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意識到顧願想要說的話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樣,顏星君臉一下子便紅了起來,“我、我還以為……”
以為想要再摸一次呢。
事實上,如果小徒弟真的實在要想,也不是不可以的。
顧願算是發現了,他這師尊啊,果然是第一次收徒,一着急起來,稱呼都從為師變成我了。
顧願甜甜道,“師尊的紅痣是天生的嗎?”
遲鈍的顏星君終于發現顧願是故意的,回眸瞪了一眼顧願,“故意埋汰我呢。”
顧願裝傻,“怎會,只是師尊的這顆痣,實在很好看。”
顏星君哼哼道,“哪兒有小徒弟的臉好看呢。”
顧願靠近:“那師尊喜歡我的臉嗎?”
“太、太近了。”先前還眉飛色舞打趣的顏星君一下子又回到殼中。
因顧願的話,顏星君害羞得落荒而逃,顧願自然也沒能得到答案。
當然,如果不是天生的話,只有可能是什麽帶有封印的符,伴随着人從小到大長大,最後成為一顆小小的痣的模樣。
顏星君怎麽說也是月羽宗宗主上一任的兒子,自然不可能有人會幹出這種事來,否則顧願不會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所以也只是随口問的。
就是這一問,能看到顏星君這副模樣,值了。
顏星君約了顧願傍晚時在竹林練劍。
窗外太陽漸漸落下,明月挂在藍黑色的天空中,綴着星星點點的星子,在天空中緩緩閃耀着光芒,簇擁在一起,形成一道浩瀚璀璨的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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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顏星君起居室後,有一片竹林,郁郁蔥蔥,自顧願生活在青玄峰,到最後隕落,這片竹林都一直生長的很好。
顧願将劍拿在手中,正準備離開,忽然看到旁邊的竹笛。
只練一會兒劍法,應當不需要帶着吧。
顧願在屋內站了一會兒,腦海裏閃過顏星君奏曲的模樣,鬼迷心竅地還是将竹笛一起帶了出去。
穿過庭院,到竹林的中心處,是一張石桌和三個石凳。
其中一塊石凳上,坐着一人,背對着顧願。
月影灑在此人背上,顧願上前問道,“師尊?”
顏星君笑着回過頭:“小徒弟,來來來。”
顧願走到顏星君身旁。
走近了,才發現石桌上放着「十四劍」,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十四劍」,「十四劍」上并沒有字,只是因為當年清漢仙尊一劍霜寒十四州,才得以「十四劍」之名。
後來顧願也問過顏星君這把劍原來有沒有名字,顏星君當時懶懶地回答說沒有,覺得給劍取名實在太麻煩了,既然世人都稱呼其為十四劍,那就叫十四劍吧。
顏星君問道:“喜歡嗎?”
顧願:“?”
顏星君,“為師在想,為你打造一把什麽樣的本命劍好。”
他指了指一旁,顧願這才看到,「十四劍」旁還放着一塊小小的天外玄鐵。
顧願:“都可以的。”
“不行。”顏星君嚴肅道,“本命劍是事關一輩子的事,怎麽可以随便。”
顧願:“因為只要是師尊做的,都是頂好的,徒弟都喜歡。”
“……那、那當然啦。”顏星君慌張道,“我、為師教你幾招劍法,你可要看好了。”
将「十四劍」拿在手中,顏星君腳尖一點,落到一根竹子旁,執劍而起,像是在月光下起舞。
顏星君的劍很快,當他用劍時,就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嘴角緊緊抿起,目光冰冷,眼皮半耷拉着,一道銀光閃過,從顏星君的眼中掠過,顏星君精瘦的腰一扭,劍瞬間從幾根竹子上劃過。
“嘩——”
竹子倒地,然而還沒有完,顏星君手下的劍愈發快了起來。
一道道銀光,從黑夜裏疾馳而過。快得只能看見殘影。
如果先前挑釁的人還在,定能看出,顏星君所使用的步伐,和顧願所使用的“清風步”如出一轍。
大片竹林倒去,月亮不知何時被雲朵遮住,竹林裏不再敞亮。
清漢仙尊便是從黑暗裏緩步而出的。
無情道。
抛去情愛,沒有情義,是為無情。
顏星君快步來到顧願身旁,靜靜地看着顧願,驀地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天上的烏雲又緩緩離開,重新露出月光。
顏星君溫柔道,“小徒弟,學會了嗎?”
