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 重新開始沉悶的小白之路了。
感謝還記着這篇文的幾位,是你們鼓勵着我繼續寫下去,真的,非常感謝。
希望可以和你們分享這個故事,也許幼稚,也許荒唐,也許沉悶,但是我會一直寫下去,直到結局。
歡迎鼓勵,也歡迎拍磚,謝謝。
本章完。
這一章實在寫的太糾結了,斷斷續續,删删改改,要不是why催我,大概還是沒辦法寫出來。啊啊啊,不管怎麽說,到底是寫完了,下一章預計是沒這麽糾結,但是我很害怕這文就如同裏面的人物一樣悶騷加糾結到底,55555555,明明想寫一個輕松快樂的小白文的說,為什麽就輕快不起來呢?
“阿嚏”蕭潇迷迷糊糊地揉揉發癢的鼻子,想要繼續窩一會,卻聽到了外面的喧嘩,心裏哀嘆一聲,身體下意識地緊貼在床上幾秒種,才一節一節地爬起來。小懶貓。耳邊似乎響起低低的笑語。蕭潇不由得有點失神,微微一怔,向半空做個鬼臉,她是懶,可是也沒有誤事不是?
新的一批傷員送來了。雖然沒辦法把現代醫學那一套照搬,但是蕭潇還是在符家和柴榮的幫助下,建立了簡陋的戰地醫院,并盡最大努力地完善無菌制度。她套上洗淨的白袍,戴上幹淨的布帽,逐一檢查前線送來的病情嚴重的傷員。
戰争已經持續了近半年,得益于蕭潇提倡的嚴格的無菌操作,雖然只是近乎手工作坊式的無菌,比如用熱水洗煮繃帶、手術針線,穿無菌袍,戴帽子口罩,洗手,戴手套之類,傷員的感染率和死亡率大大降低。而對于蕭潇本人,也漸漸習慣了鮮血和呻吟,縫合傷口的技術提高很多。
蕭潇努力忽視病房裏濃重的血腥味,和一聲聲慘痛的呻吟,努力分辨每個人的傷情,決定手術的先後。忽然腳一軟,身子一趔趄,被眼明手快的助手小魚扶住。
“蕭先生,你先歇歇?”小魚低低問道。
蕭潇微微搖頭,長吸一口氣,壓下突然湧上的煩惡的感覺。處理完這些傷員,無論如何也要休息幾天,蕭潇想,還要柴榮多發補助。視線一轉,落到眼前的傷員身上,與其他人不同,一樣的渾身浴血,卻一聲不吭,靜悄悄躺在那裏。
越是安靜的病人,傷情越嚴重,因為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呼痛。蕭潇一示意,很快有幾個人過來幫忙準備手術。
一處,二處,三處,蕭潇擺正了他斷裂的肋骨,縫合了胸前三分長的傷口,小心翼翼地避開血管和神經,挖出了左肩上的箭頭。這期間,小魚清理了他滿是血污的臉,發現他的額頭上也被刀劃出一道口子。這傷員看年紀也就20歲出頭,濃眉大眼,也不知道娶親沒有,就這麽破相可太可惜了。蕭潇一邊想,一邊直起身來,準備喘口氣,幫他把額頭上的傷口也縫起來,忽然眼前一黑,頭暈的厲害。
蕭潇用殘存的意識和全身力氣,控制自己向後倒去。不會壓到這個可憐的人吧。昏迷前,心中念頭一閃,又自怨自艾一句,我可憐的腦袋。
羽,羽,你看看我的後腦,有沒有撞成南海鱷神的徒弟?蕭潇半是委屈半撒嬌地拉着方羽的袖子不放。不行不行,我不許你走,人家都撞成這樣了,你要陪我,事情多怎麽樣,地球離了誰都轉,我離了你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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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摸摸她的頭發,無可奈何卻微微笑着哄她,我哪裏也不去,就陪着你,好不好?
蕭潇擡眼望他,滿心都是愛慕和依戀,覺得永遠也看不夠,戀不盡。一手揪緊他的袖子,一手伸出去摸他的臉,忽然那臉上湧出血污,就像幾個月來已經見的麻木的傷員的臉。
羽。蕭潇驚呼一聲,醒了過來。
半月沒有消息,羽,到底怎麽樣了?
