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危機是在轉瞬之間降臨的。
“天上星, 亮晶晶, 看星先看北鬥星。” ,
稚嫩的童聲傳入了馬車, 彼時徐世暄正在照例騷擾白心離, 阿恬和素楹湊在一起編排徐某人的壞話,郭槐樂呵呵的看着幾個小輩湊在一起鬥嘴, 而苦命的趙括在不同的馬車間來回跑,充當師父的傳聲筒。
“開元國不愧是大陸有名的鼎盛,連稚童都知道觀星之道, ”剛與徐世暄結束了唇舌大戰的素楹感嘆道,“我在那個年紀還只會唱‘小孩兒, 小孩兒,你別饞, 過了臘八就殺豬’呢。”
什麽童謠都不會唱的阿恬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然而,很快,衆人就發覺出了不對。
如果是車隊旁的小童在唱, 那聲音未免也太清晰了,清晰的就像在耳畔吟誦一樣。
“一曰正星,主陽德。”
“二曰法星, 主陰刑。”
“三曰公星,主禍害。”
“媽的,是個哪個喪門星在給老子掃興!別唱了!”
“爺, 消消氣,消消氣啊……”
一陣喧鬧從外面傳來,阿恬掀開簾布, 只見車隊不知何時走到了秦樓楚館前,一名酒氣四溢的男子正在鸨母和姑娘的攙扶下破口大罵,而他們周圍的路人也紛紛左顧右盼,顯然也在尋找着什麽。
不對勁。
真的不對勁。
可即便如此,歌聲依然在繼續。
“四曰伐星,伐無道。”
“五曰殺星,殺有罪。”
“六曰危星,主天倉。”
“七曰部星,主兵戈。”
“下車!全部下車!”郭槐當機立斷的喊道,“散開!全部都散開!”
北海劍宗弟子驚人的執行力就在這一刻顯現了,甭管是從窗口鑽還是直接卸了頂蓋出來,僅僅眨眼間,所有人都出現在了馬車外,抛下留在原地的貨物和車馬,立即散進了周圍的百姓之中。
歌聲還在繼續。
“北鬥北極,七星君。”
“南鬥主生,北鬥死!”
最後一個“死”字出來時,稚嫩的童音陡然轉化為了蒼老的男聲,語調之惡毒令人背後冒汗。
與此同時,一道道墨線從天而降,縱橫交錯,将整個國都劃分為了一塊塊方格,如此異變一出,行人紛紛驚叫避走,一時間街道上亂成了一鍋粥。 “站在格子裏!都別亂跑!”郭槐對着驚慌的行人喊道,很可惜,他的外形實在是缺少信服力,除了小部分将信将疑的停下腳步,大部分的人繼續四散而逃。
“鬥柄東指,天下皆春。”
蒼老的男音說道,最後跟着的就是歡快的童音。
“鬥柄東指,繁花似錦!”
然後,阿恬就真的看到了繁花。
一蓬蓬的血花從奔跑的人群中炸開,之前降下的墨線緩緩升起,化為了最為鋒利的鍘刀,将所有躲避不及的人從中一分為二,有些人矮下身想從下面鑽出,就被直接切掉了腦袋。一時間,斷掉的四肢與頭顱在地上滴溜溜的滾動着,驚呼與慘叫混雜在一起,譜成了一首無間地獄般的悲歌。
阿恬從未想過,世間還會有如此慘像。
“師妹,你知道神仙棋的傳說嗎?”站在她身邊的素楹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
“神仙……棋?”
“相傳上古曾有一樵夫,在某日上山砍柴時碰到了一老者與一小童下棋,他站在一旁觀棋,等到對弈結束下山才發現,自己身上衣衫褴褛,甚至連斧頭柄都爛的精光,再問路人,才知道竟然已是數百年後。”
素楹的聲音随着講述越來越穩,最後時裏面已經帶上了決意。
“你看這墨線,橫線十九道,豎線十九道,共有三百六十有一個交點,此乃棋盤……” , ,
“一盤棋上……只能存在三百六十一個子。”阿恬幫她說完了下半句。,
“沒錯,若是真的如我們所想,無論下手之人是誰,他此刻必然是在清理,”素楹沉聲說道,“清理到只有三百六十一枚棋子為止,此棋方成。”
“不加陵邑,開元國都,有戶八萬八百,有口二十四萬三千六百二十有三,”就在她們旁邊一格的徐世暄開了口,“若是真如你們所想,這地将在今日化為血城。”
“是真是假,一試便知。”素楹說道。
她拔出了白駒,琥珀色的劍刃折射着暖陽,在這血花盛開之時,顯得格外殘酷。
“時光可追!”
