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修)
顧願動作一頓,手指停留在房門上,手指關節處卷縮在手掌心中,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這扇門,不知應不應該繼續扣響。
他沒有自取其辱的煩惱,所以才想出聲提醒,然而……
顏星君的回答太出乎顧願所料了,他甚至要懷疑,清漢仙尊是不是被什麽人給奪舍了,或者也留有上一世的記憶,知道他在外面,故意這麽說給他聽的。
然而前者絕對不可能,他雖和師尊相處不算多,但對于師尊的習慣還是有所了解,此人絕對是清漢仙尊。
至于也像他重生一樣,他上一世比顏星君死得早,修為也沒有顏星君高,雖世人都說他是下一個“清漢仙尊”,可總歸是還沒走到顏星君的位置,就已經死了。
顧願實在猜不出,到底有什麽理由才會讓師尊說出這種話來騙他。
偏偏還這麽斬釘截鐵,聽起來就和真話一樣。
他差點就要當真了。
“你、你在說什麽啊。”宗主氣急敗壞道,“你那徒弟,先不說出身如何,和修仙有沒有緣分,就那個脾性,看起來也不像是修無情道的天才。”
顧願尋思着,師尊兩世态度不同的問題,恐怕問題還是在他身上。
否則月羽宗宗主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來了,要知道上一世,月羽宗宗主的說法可是和現在截然相反。
顧願将手放下,屏住呼吸,豎起耳朵繼續聽着屋內的談話聲。
椅子被人坐下發出微弱的聲音,顏星君嘆了口氣,“可我在無情道這條路上,走得也很遠啊。”
“那哪兒一樣?你——”宗主袖子狠狠一甩,憤憤說,“你父親是月羽宗上一任宗主,那顧願怎能和你相比?你非要氣死我不成嗎?”
顏星君輕笑了一下,顧願在外面,看不到師尊的表情,可也能從這聲笑聲裏聽到一絲嘲諷。
緊接着,顏星君起身,聲音略帶薄涼,“宗主,這話我不希望你在我小徒弟面前說。更何況以我修無情道多年的經驗來看,顧願必将在這條路上走很遠。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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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他聲音重新換上了先前的樣子,懶洋洋地說道,“他就算走不遠,那也是我的小徒弟,我收什麽樣的徒弟,和月羽宗有關嗎?”
顏星君雖未指名道姓,可月羽宗宗主分明知道,這就是在暗示他別多管閑事。
顧願在門外,手猛地收了回去。
顏星君這話說的是真的,即使是上一世,顏星君一直說顧願不适合修無情道,卻從未放棄過他,一直到顧願身隕。
臨死前,顧願還看到本應該在青玄峰養傷的顏星君,出現在他身旁,一襲白衣染上灰,神色匆忙。
月羽宗宗主還想說些什麽,對上顏星君的眼神,只好将剩下的話憋了回去,氣道,“好好好,我管不住你。”
“師、師尊,你在裏面嗎?”見兩人談崩,顧願才重新敲響門,小心翼翼地問道。
得了回複後,才将門推開,露出半個腦袋和一雙發亮的眸子。
默不作聲地掃了一圈室內,顧願進了屋。
路過月羽宗宗主身旁時,像是被宗主憤怒的目光吓到一般,顧願故意往旁邊繞了點路,才來到顏星君身旁,聲音糯糯的喊道,“師尊。”
顏星君像是保護幼崽的母親一樣,将人護在身後,眼神一冷,冰涼涼的看了一眼月羽宗宗主,氣得宗主沒辦法,只得甩袖憤然離開。
顧願怯怯問:“那是誰?”
顏星君笑着想摸一摸顧願的腦袋,肩膀剛有動作,考慮到徒弟可能會害羞,最後還是将手放了下來,說道:“不必理會,閑雜人等罷了。”
顧願哦了一聲,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出來後見師尊不在,才試着過來找找的,師尊沒有和我說,我差點都找不到師尊了。”
聽到這話,顏星君心都軟了,心裏有些責怪月羽宗宗主來的太不巧了,若不是被宗主耽誤了時間,哪兒還用得着小徒弟害怕得過來尋他。
顏星君趕忙摸了摸顧願的頭,被顧願避開,也不惱,半蹲下身來,笑道,“是為師的錯。”顧願垂下眼睛,視線微微往下。
顏星君雖比顧願高些,可并不算太高,這導致顏星君蹲下後,顧願不得不微低着頭才能看到顏星君。
顏星君一頭柔順的烏發披在腦後,仰視着顧願,露出精致的五官和額頭,整個人都比顧願矮了一截,顏星君似乎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眉頭一蹙,猶豫着該不該起身,就連那個天生會笑的唇,也跟着壓了下來。
正好。
這個姿勢可以讓顧願纖長的睫毛遮住眸子裏的情緒。
扇形的陰影打在顧願白皙的皮膚上,顧願問道,“師尊不告而別是有什麽急事嗎?”