蕭潇愣怔半天,連侍女小霞喊她都沒有察覺。半個月前,方羽出城聯絡黑山寨等山寨,本來預計3、5天就回來,可是半個月了,還是沒有消息。她問柴榮,柴榮說,他離開黑山寨後,就回澶州籌集藥材和布匹等,朝廷已經派出郭威來解邺城之圍,他會随大軍一起回來。
柴榮還交給她一封信,方羽在信中說,綠林事了,還得回澶州一趟,分別日久,甚是想念。蕭潇每天都要反複看幾次信,看着那熟悉的筆跡,心情就平和下來,但是不得不把信收起的那一刻,焦躁和不安又随之而來。
方羽,方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有多擔心你。蕭潇無力地把頭埋在手中,虛弱的身體削弱了意志,淚水不受抑制地流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心中的不安随着淚水流出不少,蕭潇終于勉強平靜下來。她抽噎着擡起頭,房中的一切照舊,那個可怕的景象,只是一場夢而已。
小霞洗好手巾遞過來,蕭潇伸手去接,忽然發現懷裏抱着一件衣服,青色布衫,出奇地眼熟,可是不像是自己的。擦完臉,又要了一碗水喝,忽然嗆咳起來,一碗水倒有半碗潑到了床邊的衣服上。
小霞過來收拾,蕭潇勉力拿穩剩下的半碗水,一邊說道:“我自己來,你去休息。”
房裏又安靜下來,碗裏的水卻還是一顫一顫。蕭潇看着那件被淚水鼻涕和半碗水毀的一塌胡塗的青衫,欲哭無淚,看來她的夢不完全是虛幻,她把袖子揪的那麽緊,硬生生把這件衣服從它主人身上扒下來。嗚嗚嗚,天可憐見,她絕對不是故意的。某位柴姓将軍,對不起。
“羽,牆角冒出一芽嫩綠,我給他澆了點水,就像小時候的每個春天那樣。他周圍的枯草隐隐有了綠意,大概過不了幾天,他的夥伴也會冒頭和他做伴。要是人和草一樣,春天種下一個方羽,秋天收獲一堆方羽,一個拎手裏,一個抗肩上,一個挂門口,一個鎖家裏……那樣就可以時時刻刻看到你,不會再這樣牽腸挂肚。”
“今天我終于擺脫了渾身高燒,手足發軟,頭重腳輕,胸腹煩惡,也終于确信自己并沒有得敗血症。說真的,這幾天我真是怕的要死,雖然我一直很注意保護自己,手套至少戴兩層,一場手術換一次,雖然手套從來沒有戳破過,但是那些症狀,真是……我只是盡力對得起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可從來沒有想過做白求恩。就算比喜馬拉雅山還重,我也不會死。謝天謝地,虛驚一場,勞累過度的良藥果然就是睡覺睡覺,還是睡覺。羽,不許怪我瞞着你。羽,我真的好想你。”
“我真是太厲害了,太強悍了,連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昨天我一口氣洗了所有的換季衣服,大約有七八件吧,嗚嗚嗚,我的手是用來做手術的,不是用來洗衣服的。洗衣機啊,你什麽時候才能降臨?本來小霞要幫我的,可是屋裏屋外她還有很多事情做,我在床上休整了這麽多天,心想自己有足夠的能量搞定幾件衣服,結果手磨破了,今天才能寫信。”
蕭潇停下筆,擡眼看看衣櫃,打劫來的那件外袍也洗淨晾幹了。哀怨的情緒泛上來,要不是為了不引人注意地把這件衣服洗幹淨,好物歸原主,她才不會這麽勤快洗衣服,就算洗也會拖開時間,分幾天幾次洗完。擡筆要向方羽抱怨幾句,卻還是頓住,這樣的小事,也不值得一想再想,一提再提。
咬一咬筆頭,重重落筆結尾:“我一定要發明洗衣機!!!”