因剛剛運氣的緣故,臉上泛着淺淺的血色,顏星君小聲咳嗽了幾下,忙用帕子捂住嘴,被顧願扶到石凳上,揮了揮手,笑道,“哎,老了老了。”
顏星君成名成得早,然而只算年齡,放在新一代修士裏,也是青年才俊,甚至也是因為體弱多病的原因,給清漢仙尊這個名字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只可惜清漢仙尊總窩在青玄峰內不出,難見一面。
顏星君喝了一口茶,将「十四劍」扔給顧願,笑道,“要不要試試?”
作為劍修,從小就被教導“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概念,顏星君竟輕易便把本命劍遞給顧願。
可真是無情啊。
顧願眨巴眨巴眼睛,總覺得眼下即使是笑着的顏星君,也很深遠,便将劍拿了回來,道了一聲好。
這些招式,顧願閉着眼都能使出來,可看着顏星君,他本要刺出的劍往旁邊一斜,後面的動作也都亂了。
結束,顧願将劍還了回去,“師尊?”
顏星君沒接劍,而是走到顧願身旁,将顧願的手拉起,頭發觸碰到顧願的臉,又很快分開。
輕輕拉着顧願的手,将先前的動作糾正。
顧願重新使了一遍,劍剛剛準備按照顏星君糾正的動作刺出,腦海裏忽然出現一幕。
正是上一世,顏星君教他練劍時的場景。
他按照顏星君的招式,一筆一畫刺出,精準到出劍時的角度都不差,完了後,将劍收回,卻見顏星君皺着眉頭,搖頭嘆氣,“哎。”
顧願私下又練了千百遍,然而顏星君卻道,“你不适合無情道。”
顧願只得轉身離開。
想到此,顧願的手一顫,那使出的劍也就軟綿無力了起來。
這一招,也就廢了。
可他的手沒有停下來,自虐似地想将腦海裏藏着的那些記憶想起。
“為何師尊總說我不适合無情道?”
“徒弟,你總說無情,可世間,又有什麽東西,是真的能做到抛卻情愛,無情無欲呢。”
“為何不能抛棄?”
“因為這東西就像是毒藥,一旦嘗過,就再也沒辦法扔下了。”
顧願不明白。
他知曉被人嫌棄的滋味如何,不過是蝼蟻在旁邊叽叽歪歪,展現着屬于人的惡念罷了。
他也見過,母親是如何寵愛顧行的,最後把顧行養廢,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
這些感情,為何會放不下?
“徒弟,你沒有遇到過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師尊遇到過?”
後來師尊是怎麽回答的?
顧願有點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顏星君用着寂寥而又無可奈何的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似有千言萬語,想從這雙眼睛裏表達出來。
“小徒弟,劍不是這麽用的。”顏星君咳嗽了幾聲,走到顧願身後,緩緩說道。
一雙溫暖而又帶着冰涼的手将顧願的手包住,顏星君的體溫還是很冷,卻一下将顧願的神識拉了回來。
顏星君莞爾一笑,“小徒弟,你在想什麽呢。”
顧願垂下眼,“在想,我到底适不适合無情道。”
“你是我的徒弟,當然适合啦。”
顧願擡眼,将劍舉到空中,眼睛微微眯起,沒有回答。
顏星君笑道:“怎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因為失誤了?你別怕,這武功為師初學時,也用了好長時間才學會的,你才剛練,已經很好了,為師從來不說謊的。”
顏星君說話時總喜歡笑着,好像笑對他而言是一件非常輕易的事,和顧願完全相反。
然而顧願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将笑容演繹出那麽多副模樣,明明都是笑着的,對待不同人時的笑容,都有差距。
現在,顏星君笑着,語氣卻是鄭重的。
師尊是真的這麽認為的。
顧願輕輕嗯了一聲,将「十四劍」遞到顏星君面前。
見顧願還未完全開心起來,顏星君只覺得自己心也跟着揪起來了,正好撇到顧願腰間的笛子,靈光一轉,顏星君試探着問道,“要不,我再給你吹一曲?”
