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大興關是由江南進京前的最後一道關隘。
走過大興關,有兩條路可以進京,一是走官道,約莫小半個月。二是穿過樹木繁茂的大興山,再接官道,不到一周時間就能入京。
此時,兩只隊伍正好在大興關前分道揚镳。走山路的是某位高官的親戚,仆從不多,兩輛馬車豪華無比。走官道的是一隊胡商,一行人浩浩蕩蕩十幾車貨物。
胡商中,領頭的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胡人少年,皮膚冷白,五官精致得過分,高鼻深目,灰瞳灼灼,栗色長發束在身後,外邊套着件簡單的白色金絲披風,将略顯瘦削的身體嚴嚴實實遮在袍子裏。
少年躺在運貨的馬車上,翹着腿享受初秋最後一絲暖陽,一雙狐貍眼半眯着眼打哈欠。
懶散,又有股說不出的妖異。
“殿……殿下!”這時,一道突如其來的大嗓門猛地一吼,打斷了少年發呆的閑情逸致。
他側過頭,一手撐着側腦,迷茫又懶散地睜開眼,從喉嚨中拖出沙啞的一聲:“……嗯?”
“殿下……那個……”前來打擾的是個布衣青年,眉目普通,卻有些愣。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望向即将走上山路的那兩輛馬車,聲音低了下去,“他們要走山路……”
少年眨眨眼,沒有發表意見。
布衣青年繼續道:“您知道,大興山上山匪比較多,他們只有兩輛馬車,看樣子又是富貴高官……如果就這樣上山了,大概是活不了的。”
“您看……?”他小心翼翼問道。
少年無趣地打個哈欠,又翻身躺了回去:“你想救他們,那就去勸勸呗。”
胡人少年的聲音清脆,這會兒沒了沙啞的鼻音,甚至帶着些靡麗的甜,竟然完完全全是女聲。
原來不是少年,是英姿勃勃的少女。
“是!多謝殿下!”布衣青年一喜,笑着翻身上馬,朝那兩輛即将進山的馬車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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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商隊也整個停了下來。
少女躺在車上沒事兒幹,幹脆也坐起身,往布衣青年的方向看去。
青年名叫李昭,精明能幹,是她的得力助手,商隊裏的二把手。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善良了,容易吃虧,她得盯着點兒。
李昭很快追上那兩輛馬車,大白馬橫在路中間,擋住馬車去路。
他翻身下馬,恭恭敬敬朝車上行禮作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麽,一個穿着華貴的老仆就從馬車上跳下來,指着他的鼻子罵:“呸!你一個胡商,來攔我家小姐的路作甚?這一路上,我們遇見的胡商多了去,不都是穿得人模人樣,心黑得要命,想方設法從我們這兒讨錢。告訴你,沒有!”
大秦國歷來輕視商人,就算是本國的商戶,在百姓眼中都是不入流的存在,更別說這一隊胡商了。
老仆刻薄地吐出一口濃痰:“滾!”
不遠處,胡人少女不悅地皺了皺眉。
李昭卻溫和地笑笑,沒有解釋什麽,只是問:“這位婆婆,你們可是要走大興山入京?”
或許是李昭态度實在溫和的原因,老仆沒有再罵,而是不屑地揚起下巴,眯着眼:“是又怎麽樣?”
“大興山中山匪數量衆多,山上地勢險峻,就連我們商隊也不敢輕易涉險。我們主子心地善良,因此才派我前來勸說你們走官道入京。”李昭認真道。
“呸!”這句話卻不知戳到老仆哪兒了,惹得她又吐一口唾沫,罵聲難聽。
“走官道?我看你們胡商就是想騙我家小姐的錢!門兒都沒有!滾滾滾!”她不屑道。
李昭苦惱地皺起眉,秀氣的臉頰露出幾分糾結。
若是進山,這隊人馬必死無疑,可勸也勸不了……這該如何是好?請求殿下幫忙?不不,殿下不但不會出手,說不定還會罵他多管閑事。
李昭正猶豫該怎樣再勸幾句時,馬車內卻突然傳來一道甜軟柔和的女聲:“王婆婆,我覺得這位公子說得有理,山路危險,我們不如就走官道。”
看來這就是老仆口中的“我家小姐”。
李昭松了口氣。
然而老仆不但沒有聽那位小姐的話,反而轉頭陰陽怪氣道:“姑娘喲,您懂得什麽?走官道至少得十五天,稍微耽擱一下,就二十來天了,到時候錯過了中秋聚會,可怎麽辦喲?”
老仆不但不懼怕自家小姐,态度甚至有幾分輕慢,大手一揮,決定了:“總之姑娘您就聽我的,走山路!”
別的仆從也勸道:“小姐,您就聽王婆婆的。您沒有外出游歷的經驗,可不就得聽我們的?”
不僅是王婆婆,其餘仆從顯然也不太尊敬那位小姐。
馬車裏沒了聲音。
李昭表情越加為難。
不遠處,胡人少女嘆氣搖了搖頭。那位小姐聲音輕柔好聽,估計長相也清麗可愛,只可惜遇上了欺主的老奴,白白搭上性命。
胡人少女慢悠悠地擡起手,準備召回李昭。
可就在這時,老仆一邊回到馬車裏,一邊罵罵咧咧地吼出最後一句:“山匪?我家小姐可是禮部尚書南大人的嫡女,山匪敢對我們南家下手?瘋了還差不多!”
