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坦誠
葉乘風走得雲淡風輕,眼眶紅了也毫不在意。
他就随便那麽一喜歡,得不到也不算什麽。
沈黛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舌尖抵抵牙根——耽誤了您的時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卻松了口氣。
無法否認的是——別人的喜歡,對她而言,是種負擔。
尤其是這樣好的男孩的喜歡,對她而已,負擔更甚。
沈黛都擔心,萬一拒絕的委婉,讓人心存希望,可怎麽辦。
所幸,葉乘風灑脫。
她晃晃腦袋,背靠着躺椅沉寂下來,心跳變得很和緩。
對面是燈火輝煌的夜市。
下意識抽出手機看了一眼。
手機上有條信息陳列了很久,是聶然也許百忙之中抽空發的。
沈黛顯然沒有及時回複。
聶然:在幹什麽?
過了兩個小時,聶然收到了姍姍來遲的沈黛的信息。
沈黛:準備去找你。
Advertisement
沈黛準備再說點什麽,聶然的視頻電話打了過來。
沈黛接下,朝視頻裏的聶然一笑。
臉被風吹得紅,眼裏有廣場明亮燈光的倒影,炫目好看。
聶然還是校服、馬尾,像在給學校當活招牌。
聶然準備問責,先見着沈黛一笑,心裏的火氣熄完了。
“別騙我,你到底在哪?”
沈黛點開後置攝像頭,廣場中心的愛神雕塑醒目,這是俗稱的情人廣場。
聶然頭上冒了幾個問號。
“你…一個人?”
一個人去情人廣場?
沈黛想笑,但憋住了,她把攝像頭轉過來,搖搖頭,一本正經,跟她說:“不是。”
聶然心裏一沉,沈黛又歡歡快快地補上:“我是半個呀!”
“那剩下半個呢?”
“剩下半個去找你了。”沈黛吓她,“你轉頭看看,是不是有半個我呀?”
聶然聽她胡謅,不信胡謅。
可真要是轉頭有個沈黛,那無論怎麽樣,都沒什麽好怕的。
可能是太想沈黛了。
聶然考完試,晚上的火車直接回來。
沈黛坐在貓窩裏,把貓和貓窩都弄得一塌糊塗,門被鑰匙轉開,聶然背着包,跨過五個小時的距離,到她眼前。
聶然身正,立在門口感應燈下,挑挑眉:“欺負阿咬呢?”
沈黛訝異收回,圓眼一瞪,兇的像是此地無銀:“說什麽呢,我對阿咬那麽好。”
阿咬不敢“咪嗚”,貓眼委委屈屈。
它被沈黛拉着唠了半個多小時的嗑。
中途好幾次,貓生第一次有了勇氣,想要一躍下膝蓋,逃離人間疾苦。
然…未果。
聶然一來,沈黛脫手,阿咬開溜。
沈黛:“哎這貓!”
聶然超她走了過來,朝坐在貓窩裏的沈黛伸出手,叫她“起來。”
她想拉她起來。
沈黛看着聶然伸出的手,手心泛紅,指尖圓潤幹淨。
沈黛想,這雙手,可以牽我。
她擡手搭上。
聶然就可以…把她尊貴的小公主扯到懷裏。
聶然:“……”
沈黛:“……”
雙目對視間,沈黛憋笑,眼睛卻沒控制住,彎成了月牙,眼尾尖尖的向下。
聶然跟着她彎了眼眸。
明明不是一個笑點低的人。
沈黛說:“你笑起來怎麽傻不愣登的?”
聶然心想,也不知道在說誰。
沈黛指尖在她手心擦了擦,抓起聶然的手,給她看,中肯道:“你好像有點幹燥。”
嗯?
聶然眼神疑惑,摸不準眼前這位在想什麽。
沈黛另一只手掏出新買的未開封的護手霜,兩支。
“情人廣場買的…買一送一。”
沈黛松開她的手,把護手霜塞進聶然手心。
“你一支。”白色的茉莉清茶味。
“我一支。”黑色的海鹽鈴蘭味。
聶然想,情侶款。
笑在心裏,在眼裏…一點都藏不住。
半夜臨睡前,沈黛不知怎麽想起了自己偷偷私藏的小玫瑰,藏在盒子裏,和自己書包上挂着的一模一樣。
沈黛翻出來,掀開盒子看了一眼。
沈黛想,媽媽祭日快到了。
代知死在…陽光晴好的冬天。
波比死在…熱辣辣的夏天。
胡嬸死在…秋末冬初,算是個秋天。
沈黛想,如果可以,未來很多很多年之後,她要死在春天。
白發蒼蒼去見她也許仍舊漂亮的媽媽。
禮拜三的時候,沈黛請了假,大早上出了門,連聶然也沒通知的去郊外墓地。
聶然知道這日子。
只是沒想過,沈黛會丢下她而已。
正面走廊上遇見的男生叫停了她,是上次表白的那位。
他着實好奇:“是沈黛嗎?”