顏星君随手便是一曲,看得出平時是真的很喜歡吹笛了,大概是半夜的緣故,顏星君下意識吹了一首幽寂的曲子,然而當他面含笑意地看着顧願時,手指在笛上翩翩起舞,這首幽寂的曲子聲音一轉,竟悠悠揚揚起來。
雨過天晴的彩虹,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見顧願的情緒終于恢複了,他将笛子還給顧願。
顧願接過笛子,剛想放回腰間,忽覺得手裏還有些別的東西,低頭看去,一枚戒指正躺在他的手掌心裏。
空間戒指。
這枚戒指在月光下,星星點點的光芒閃耀。
“收徒禮。”顏星君笑說。
将其戴在手上,戒指很快變成合适的大小。
上輩子顧願的第一枚空間戒指,還是自己拍賣來的,清漢仙尊待他極好,什麽都準備得很周到,靈石也準備周到,足夠他買上上百上千的空間戒指了。
卻都比不上這一枚。
“謝謝師尊。”顧願謝道。
徒弟用仰慕的目光看着他的感覺實在太好了,顏星君心思飄了一下,想着還可以再為小徒弟準備點什麽好。
靈石都得備上,還有符,過幾日他就要去蒼穹洞了,萬一小徒弟在月羽宗受了委屈怎麽辦。
還得準備點保命的武器。
青玄峰會不會太枯燥了?要不再找點下界的玩具過來?
哦還要種點樹,偌大的青玄峰只有竹子太光禿禿了。
顧願又問,“師尊平日喜歡吹笛嗎?”
顏星君一心想着為小徒弟再送點什麽東西,聽到這話,下意識說道,“嗯,青玄峰內沒有什麽人,所以偶爾會拿笛子打發時間。”
顧願:“哦,以後師尊就有我了。”
顏星君:“!!!”
這個徒弟,太得他心了吧。
顏星君是因為一個卦象,才收了顧願為徒,此刻卻是深刻感受到了收徒的好處,怪不得別的峰主都會收徒。
當然,那些徒弟都沒有顧願好。
又練了一會兒武功,顧願見天色差不多到休息的時候了,便走到顏星君身旁,忽發現顏星君面容比先前還要蒼白。
顏星君小聲咳嗽了幾聲,因實在咳得有些厲害,偏過腦袋,用帕子捂住嘴,又咳了一會兒後,才将帕子收起。
顧願有些擔憂地看了看顏星君。
顏星君道,“無妨,天氣有些涼。”
他忽然想到小徒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此時應當是睡覺的時間,便道,“我們回去吧。”
顧願道:“好。”
往回屋的路上走去,顧願低頭看到在腰間晃動的竹笛,手指在上面摩挲一會兒,摸到笛子上刻着的“顏星君”三字,腳步慢了下來。
“師尊。”顧願停下來,喊道,“我好像有東西丢那兒了。”
顏星君回身,就要陪顧願一起去。
顧願忙道,“不麻煩師尊了,我去去就來。”
他迅速往竹林中跑去。
因顏星君演示了很多次,竹林一大片竹子已被砍斷,掉在地上。
顧願在這些竹子旁徘徊了一會兒,借着月光,找到一處形狀符合心意,顏色翠綠的竹子,收到空間戒指中。
顏星君雖嘴上只說着“偶爾吹笛”,可在顧願的記憶中,每個晚上,他總能聽到外面傳來的笛聲。
他腰間的笛子,顏星君怎麽也不願意拿回去,既然如此,就幹脆重新做一把。
重新往回走去,顏星君正站在原地,見到顧願後,還不等顧願過去,便又快步走到顧願身旁。
顏星君沒有問顧願什麽東西丢了,只笑着調侃道,“丢三落四。”
“對了。”顏星君說道,“過幾日為師去蒼穹洞,練習可不能落下哦,這片竹林的封禁已解,随便你用。”
“好。”
顏星君還是不放心,又叨叨絮絮了一會兒。
顧願緊跟在顏星君的身後,他步伐一慢,顏星君的步子也跟着一起慢了起來,還不忘回過頭,生怕顧願哪裏難受。
只要顧願一擡頭,就能看到顏星君耳朵後小巧的紅痣。
比天上的月亮要亮,比所有的星星聚在一起,還要亮眼。
當顏星君回過頭來看着顧願時,就好像整個世界裏,就剩下顧願和顏星君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