信紙折好,放進信封。她每隔三兩天就會寫封或長或短的信,也不打算寄,只是收在一個信封裏,等方羽回來看,就像當年寫日記一樣。這個信封大約還能裝4、5封信的樣子,再有半個月,總該能讓他看到了吧。蕭潇想着聽來的郭威大軍的行程消息,嘴角忍不住上翹。
醫院裏清閑了很多,大部分都是以前的重病號,新送來的傷員日漸減少,蕭潇的心也漸漸放寬,看來這場仗真的要結束了。
這一天,上午的例行巡房之後,蕭潇又躲回她的專屬房間休息,普通的換藥之類,小魚和其他助手已經可以很好的完成,她樂得輕松。戰争沒有改變她愛睡覺的天性,反而提高了她睡覺的功力,只要一閉眼,她立刻可以進入沉睡,哪怕5分鐘後又被喚醒。如果短暫的睡眠中有方羽出現,那就更妙了,醒來後精神百倍,效率奇高。
今天卻例外,總有些心神不寧,空落落的摸不到實處。蕭潇坐起來,怔怔發了一會呆,決定去興隆客棧看看,那裏也許有方羽的消息。
小魚知道她要外出,忙換衣服準備陪她去,蕭潇笑道:“不用不用,你留這裏看着,有人來檢查值勤,你幫我打個掩護,我去去就回來。”
小魚笑:“誰會來查蕭先生。我也想透透氣,正好一道出去走走。”
卻正好有人喊小魚,一個傷員該換藥了,蕭潇笑眯眯看着小魚笑,小魚也只得無奈地笑笑,說道:“你去哪裏?萬一有新的傷員來,我好派人去找你。”
蕭潇道:“興隆客棧,就是城東十字路口那家。”
雖然有些姍姍來遲,春天畢竟到了,路邊牆角有越來越多的綠意冒頭,人們開始漸漸換下沉重的冬衣,穿上了比較輕薄的衣物。蕭潇一路走去,心底的隐隐不安慢慢沉了下去,腳步輕快起來,在這樣春光降臨的日子裏,契丹退兵,籠罩在這個城市上空的陰霾散去,無論如何都是個好兆頭。
遠遠看到興隆客棧那面迎風招展的幌子,蕭潇心情大好,怎麽沒有早想到呢?對老板的行蹤,客棧的人肯定比其他人更清楚。
客棧有個小二叫小于,蕭潇因為小魚和小于,記得很牢。走到近前,正好看到小于在門口清掃,笑着打聲招呼:“小于。”
小于擡頭一望,神色一變,似乎有點慌張,有點遲疑,卻很快換上笑容,放下掃帚迎了上來,說道:“夫人,今天有空閑?”
蕭潇點點頭,邊往裏走邊問道:“生意還好?你們掌櫃呢?”
小于啊了一聲,說道:“掌櫃的……掌櫃的出去了,夫人找他有什麽事?”
蕭潇心下奇怪,這小于完全不像以前那樣熱絡,有點魂不守舍,看來剛才見到的慌張并不是她眼花。她停步微微一笑:“小于,幾天不見,就生分成這樣,真叫人傷心。”
小于連聲道:“不,不,不,小的擔當不起。”
蕭潇提步要進門,小于卻攔在門前,打躬作揖,說道:“夫人,今天店裏不方便,掌櫃的也不在,請你改天再來吧。”
看他一臉惶急的樣子,蕭潇雖然好奇,卻也不想他為難,停下想一想,說道:“好吧,我明天來。”
正要離開,忽然從裏面沖出一個人,直沖沖把小于撞到一邊,蕭潇心中不快,過去扶小于一把,卻聽那人說道:“你就是蕭潇?”
蕭潇定睛一瞧,那人是個女子,一身缟素,發髻邊簪一朵白色的絨花,形容憔悴,臉上有未幹的淚痕。有一刻蕭潇屏住了呼吸,以為墜入了夢境,接下來發生的會是她擔心過卻終究還是發生的事情。她想不看不聽不想,轉身離開,腳卻像在地上生了根,一動不能動,那女人的話,就一字一句明明白白鑽到她耳朵裏來。
“你就是方大哥這麽多年一直在等的那個蕭潇?那個多年沒有音訊,連他死都不在身邊的女人?夫人,你怎麽配?”
聲淚俱下的控訴還在繼續,蕭潇卻什麽都聽不到了,她踉跄一下,茫然地向身後望一眼,小魚不在,誰也不在,世界空落落的,只有她一個人。
她張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其實也就嘴角牽動了一下,已經耗盡了她全身的力量。世界空洞又充滿了尖叫,頭疼的厲害,似乎有千萬只針在攢紮。蕭潇想抱頭蜷縮成一團,想張口大聲尖叫,但是渾身一絲力氣也沒有。腿虛弱的厲害,抑制不住地發抖,心卻抽搐在一起,痛的停止了跳動。
周圍亂糟糟的,似乎有人支撐着她,好像是小于,還有人尖叫,厮打,喝斥,更多人圍上來,攔住了陽光,趕跑了空氣,讓蕭潇感到分外憋悶,甚至窒息。她勉強動動手,想把周圍的人趕開,擡眼卻看到了灰蒙蒙的天,不祥的了無生機的灰色。
方羽死了。大腦中有個聲音說,奇異的平靜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
不,不,不。蕭潇的心在哀嚎。
那個聲音卻依然平靜地重複。方羽死了。方羽死了。
這聲音一下一下擊打着蕭潇的心口,讓她覺得心在被撕裂、被絞碎,無法承受的痛,瀕臨死亡的感覺。
終于忍不住,喉嚨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胸口疼痛窒息的感覺卻并沒有減少。蕭潇手捂心口,又一口血湧了上來,蕭潇用力咽下,卻嗆咳起來。方羽,方羽,這樣吐血而死,是不是就能見到你?然而意識在痛苦的沖擊下執拗地維持清醒,看來一時半會死不了,甚至連昏迷都做不到。
蕭潇苦笑,誰來幫幫她?