“哦對了,被宗主這麽一說為師差點給忘了。”被顧願這麽一問,顏星君瞬間将先前糾結的事抛之腦後,他伸出一只手,放在顧願眼前慢慢展開,露出裏面的小瓷瓶,關心的詢問道,“你身上有沒有受傷的地方?”
顧願露出疑惑的表情。
顏星君笑着說道,“先前那妖獸傷到你了嗎?”
顧願搖了搖頭,他穿過來的時候,妖獸才剛剛注意到他們,後來受傷的也是顧行,不是他。
顏星君不放心:“你若是受傷了,別不好意思,和為師說。”
說罷,就要去扒顧願的衣服。
顧願慌忙阻止道,“師尊放心,我沒有受傷。”
顏星君頭一歪,他還沒有站起來,導致和顧願說話時,不得不擡起頭,因為在思考的緣故歪了歪腦袋,眼睛裏不自覺露出些疑惑。
倒像是個迷路的小獸,楚楚可憐的向路過的人求救一樣。
顏星君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說道:“唔,也是,我小徒弟多厲害,肯定不會輕易受傷的。不過這藥你先拿着吧,省得為師下次找的時候忘記放哪兒了。”
這是怕他受傷又礙于面子不敢說呢。
顧願忍住笑意,從顏星君手裏接過陶瓷瓶,乖乖道了一聲好。
見此,顏星君才緩緩起身,三千青絲滑過,露出耳旁的紅痣,他忽然拍了下腦袋,和顧願道了一聲“等一下”。
顏星君從房中又找了一把劍,交給顧願,解釋道,“對了,我這幾天會教你一些基礎劍法,你若是不小心受傷了,就用那藥塗。”
劍并不鋒利,應該是怕顧願練劍時不小心傷到了自己。
青玄峰比較特殊,雖屬于月羽宗內,但保持着一定自主權,和月羽宗格外生疏,平時除了大事以外,甚至都不會和別的峰交流,導致整個青玄峰上除了顏星君以外,顧願連個小厮或者門外弟子都未曾見過。
顏星君又已辟谷多年,這導致顧願還沒和顏星君學劍,就在來到青玄峰的第一晚,差點沒飯吃。
這件事就連顧願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當時正拿着顏星君的笛子,對着月光看,隐隐約約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
直到肚子裏發出一聲叫,才意識到沒有吃飯。
可這青玄峰別說食物了,活物一共也就兩個,一個他,一個師尊。
顧願只得放下笛子,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想下山買點食物過來,門剛剛打開,便看到顏星君站在外面正準備敲門,因顧願忽然開門,導致剎車不及時,差點敲在了顧願的胸膛上。
“師尊?”顧願往後退了幾步,疑惑道,“這麽晚了,師尊可是有事?”
寬大的衣袖遮住顏星君的手,顏星君手指下意識卷縮了一下,面帶笑意地問道,“為師帶了一些吃的,你可餓了?”
顧願後知後覺地聞到食物的味道。
只是這味道稍微有些奇怪,好像帶着一股……烤糊的焦味?
顧願讓出了一條道給顏星君進來。
顏星君進來後,沒有立馬将食物拿出來,而是站在原地,眉頭緊在一起,明明已經是赫赫有名的清漢仙尊了,顏星君卻是一點兒都不會藏住這些小心思,大大咧咧地将這些情緒展現在所有人眼前。
因顏星君收徒收得匆忙,這屋子也是急忙打造出來的,所以并不大,一個房間內只能容納得下一張床,一個桌子和一個椅子,兩人站在一起時,顯得屋子有些狹小。
顧願也不着急,壓住想要勾起的笑容,出聲提醒道,“師尊?”
“唔……”顏星君眨了眨眼,袖子甩過,一堆果蔬出現在小小的桌子上,果子晶瑩剔透,上面還帶着露水,這些果子僅僅才出現一秒,果子上的靈氣便溢滿了整個屋子。
紅彤彤,圓潤的果子,外表看起來和下界沒什麽兩樣,顏星君随意地将這些果子放在桌上後便不再在意,他用手摸了摸臉,整張臉漲得通紅,顏星君壓低聲音軟軟說道,“是為師失職了,明日為師下山去買點吃的來,今日,你先用這些果子墊着吧。”
他這個師父啊,完全不會騙人。
顧願點頭,裝作不經意的問道,“謝謝師尊,咦,什麽味道?”
“味、味道?”顏星君傻了眼,下意識跟着聞了下,很快發現這味道的來源竟是從他身上。
騰。
顏星君臉上跟着了火一樣,竟比天上的月亮還要耀眼。
顧願想,如果這是白天,或許師尊這張通紅的臉,能夠和太陽比一比,到底哪個更灼目?
