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代知
“…你才生孩子!”
這是代歡最後的倔強,哭唧唧跑開了。
沈黛抿了抿唇,往後一眼看着聶然,彎着眼,沒忍住,捂着臉有點繃不住,笑了起來。
笑也不忘問正事:“所以你們到底偷偷聊了什麽?”
這也沒什麽不好說的。
“聊你啊,”聶然捋捋沈黛被風吹亂的發,“聊聊你的小時候。”
小時候!
周雲格沒見過沈黛這樣慌亂的樣子,耳朵和臉都紅了,像個不知措被貿然揭了短的孩子。
“周雲格!”
沈黛兇他。
聶然好笑地摁住沈黛,抱住張牙舞爪要撲上去的小姑娘:“啊,我不能知道啊?那早知道,我就不問了。”
語氣聽上去有點失落,眼眸卻帶笑。
“不,不是,”沈黛辯駁,“不是不能知道,是…這是周雲格說的,他說我什麽了?”
周雲格雖然有時候很靠譜,但多數時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周雲格“哼”笑了一聲,要多自豪有多自豪,拿捏出的作态簡直有恃無恐。
沈黛這下真要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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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許信!”沈黛回身勾着聶然,眼瞳認真,“他說的壞話你可不許信。”
沈黛眨眨眼,努力證明她是多純良一個姑娘。
聶然低眼溫柔着笑着:“挺可愛的。”
被倒打一耙的周雲格“哼”地挑眉,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哼,”沈黛又開始趕人,看周雲格哪哪都不順眼,“你走開走開走開。”
周雲格不走,沈黛還瞪他。
周雲格:“……”
算是明白了,這姑娘就是個戀愛腦!
“好好好,我走我走,走還不行嗎,”周雲格嘀嘀咕咕走遠了,“趕什麽趕呀!”
早就溜沒影的代歡如今看來到确實有先見之明。
周雲格麻溜找代歡去準備海邊燒烤,從後備箱搬出來的材料還在車邊。
周雲格和代歡已經看不見影兒了。
聶然看一眼問:“那我們搬?”
沈黛搖搖頭:“再晚會兒我們四個一起搬。”
“他跟你說我爬樹的事?”沈黛和聶然坐在一小堵斷牆上,腿懸在沙上,晃啊晃,覺着這沒什麽好說的,“這有什麽好說的,你小時候不爬樹?”
怎麽會有小孩小的時候不爬樹的呢?
沈黛圓眼微睜,有點驚訝。
聶然說:“我真的不爬。”
孤兒院裏,确實有棵大柏樹,小孩總喜歡繞着樹玩,但是不準攀爬。
掉下來會受傷,也許會沒命,小朋友脆弱到不堪一擊,而孤兒院也确實拿不出多餘的錢來。
聶然見過小孩摔下來斷了腿。
“呀,”沈黛笑了起來,覺得新鮮,摸摸聶然的頭頂上的發,“我們聶然好乖呀!”
我們…聶然…
這幾個字像蜜糖,甜的聶然暈暈乎乎地亂找話題。
“你後來…怎麽不爬了?”
“其實…那是很小時候的事了,只有去鄉下的時候才會爬樹摘果子,後來長大了,知道點疼,就很少爬了,除非這棵樹特別合我眼,我覺得很适合爬。”
沈黛還蠻驕傲的:“我一次都沒有摔過哦,一次都沒有。”
所以代知雖然一開始仍然憂心忡忡,阻止不住之後也就随她去了。
“那你好厲害哦,”聶然誇她,也知道了,大抵孤兒院那棵大柏樹屬于合沈黛眼,極适合爬的那種,“現在還爬嗎?”
“現在…不了。”
越長越嬌氣,覺得樹皮磨手,覺得形象也很重要。
“…真不想再讓我媽媽擔心了。”
這是沈黛第一次提到代知。
“我沒跟你說過我媽吧?”
沈黛抿抿唇,遙遙望一眼海天合一的遠處,極輕極淡的口吻敘述。
“我媽媽叫代知,代歡的代,知道的知,我一開始還覺得代歡和我媽媽有什麽遠方關系呢,”沈黛笑着說,她遇到過姓代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代知的親戚,“所以一開始就很關注代歡,後來發現…就是個偶然。”
因為姓代,所以被允許接近。
因為太傻太憨,所以沈黛想要保護。
一開始,連想一想名字都會疼得不行的沈黛,現在可以用極盡懷念的方式向別人介紹代知,臉上帶笑,心裏除了舍不得和懷念,只有一點點的痛。
沈黛想,自己果然長成了一個大姑娘。
其實那天,她舅媽來學校接她了。
是沈黛不願意,沈黛想把自己得到的獎狀給代知看看,讓她已經很久很久不開心的媽媽好好高興高興。
因為代知每次看到心肝女兒考得很好很好,總會笑起來,親一口小肉臉說:“黛黛好棒呀!”