恍惚間,周圍安靜下來,脖頸後面一痛,黑霧仁慈地掩了上來,暫時奪去了她的意識。
柴榮一手斬在蕭潇脖子上,一言不發地抱起她離開。
走出好一段路,才發現親兵趕着馬車跟在身後。他沉默地轉身登上馬車,昏暗的車廂裏,有淡淡的血腥味,蕭潇虛弱的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和他如戰鼓如雷鳴的心跳。
他左手抱着她,右手抽出車壁架上的一條手帕,用水沾濕,輕柔地拭去她嘴角和下巴上的血痕,她嘴角有一絲凝固的笑意,似解脫,似欣慰,柴榮左手不由得收緊,引來她無意識地一掙。柴榮怔怔地,右手指尖劃過她的嘴角,這個倔強的孩子,如果他沒有得到消息,如果他不是正好在不遠處,她會不會就那麽清醒地慘烈地吐血而亡?
有時候脆弱的可笑,有時候堅韌的出奇,有時候裝傻充愣也是真糊塗,有時候卻精靈剔透,心思活動的比誰都快,想的比誰都多。也許她這個活神仙的弟子,就是偶落凡塵的山間仙子,讓人不能不欣賞,不能不憐惜,不能不——戀慕。
自從知道她就是方羽尋覓等待的人,他就明白方羽為什麽一直不肯放棄,也就自覺地站在一定的距離之外,控制自己不去接近她。但是,羽,你并沒有照顧好她。想到方才在客棧門口蕭潇一邊吐血,一邊搖搖欲墜的情景,柴榮就渾身發冷。羽,你終于等到她,卻這麽輕易就離開,還留給她這麽一個尴尬局面。
羽,你沒有完成的事,我會繼續完成,你沒有照顧好的人,我會幫你照顧。
客棧衆人望着突兀來去的柴氏将軍一行,一時有些驚疑不定。莫掌櫃從裏面跑出來,急得直搓手,說道:“哎呀,還是惹上了柴将軍,可怎麽好?”又道,“夫人情形不對,不會,不會出什麽事吧?”擡眼環視周圍衆人,跺腳埋怨道,“你們這麽些人,怎麽就眼睜睜看着夫人吐血?怎麽,怎麽就傻愣愣讓消息洩露出去?柴将軍派人來說,一定要嚴守莊主去世的消息,不能讓夫人知道,你們,你們這麽就這麽笨?”一巴掌拍向小于腦袋,“平日裏看着機靈,一到緊要關頭,就給我捅婁子。”
小于抱着腦袋,卻不敢躲,只委屈地嚷嚷:“夫人是個好說話的,她本來要走了,誰知道……”
莫掌櫃又狠狠拍了他一巴掌,轉頭面對那一身缟素的女子,說道:“柳娘子,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大夥兒也很為你難過,所以才讓你留下來,可是你這麽一沖一鬧,驚擾了夫人,卻是絲毫不顧及大家夥兒的身家性命了。”
柳娘子斂衽一拜,微低着頭,面容慘淡,言辭溫婉,全然不是方才狀若瘋狂的樣子,但話語裏又分明有斬釘截鐵的意味:“莫老哥,我有魯莽的地方,給大家夥兒陪個不是。只是,我不明白,你們既然稱她是夫人,那我這個做妹妹的,把莊主的死訊告訴她,有什麽錯?她既是莊主的妻子,在他生前沒有陪伴照顧,在他死後戴孝守靈,不是天經地義嗎?”