素楹對着一顆滾到她們腳邊的頭顱揮劍,琥珀色的劍光籠罩了這顆還殘留着驚愕的頭顱,在白駒的影響下,時光開始回溯,頭顱開始飛向自己的身體,連溢出來的鮮血也在漸漸收回,等到它接回切口之上,頭顱的主人眼睛眨了眨,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起來還有些迷惘……
“落子無悔!”
蒼老的男聲和童音同時怒吼,剛剛複活的男人又在一瞬間屍首分離,死狀凄慘。
“噗。”
素楹捂嘴跪坐在地,鮮血不住的從她的指縫中溢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逐漸彙成了一小泊。
阿恬立即就想去扶住她,卻被白心離用一句“別動”喝止,只見他望向天空,冷聲說道,“來了。”
“鬥柄南指,天下皆夏。”蒼老的聲音響起。
“鬥柄南指,水漲潮漫!”稚童的聲音響起。
“啪!啪!啪!” ,
擊打的聲音響起,就像是棋子落盤一般,無形的巨力從天而降,不少棋格上的人直接被碾成肉泥,唯有鮮血流了出來,彙聚在一起,像是一條小河。
“沈師弟!”
帶着哭腔的聲音從阿恬的背後響起,裏面的悲痛之意,讓她僵在原地不敢轉身。
“沈師弟啊啊啊啊!”悲呼逐漸變為了痛哭。
阿恬記得這個名字,從方仙道轉過來的半大孩子,鲲鵬困島的時候突破的築基,曾經在北海劍宗的懸崖邊,一本正經的對她說“白師妹,偷聽人說話是不好的”,還會在被誇了之後偷偷地臉紅。
現在,一本正經沒了,臉紅也沒了。
兩輪下來,依然站在棋盤上的人,便整整少了一半。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
現在的人數對于三百六十一這個标準來講,還太多太多。
“別哭了,”郭槐聲音傳了過來,“哭有什麽用,現在你們要想的,是怎麽活下去。” 怎麽活下去?
阿恬擡頭看着天,天空依然碧藍無雲,絲毫沒有被地面上的鮮血所沾染,美好的像是一場夢境。
就像高高在上的執棋人,永遠聽不到棋子的悲哀。
“……師妹,”素楹不知何時已經止住了流血,她壓低聲音對着阿恬說道,“我知道這首歌謠,唱的是北鬥七星分四季,下面還有兩句。”
“我是不太行了,若是後面咱們運氣不好被選中了,師姐豁出命去倒回時間,你往大師兄那邊的格子跑,他一定有辦法把你接過去。”
“師姐,沒事的,我帶着你跑。”阿恬也貼到了她身旁。
“我的傷太重了,帶着我是累贅,”素楹聞言輕笑了一聲,“以往師父總是神神叨叨給我講這些的時候,我從來不認真聽,沒想到真的會派上用場,以後不能總是嘲笑法修算來算去啦。”
阿恬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捏了捏素楹的手臂。
“鬥柄西指,天下皆秋。”
無論多麽不願意,催命般的聲音還是響起了。
“鬥柄西指,落葉歸根!”
話音未落,無數樹藤破土而出,甚至頂破了房屋,慘叫聲再起,粗壯的樹根化為了最為有力的絞繩,将被纏住的人死死絞住,一時間骨頭斷裂的聲音不絕于耳。
噼裏啪啦的聲音聽的人渾身發冷,等到樹藤回到土中,棋格上只留下一具具肢體扭曲的屍體。
阿恬閉上了眼睛,抓着素楹的手卻越來越緊。
只剩最後一句了。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再說話,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最後的鍘刀落下。
“鬥柄北指,天下皆冬。”
“鬥柄北指,冰封千裏!”
此言一出,周圍的溫度陡然下降,單薄的紗衣很快就被凍透,阿恬和素楹緊緊的捱在了一起,火焰從萬劫的劍鞘中跑出,圍繞着二人點了一圈,然而這點暖意在冰天雪地裏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而在兩人不遠處的凡人,他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在不停發抖,直到他抖不動了,就一頭栽倒在地,身體上立刻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只是那雙眼睛睜的極大,裏面依稀還殘留着對生的渴望。
比起毫不講理的前三輪,第四輪像是對幸存者在精心挑選,能扛過則活,抗不過則死。
感覺到溫度逐漸回暖的時候,阿恬松開了抱着素楹的手,後者因低溫失血已經臉色難看的像個死人,她茫然的站起身環顧四周,低低的啜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
“大師兄……”她聽見自己這麽說,也不知道是在問白心離還是問自己,“神仙……就能為所欲為嗎?”
“……以前不能,”白心離輕聲回她,“現在……能了。“
他剛說完,恐怖的童謠再次響了起來。
“北鬥北極,七星君。”
“邀你來下,神仙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