如果她去了,跟着舅媽去了。
可能場景不會那麽慘烈在她眼前,沈黛個子不高,需要墊着腳才能看到樓下。
小姑娘一個人走出來,需要巨大的勇氣和忍耐,于是為了這點勇氣和忍耐,沈黛選擇逃避,用乖張和暴戾掩蓋很多。
她本來也不是鄰裏口口相聞裏多乖的女孩子,只是更放肆了而已。
大人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或許,大人覺得犯錯就該被原諒。
沈黛想,我很努力試圖說服自己,因為不原諒太累了。
“聶然,”沈黛說,“我媽媽真的很好很好。”
多想介紹你們認識呀。
聶然給沈黛靠靠,海風吹來的溫度刮過耳尖,聶然低低附和:“對,知知阿姨非常非常好。”
沈黛:“嗯。”
也許是…周雲格提了“知知阿姨”?
聶然順着沈黛的眼望進去,輕笑了聲,肯定道,“知知阿姨真的很好,”然後一字一頓道,“我曾…有幸見過。”
有幸…見過。
沈黛猛的一震:“…嗯?!”
她像是聽錯了,又急急忙忙追問:“見過,什麽時候?”
“…孤兒院的時候,”聶然說,“沉山孤兒院,院裏有棵大柏樹。”
你…爬過。
樹後躲着的小姑娘,看樹上笑着的小姑娘,一眼着迷,當時只覺得想要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天天見面也好。
然後好感與日俱增,在夢裏,在記憶裏,在偶爾的擦肩而過裏。
情感是自己發酵的。
她從前清醒時誤會過,覺得不過是對美好的一點點觊觎而已。
後來睜眼阖眼處,所思所想都是她,有旖旎有煙火,這暗示太明顯了。
聶然從來清冷,跌入人間只因好夢。
“沉山?”
沈黛一點印象都沒了,她幼年時太精彩,活潑的得意忘形,記不住哪是哪,記不住誰是誰。
可即使如此,依然覺得幸運。
有種回首,那人在燈火闌珊處的美好。
“那看來我們…”沈黛詞窮,憋了半天,“真的是緣分啊!”
老天注定的。
“你看,小時候你遇見我媽,長大後我遇見你。”沈黛笑起來沒心沒肺,故事裏的主角被她忘得一幹二淨,連這故事同自己息息相關也全然無印象,“沉山在哪呀,我怎麽沒見過你呀?”
聶然輕垂眼睫,把冗長的嘆息藏進心裏。
其實…是見過的。
不過忘了就忘了吧。
“你有你小時候的照片嗎,”沈黛好奇死了,“我想看。”
聶然一直沒被領養走。
即是她漂亮又優秀,可過于冷清,打招呼也淡漠,笑起來也涼薄,尤其是還不愛笑。
笑起來涼薄也就算了,好歹有點煙火氣,可不愛笑,就真的不讨喜。
所以,聶然一直跟着院長,後來院長過世,聶然自己才出來。
“沒有。”
況且她小時候不好看,營養不良,灰頭土臉,照片只有一寸照,還是因為要學籍信息錄入才勉勉強強拍的,現在也找不到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那樣長大。
第一個說她好看的人也是将近初三末時,有女生滿眼疑惑,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似的問她:“聶然,你最近是不是好看了?”
聶然滿眼都是書,誰在意這種問題。
“啊,”沈黛念叨,“好可惜。”
她才覺得小時候的聶然肯定也有嬰兒肥,肉嘟嘟的臉,可愛得和現在截然不同。
有機會想要捏一捏。
聶然想,不太可惜。
能在沈黛心裏有多好,就要有多好。
那樣糟糕的模樣,連一秒秒出現的幾率都要被扼殺掉。
代歡看了眼躺在地上閑散得像放羊郎的周雲格,覺得自己的肚子還得自己解決,忍不住微信上戳戳沈黛,沈黛腰包一震。
代歡:別二人世界了,快來給老子弄吃的!
催一催。
沈黛:叫誰老子?!
代歡:……
代歡:你!
代慫慫讨好地發了給貓揉腿腿的表情包:來嘛來嘛,四缺二!
沈黛絞盡腦汁,準備回她個更新鮮有趣的表情包。
身邊的聶然站起身,擔擔身上的沙粒,朝沈黛伸手,滿身披着光:“走吧,代歡該催了。”
分明沒有看過手機一眼的聶然居然知道代歡在催?
沈黛坐着不動,懶洋洋的擡眼,說不清多傲嬌,歪着眼看她:“哼,你可真了解她。”
語句中不乏重音。
聶然失笑,蹲下去,食指屈起敲她腦門:“嗯,說什麽呢?”
沈黛仍然坐着,腿晃得歡快,像回到了小時候做的夢一樣。
她側身,與聶然相望,瞳色琉璃剔透,眸中帶光,鋪滿所向披靡的璀璨。
“說…”
沈黛想說,你分明更了解的是我。
“說代歡就是個傻子。”
眯着眼看聶然笑,然後被她牽住手,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