這話開地沒頭沒尾,聶然和他都根本明白。
其實很多事情,建立在聶然喜歡男生的基礎上,她和沈黛看不出絲毫別的,可是…
聶然喜歡女生。
聶然漫不經心剮了他一眼,樓梯轉角上來的幾位是她先前的室友。
那些人嘈雜,聶然冷淡地走過,餘光也不留一眼。
沈黛走了很遠的路。
她們的城市不是多大的城市,長長的過道端,有蒼柏,墓碑傳統,攏着小土丘,每逢日子,都能有假花束插在土丘中。
可沈黛總喜歡放一束真花,送她媽媽最愛的栀子。
照片上的人是永遠被定格的。
永遠年輕,烏黑的眼,兩頰鼓鼓,笑起來真是很好看,她會輕輕拍拍囡囡的腦袋,也許會叫沈黛別哭。
于是沈黛當真沒哭。
沈黛很久不敢這樣看這座墓了。
從上到下,從石碑到照片,還有土丘上除不盡的野草。
“媽,”沈黛讷讷,牽出笑來,“好久不見了。”
周雲格還是習慣在這一天叫沈黛出去。
帶她在摩托車上,呼啦呼啦的亂風狂刮。
沈黛借着風問周雲格最近的戀情怎麽樣?
周少爺依然風情萬種,不減當年,欠下一屁股桃花債,還也還不清,也不準備還。
沈黛嘲笑他。
周雲格也嘲笑沈黛沒人要。
長新柏公園,沿着湖泊,坐在岸邊,周雲格保溫杯裏熱乎乎的奶茶是給沈黛的。
“周雲格。”沈黛突然叫他一聲。
周雲格懶洋洋的掀開易拉罐,“怎麽了,愛上我了?”
沈黛從前說“愛他”。
因為他們是世間獨一無二、僅存的兩個孤兒。
她會在風裏笑着說:“最愛你了。”
現在不了。
沈黛說:“走開。”
周雲格灌啤酒的手停頓,喉結動了動:“…喲,有貓膩哦?”
沈黛冗長的沉默,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問句。
沈黛問周雲格,視線游離,像在出神:“你說,你會喜歡上一個男人嗎?”
周雲格一口啤酒嗆到了,噴了出來。
沈黛嫌棄般往外挪了挪,“咦~”
是真嫌棄。
周雲格:“…!”
他辨別沈黛的神情,心驚肉跳——沈黛居然真的懷疑自己是彎的?
“不會,”周雲格認真,收起調侃的嘴臉,“我知道他是男的,我為什麽會喜歡?”
一開始就知道艱難。
他就不會選擇走出去。
只要選擇了不喜歡,那麽就一定不會喜歡。
“所以,你會不會喜歡?”
沈黛在倔強那一個字。
周雲格低頭,看了眼被酒漬浸濕的褲子,“啧”了一聲,說:“不會。”
沈黛怔了怔,顯而易見的難過。
周雲格差點以為有什麽沈黛很在乎的男生喜歡自己。
可沈黛輕輕、啞啞,淡笑說:“可我會。”
她有在歉疚,眼眶都有點紅。
周雲格腦瓜子嗡嗡的,一下子轉不過彎來:“你喜歡男生不是很正常嗎?”
沈黛眼神明亮起來,坦誠自己的喜歡真是很讓人舒坦。
她說:“不是,我說的是我會喜歡女生。”
沈黛笑了起來,重複:“我會。”
越說越高興。
她講得輕飄飄,輕描淡寫地像在說今天的啤酒奶香味很足。
周雲格想“靠”一句——原來不是懷疑他是彎的,是…她自己彎了?!
路燈下,暖黃色的燈和暖融融的氛圍。
下一刻,美好氛圍被打破。
沈黛臉黑了,想掀飛周雲格,給了他狠狠一掌,拍他肩上——“我說,我喜歡女生,你捂什麽胸呀?!”
周雲格猛然發覺,猛男收手,咳了兩聲緩解尴尬:“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不…太驚訝了嘛!”
沈黛撇撇嘴。
“是…聶然?”
沈黛驚訝心事這麽明顯被戳破:“你怎麽覺得是她?”
周雲格順手摘了另一易拉罐啤酒,遞給沈黛:“不然是代歡嗎?”
他自顧自搖搖頭:“不會,你眼光不是那樣式的。”
愣的、傻的代歡。
“…”沈黛問,“你覺得聶然是個什麽樣的人?”
周雲格眼睫一垂,濃重的陰影下,想起了聶然的近乎冷漠孤僻。
可那女生身手不錯。
出腿利落,為人淡漠,眼裏似乎只有沈黛,這是好事,也不算是很好的事。
“在你眼裏是大寶貝吧,”周雲格悠悠道,“我說什麽也不重要。”
“聽上去似乎對她有點意見啊兄弟,”沈黛猛灌一口啤的,冰涼的液體自喉嚨滑下,心都被涼的縮緊,“她不好嗎?”
周雲格說:“我只怕她太好了。”
聶然太好了,沈黛——會擔心自己高攀不起。
“而且…這份喜歡,不太好走。”
“知道了,周媽媽,”沈黛垂下眼,“我知道不好走。”
所以猶猶豫豫、輾轉來去,好久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