莫掌櫃被她的話一堵,倒不好再說什麽,搓着手沉吟道:“你說的也有理,不過……”
不遠處傳來一聲冷哼,截住了莫掌櫃的猶豫和沒有出口的話。
“蕭先生是邺城的大功臣,救了成百上千的弟兄,卻被你們氣吐血。再讓我聽到你們這些人在背後唧唧歪歪,老子的鋼刀可不是吃素的。”來人是柴榮的親兵之一,他回頭向兩名随行的士兵說道,“看好這些人,要是蕭先生有個三長兩短,統統抓起來砍了。”
蕭潇卻一直沒有醒來。一連昏睡幾天之後,突然斷斷續續發起高燒來,除了偶爾說些衆人聽不懂的呓語,完全沒有意識清醒的表現。邺城的幾位名醫來看過,都說她是前段時間操勞過度,心血耗費太多,現在戰事一緩,緊繃着的心神松了,就病倒了,多多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
寧神補氣的藥吃了不少,疏通經絡的藥也用了不少,卻沒有什麽作用。高燒退了之後,蕭潇連夢話都不說,只皺着眉頭,蜷縮成一團躺在床上,無聲無息,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
4月,郭威以樞密使的身份出任天雄節度使、邺都留守,柴榮任天雄軍牙內部指揮使,領貴州刺史,檢校右仆射。大戰之後,軍政民政都有太多事情要處理,柴榮分管戰後死傷士兵的撫恤和安置,同時協助新兵的征集和整訓,忙的不可開交。但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會去看看蕭潇,喂她喝點水,和她說說話。
他向她表達自己隐瞞事實的歉意,說興隆山莊總管事楊樸的拜訪,說方羽的遺囑和葬禮,說多年來和方羽的交往,也說一些他最近在忙的事情。
他敏銳地覺察到,蕭潇并沒有完全失去意識,當他提到方羽的名字,她眉宇間的哀痛和脆弱就會隐約加重,嘴角抿的更緊,仿佛正在經歷某種難以忍受的痛苦的掙紮,同時,那種遠離塵世,随時會消逝的感覺也會沖淡幾分。
她不是昏迷,她只是不想醒來。一想到這個,柴榮就不免有些心痛,擔心,焦躁,懊悔,甚至,隐隐的憤怒。沒有了方羽,真的生無可戀嗎?
派去華山請陳抟的人回來,說扶搖子1個月前已經下山,不知道到哪裏雲游去了。柴榮不置可否,只命人繼續查訪,處理公務時脾氣卻越來越暴躁,神情越來越陰沉。連郭威都注意到他的異常,私底下勸誡過他兩次,柴榮對義父一向敬愛有加,但是也只能保證公務處理的無誤,卻不能徹底放開懷抱。
四月底,柴榮去城南軍營清點核查武器器械和糧草倉儲,傍晚回來,家人說一個道人來看過蕭潇,留下一個書帖就走了。
帖子上只寫了四個字:歸去來兮。雖然沒有落款,柴榮卻一眼就認出了陳抟的字。心念一轉,他不及再多詢問什麽就向蕭潇住的院子走去。
蕭潇還沒有醒,但是呼吸平穩了很多,面色也有了些光澤,柴榮坐在床邊看了半晌,忍不住輕輕碰觸她緊鎖的眉頭,嘆息一聲。
蕭潇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她花了一點時間才确定自己還在人間,有呼吸,有心跳,還有一種彌漫全身的疲憊和麻木。
原來還活着。居然還活着。為什麽,還是要醒過來呢?
她勉強扯動嘴角,微弱地嘆息一聲,海誓山盟言猶在耳,你卻丢下我一個人,還有一個陌生的女人來指責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永遠,呵,一生一世都是妄想,永遠更是個笑話了,或者命運本身,就是個笑話,充滿謊言、背叛和生離死別。
為什麽,我那麽努力地拉緊你的手,卻還是失去了你?為什麽,你那麽輕易地背棄了誓言?為什麽,所有的堅持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尋覓,終究成空?
激動的情緒牽痛了五髒六腑,四肢不自覺地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方羽,方羽。我恨你,我恨你。
她不知道那是靈魂深處的吶喊,還是真的喊了出聲,只知道絕望和痛悔的思緒如脫缰野馬在腦中橫沖直撞,讓她快要崩潰發瘋。
天崩地裂中,有一雙手抱起她,把她擁在懷裏。陌生的氣息和懷抱,讓她下意識地掙紮,卻沒有掙脫。那雙手臂溫和而有力,牢牢地把她鎖在胸前。
是誰,是誰曾經這樣緊緊地擁抱她,仿佛天荒地老也不會放開?是誰,是誰曾經這樣在她耳畔低聲呢喃,說着聽不清卻心知的情話?是誰,是誰曾經這樣輕輕撫過她的長發,仿佛觸摸悠久綿長的一生歲月?
都失去了,所有一切都失去了啊。
一滴眼淚滑落,很快又是一滴。心中的絕望和傷恸,這時才找到宣洩的出口,紛紛湧了出來。蕭潇放棄了克制,在黑暗中,在一個陌生卻溫暖的懷抱裏,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