顏星君聲音軟了下來,甚是不好意思又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大塊黑色的,外面似乎是被烤焦了的,看不清模樣的“食物”。
或許是“食物”?
顧願不太确定的如此想到。
“為師想着,你可能更習慣你家鄉那兒的食物,所以先前和人要了個雞過來,只是,為師還是不太熟悉這些東西。”
根本原因其實是堂堂青玄峰峰主,從來沒有親自下廚的經歷,拿到雞後苦惱了好一陣,才學着以前所看的那些話本內容,模仿着去烤。
誰想到這火比顏星君以前所遇到的那些火靈根所化的火焰還要難以掌控,顏星君沒控制住,半只雞就這麽被烤糊了。
慌忙之下的清漢仙尊,只想着怎麽才能補救,結果便是,另外半只雞也光榮犧牲。
看着成了焦炭的烤雞,清漢仙尊想,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叫花雞?
顏星君試着嘗了一下味道,身形僵住,最後采了些青玄峰的果子給小徒弟。
至于那只烤焦的雞被顏星君惱羞成怒下,扔進乾坤袋裏,恨不得藏起,永不見天日。
誰知身上染了些味道,還被鼻子如此靈敏的小徒弟聞出來,顏星君上挑的眼尾耷拉了下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注視着顧願。
“這次只是失誤。”顏星君忍住羞意,義正詞嚴道,“下次一定能做好。”
顧願眼角柔和,“師尊不必如此,我能夠照顧好自己的。”
顏星君收起烤雞的動作一頓,聽到這話不開心了,幹脆坐在椅子上,靜靜看着顧願,眼一挑,手撐着腦袋,強裝鎮定地說,“不行,難不成徒弟你覺得,為師連這麽簡單的事都做不會?”
顧願忍住笑意:“怎會,這天下還有師尊做不成的事?”
“……”顏星君眼神一暗,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快得讓顧願懷疑是不是幻覺,但很快,顏星君又重新勾起了嘴角,伸出手摸了摸顧願的腦袋,“是啊,這天下,為師有什麽事是不能做到的?”
除了當年清漢仙尊一劍将魔尊封印外,顏星君從來沒有下過山,從出生到長大,唯一一次出宗,便驚豔了整個修仙界。
月羽宗對外一直說是因為清漢仙尊體弱多病的緣故,就連此次救了顧願的那具身體,也不過是顏星君的用靈識凝成的人。
顏星君本想麻煩宗門在給一些雞過來練練手,只是顧願想到上一世,青玄峰和月羽宗內裏似乎有些龌龊,便打斷了顏星君的動作,主動提議下山買。
下了青玄峰,經過月羽宗,顧願感受到周圍有不少目光在他身上徘徊。
和來時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幹巴瘦瘦的樣子不同,這次的顧願頭發整齊束在腦後,換上一身新的衣服,廣袖長袍,一身黑衣,腰間一邊別着劍,一邊放着顏星君送的笛子。
聽到風聲後來圍觀的大多都是外門弟子,顧願的年齡比他們都要小,再加上以前吃得又少,這也才來青玄峰幾日,還沒被顏星君養起來,看起來就格外顯小好欺負。
好在顧願就是個天生的衣架子,這衣服穿上後,雖看起來身板有些單薄瘦弱,臉上也沒什麽血色,但劍眉星目,看起來像是身體有些孱弱的世家公子。
倒是和清漢仙尊,在某些時候有些神似。
人群裏傳來嗤之以鼻的聲音。
“這顧願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山雞也能變鳳凰,可真是長見識了。”
“哎呀,也不知道清漢仙尊是看中了他什麽,聽說為了收徒這一事,還和宗主大吵了一架。”
“哈,我看啊,清漢仙尊也只是一時眼瞎,說不定過幾日,就會發現收了個庸才進來。”
……
顧願想,顏星君會不會後悔,他不知道,不過一定不是個眼瞎的,否則上一世,也不會一眼看出他不僅不是修無情道的天才,還是個因修煉此道,被天道不容的……庸才。
不過,和這群門外弟子計較,實在有失身份,顧願腳都沒有停頓,徑直從幾人面前走過。
“喂喂喂。”幾個門外弟子見此感到不舒服,攔住顧願,頭一擡,趾高氣昂道,“你是耳朵聾了嗎?聽不見我們說話?”
“幾位是喊我了?”顧願懶懶回問。
那肯定啊。
但這話要讓他們怎麽回答?難不成要問,是啊,沒聽到我們在罵你嗎?
“好你個家夥,看到師兄也不上來打招呼?”外門弟子中,明顯站得比別人前一些的領頭者說道。
顧願眉頭一皺,故作不解,“師兄?你們?”
話未說完,但未言之語已經表露得一覽無遺。
憑你們,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