聽到這句話,胡人少女眼睛忽的一亮。
她擡起頭,直直望向馬車的方向,像是想将車簾望穿似的。
禮部尚書,南家嫡女!
……南月!
少女站起身,毫不猶豫地打個手勢,聲音清亮:“走山道!”
整個商隊沒有任何遲疑,跟上南家的兩輛馬車。
李昭大喜,策馬沖到胡人少女面前,聲音洪亮:“多謝殿……多謝老大!”
“不謝。”少女擺擺手,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南家的馬車。
她不是在幫李昭,亦不是真心想要救那南家人。
她只是……為了自己。
十八年前,她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當時她的身體是個無名無姓,被遺棄在狼群中的嬰兒,所以她給自己取名為“無名”。
剛穿越的那幾天,無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在夢裏看完了一本小說。
小說名為《鎮北》,是篇古早虐文。講述的大概是女主角南曉依被惡毒女配虐,被偏執男配虐,被腦子有病的男主虐,最後終于和男主衛鸠修成正果的故事。
無名在夢裏看完了這本小說,卻不僅僅是看看而已。
小說的結局後面,給無名安排了一個艱難的任務——拯救惡毒女配南月。
文中,南曉依是被南家收養的假千金,而她的姐姐南月則是真千金。南月刁蠻任性,心腸歹毒,無惡不作,處處針對南曉依。最後,南月為了争奪男主,将南曉依綁架到荒郊野外想要殺死她,沒想到被男主衛鸠發現,一劍刺死。
死狀凄慘。
如果無名不能改變南月的凄慘結局,就會在二十歲那天,心髒絞痛而死。
無名上一世死得很痛苦,她絕不願意再經歷一次死亡,所以她看完整本小說後立即下定決心——
救南月。
既然南月是死在男主手下的,那麽要救她……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殺了男主。為此,無名已經布局尋覓了許多年,卻始終沒找到衛鸠的蹤跡。
無名尋遍大江南北都沒找到人,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回京,跟着原文劇情走。
原文中,南月是被南家養在江南老宅的,直到今年南家祖母死了,她才回到京城的家中。男主也就是在這時來到南家,成為南家的護衛。
無名想得很簡單,回京後日日派人守在南家門口,一旦看見衛鸠出現,殺了就是。
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在回京路上,遇見了南月的馬車。
原文對南月的描述大多是一筆帶過,無名不知道原文中,南月進京路上有沒有遇到山匪襲擊。但她可以肯定,這時候南家兩輛馬車進大興山,絕對是羊入虎口,不可能有生還的幾率。
南月一死,無名也活不過二十。
所以無名為了自己的命,毫不猶豫地跟上南家馬車。
看見無名一行人跟了上來,南家仆從罵罵咧咧地說了幾句,加快了速度,卻怎麽也甩不掉後邊的商隊。
無名看着那些個惡仆氣急敗壞的樣子,笑了笑,站起身腳尖輕功一點,便輕盈地挨個兒跳過數十輛商隊馬車,到了最前邊的貨物上,大咧咧坐着看向南家。
南月坐的馬車就在她前面不遠。
她很好奇那刁蠻惡毒的南家嫡女長什麽樣子,只是聽聲音,可絲毫聽不出任何蠻橫的感覺啊……無名不由得想,難道南月是個表面柔弱,心腸狠毒的綠茶婊?
不對啊……原文裏面寫明了,她就是蠻橫自私不講理,段位和綠茶差遠了。
無名越是回想原文劇情,就越是對南家小姐的樣貌好奇。
只可惜窗簾太過厚重,直到小半天後,一行人進了深山,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無名都沒看見車中少女。
山中雲霧飄渺,極為幽靜。
暮色将近,車隊路過一條窄道,左邊是高聳入雲的山壁,右邊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前方是看不清方向的曲折小道。
草木搖曳,雲層飄散,風景倒是很好。
一路上就連鳥兒都沒看見過幾只,更別說山匪了。
南家幾名仆從剛進山時還有些緊張,現在完全放松下來,叽叽喳喳好不熱鬧,甚至還有人好奇地跳下馬車,趴到懸崖邊看山霧。
無名坐在一車貨物的最上方,抱着腦袋發呆,仍然是一副懶散妖媚又吊兒郎當的樣子。商隊中其他護衛們,卻都警惕地握住腰間長刀,舔着舌頭,認真注意着山間聲音。
這一條路易守難攻,是山匪截殺的最佳地點。
山間安靜得可怕。
南家仆人還在玩鬧着。
蹲在懸崖邊的丫鬟笑着朝自家姐妹揮手:“莺莺姐姐,你快來看,山間這朵海棠開得真豔麗……”
話音戛然而止。
一支箭從山崖對面洶洶而來,正好刺進她的頭顱。
她迷茫地仰頭,身體摔進山崖。
南家仆從還沒來得及驚駭,無數箭支破空而來,如雨點,又如流星。
滴滴噠噠,箭如雨下。
伴随着南家仆從驚恐的呼聲,商隊中,不知是誰扯着嗓子喊了一聲:
“敵襲——!”
聲音震破整個山谷。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是想第一人稱的,開文前還是換成了第三人稱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