心,好嗎?不管怎麽說,如果世界上還有人記得紀燦希,也算是好事,我替你開心。”
紀燦希不說話,把頭埋在時安的頸窩裏,拼命汲取着溫暖和力量,支撐着他不倒下去。
回到萬家,他的臉色鐵定是不好的,王海一見到那模樣就心驚,從前的小慕又回來了?
“海叔。”紀燦希沉着臉走到他面前,“能不能拜托你,幫我查一個人。”
※
王海的動作很快,隔天晚上,紀燦希就收到了一個鼓囊囊的信封,裏面都是他那個小叔叔的信息。
在王海看來,小慕讓他調查的這個人,根本就是個不值得浪費人力財力去調查的小人物,沒有任何的故事,也沒有任何犯罪前科,有的不過是貧困潦倒的大半生。
“他叫紀耀,沒上過大學,年輕的時候在一家汽車修理廠上班,未曾娶妻,有一個哥哥。有一點奇怪的是,他哥嫂去世之後,他也沒有工作了,身體變得很差,有時會去打一些散工,但都堅持不了太久,後來,便漸漸淪為乞讨者,一直住在這裏。”
王海指了指照片上那一片破爛不堪的房子,又望向紀燦希越來越凝重的神色,不由問道,“小慕,你調查他做什麽?”
紀燦希抓皺了手中的照片,喃喃道,“我遇見他了。”
王海一愣,“什麽?”
紀燦希很快反應過來,“哦,前幾天,我在路上看見他······他暈倒了,我就把他送到醫院裏,他也,沒有其他的親人,所以我想,調查一下他的背景·······”
“那,你接下來什麽打算?”王海問。
紀燦希愣愣道,“醫生說,他活不了多久了,也可能,永遠都不會醒,挺可憐的······我就想,想·······”
他低着頭,說不下去了。
王海眼中閃過一絲感動,這孩子什麽時候變得這般良善?雖然也有點多管閑事。
他拍拍他的肩,“沒事兒,你怎麽想的,就怎麽去做好了。”
反正萬家,也不差他這點錢。
上次萬慕媽媽給的那張卡,現在也能派上了用場,第一期的住院費是洛時安交的,紀燦希想着應該還給他,但他直覺到,時安會因為這個生氣。後面的幾期,加上“萬慕”平時的生活費,對付起來是綽綽有餘,頭一回不因為錢的事感到窘迫,心裏卻還是沉重。
紀燦希準備去醫院看紀耀的時候,洛時安打來了電話,紀燦希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是時安慈善演出的彩排。
“對不起時安。”紀燦希在電話這邊道歉,“我今天不能陪你過去了,我,不太舒服。”
紀耀這事兒一出,紀燦希的情緒的确跌入了谷底。
洛時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一如往常,“沒關系,那,後面的正式演出,你會來嗎?”
他有點忐忑。
紀燦希嗯了一聲,“那當然得去了,哎,到時候,我是和叔叔阿姨他們坐一起吧。”
洛時安在那邊松了一口氣,“嗯,我給你留最好的位置。”
挂掉電話,紀燦希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他拼命壓抑着,不能去找洛時安,不能去找他。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紀燦希,不要想着去依賴別人,不能變得軟弱,不能。
※
紀燦希坐在病床邊,他盯着那人好一會了,小叔叔,他的親人,還記得他名字的人。
他想起在尾心橋邊,想過投河自盡的那晚,他在一旁靜靜的守着,如果當時,他真的打算跳下去,小叔叔一定會上來拽住他吧,說不定,會把他的真實身份告訴他。
“為什麽不告訴我呢?”紀燦希喃喃自語,“你有那麽多次機會,可以告訴我的,如果你真的把我當做親人。為什麽到現在才來找我,為什麽······”
他哽咽着,說不出來——為什麽不好好照顧自己啊。
為什麽要生這麽嚴重的病,紀燦希把頭埋在掌心,抓着自己的頭發,好一會兒,他才稍稍平靜下來,漆黑的眼中有淚光閃爍,“你得醒過來,我才不會對着一個陌生人叫小叔叔呢,你得醒過來,你得把完整的事情都告訴我,那時候,我再考慮一下。”
※
慈善晚會像模像樣,很是盛大,紀燦希穿着時安給他挑的人生第一件正裝,雖然合身,但也很是別扭。
洛時安的節目是壓軸出場的,和一位很有資歷的女歌手合作,洛時安是伴奏。
女歌手年過半百,卻保養得宜,優雅得體,洛時安一身白色西裝,出類拔萃,閃耀如星。這對光彩耀人的組合一登場,立刻受到了全場都熱烈的歡呼。
楊雨阿姨拿出手機不停的拍照,朝紀燦希炫耀,“時安是不是特帥?”
洛博文也忍不住點頭,“我兒子就是有氣場,站在這麽大的前輩面前也絲毫不輸。”
紀燦希微笑不答,他只默默盯着臺上的星星,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時安,他的時安,本來就該在這麽絢麗的舞臺上,光芒閃瞎所有人的眼。
女歌手唱得一首俄文歌曲,滿含深情,洛時安的鋼琴也絲毫不輸,還有一段他的獨奏,聽得更是讓人心碎。紀燦希一個詞兒也沒聽懂,但心受觸動,猜測着,這首歌應該講得是一個華麗悲傷的故事。
一曲終,洛時安的手指還停在琴鍵上,場下就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洛氏夫婦把掌心都拍紅了,不斷給他們的兒子叫好,洛時安和女歌手一同走到臺前,朝觀衆彎腰致謝。
紀燦希也準備站起身,這時候,他口袋裏的手機卻響了。
不是他的,是時安的手機,臨上場時交給他保管的。
來電顯示的是醫院,紀燦希的心髒猛然一縮,他望向臺上,已經有許多觀衆跑上臺與兩位表演者合影,時安被女歌手熱情的拉着,被迫接受與“粉絲們”的互動。
在此之前,紀燦希并不知道,洛時安的鋼琴水平到底如何,不知道時安曾舉辦過多次的鋼琴獨奏會,不知道時安在這個圈子頗受歡迎,即使退圈一年多,歸來依舊是衆星捧月的待遇。
時安,好像不該僅僅是他一個人的。
這裏,好像更适合他。
紀燦希握着不斷震動的手機,滑動了綠鍵,對着那邊快速說,“我馬上過去。”
挂了電話,他把時安的手機交給楊雨,“阿姨,我有急事先走了。”
楊雨還欲阻攔,“哎還沒結束呢你不和時安說一下,哎萬慕——”
向外跑的時候,紀燦希就脫掉了西裝,取下了領結,松開一顆扣子,讓自己呼吸能更加順暢,外頭的嚴寒和溫暖的表演廳簡直是兩個世界,但紀燦希依舊沒打算穿上外套,只是加快了速度。
小叔叔的确醒了,但很快又昏睡了過去。
主治醫師倒是比上次多了一點信心,“雖然清醒的時間很短,但也是一個好兆頭,下次清醒的時間,應該就會長一點。”
紀燦希還在喘着氣,“醫生,那,他醒的時候,什麽都沒說嗎?”
醫生道:“好像,在叫一個人的名字,紀什麽來着的,很模糊不清。”
紀燦希。
他低着頭,如果叔叔清醒了,知道他換了個人生,丢棄了這個名字,肯定也會怪他吧。
紀燦希又陪着他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起身走出去,頭有點沉,他想去洗把冷水臉。
但剛剛走到病房門口,他就看到舞臺上的那顆星星,落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因為表演的原因,洛時安臉上還帶着妝,眼睛亮晶晶的,好看得奪人心魄,不難理解,剛剛表演廳內那些觀衆的瘋狂了。
洛時安應該在那裏的,在那個華麗的地方接受衆人的捧愛,而不是出現在這裏,醫院,還是為了一個和他毫不相幹的人。
是因為他,紀燦希的太陽穴突突的跳,他還是把時安給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