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徘徊
“蕭小娘子還沒有醒?”郭威看着交待完事情就要匆匆離去的義子問道。
柴榮默然點點頭。大夫們都說只是心力憔悴而昏睡,并無大礙,時候到了自然會醒,但三天了,還沒有醒的跡象。
“你打算怎麽安置她?”郭威說道,“我們馬上就要回開封了。”
柴榮擡眼,眼神有點茫然。不知道她有沒有又做噩夢,那種惶急無助,哀哀切切的呓語,總是讓他的心變的無比低落。
郭威咳嗽一聲,難得看到這孩子這種神态,唔,不知道他昏睡那麽多天的時候他有沒有這麽失魂落魄。随手翻翻案上的卷宗,說道:“其實也很簡單,古來三妻四妾多的是,如果你覺得虧待了她,就明媒正娶,當是兩頭大,劉氏是個明理的,想來不會反對。”
柴榮失聲道:“義父,蕭潇有心上人的。”忽然意識到失口,一時無言。略定定心神,沉聲說道:“我視蕭小娘子為友,僅此而已,絕不會做對不起朋友的事。”
郭威不再說什麽,揮手放他離開。真奇怪,娶個老婆和朋友之義有什麽沖突。郭威眼底迸出笑意,這孩子真是昏頭了。年輕人總是難免會昏一兩次頭吧,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雨天,那個好像從畫中走下來的女子,那一場好像命中注定的相遇,笑意漸漸凝固,良久,輕輕嘆息一聲。娘子,阿榮昏頭的樣子,你也能看到嗎?
柴榮走到蕭潇的院落外,正看到符真從裏面出來,微有躊躇,還是迎上去。兩人行過禮,柴榮問道:“符娘子,她還沒有醒?”
符真眼底淡淡落寞,微微一點頭,說道:“柴将軍,蕭姐姐她不會有事吧?”
柴榮道:“當然不會,她只不過是太累了。你也該好好休息,令兄已經起程來河中府,用不了多久就到。”
符真眼中亮光一閃,上前施禮道:“我先走了。”
柴榮走進院落,向正屋走了幾步,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怯意,郭威的笑言在心頭滑過,讓他煩亂無比。轉眼看到樹下棋枰,棋子散落還是當日模樣,信步走過去,坐下,拈起一顆白子。
他沒有和蕭潇下過棋,可也知道她棋藝平平,落子的氣勢偏偏要做足十二分,偶爾得一妙招,眉毛那樣一挑,眼中射出得意的心滿意足的光。孩子氣。柴榮拈着棋子,想象着她落子的架勢,嘴角不由泛起一絲笑意。
蕭潇正坐在床上發呆,心裏一片茫然。符真還在時她就醒了,就是不想和她說話。是恨嗎?好像并沒有那樣強烈,但恨不恨她和願不願意與她說話似乎是兩回事,而她從心底排斥,一睜開眼看見的人是符真。她在李崇意面前發誓會照顧符真,但還是先照顧自己的心情吧。那一日一夜的經歷像一場夢,她用了更多的夢來沖淡它的影響,醒來卻還是茫然,現在暫時不會有人用弩箭對準她了,不會有人敲她的脖子把她敲暈,明天,唔,明天誰知道呢?不要為下一刻的事擔心,蕭潇決定把這句話作為行事的準則,但是她該怎麽安排接下去的生活呢?
胡亂披上外衫,懶懶地踱到窗邊,漫無目的地向外張望,忽然看到綠蔭裏那個素衣男子,心猛地亂跳半拍,他拈子落子,沒有佐為那種淩厲,而有一種別樣的優雅,也許更接近佐為還在平安宮廷裏下棋的時候吧,但還是不同的,多了些什麽,蕭潇托着下巴,凝神遠遠望着,對,是多了些溫柔和寂寞,就像一個人獨自望着花開花謝,不自覺逸出的嘆息。細碎的光影穿過綠蔭,細細灑在他身上,像一副秋意盎然的西洋油畫。
蕭潇想起那個與死亡直接照面的晚上,柴榮破門而入,長弓如滿月,箭在弦上,青色戰袍随夜風輕揚。那樣強烈的殺氣,那樣佛阻殺佛的淩厲氣勢,和他相比,李崇意的殺機就難免像小兒科了。真奇怪,人的氣質會變化那麽大,不是親眼所見,她說什麽都不會相信這個素來沉斂優雅的人會有那麽強的爆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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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感覺到了她的注視,柴榮轉頭望過來,蕭潇被看破行藏,有點心虛,但醒來之後第一個打招呼的就是他,不知為什麽,心裏又很歡喜。向他揮揮手,綻露一個笑容,然後很快溜開。
當日柴榮發現符真和蕭潇失蹤後,馬上派人四下搜索,有人提供了重要線索,說曾經看到蕭潇被人從一輛馬車轉移到另一輛,那人心下起疑,派人跟蹤了一段路程,可惜最後被甩掉了。柴榮根據方方面面的信息,追蹤到了李崇意等人的栖身之地,城北60多裏外的一個廢棄的莊園。
蕭潇道:“幸虧你及時趕到。”回想起來,如果不是李崇意發現已經被包圍,大概不會轉變心意,讓她發誓照顧符真,而會直接滅口了事。下意識地摸摸掌心,當時掌心被燭臺的尖角刺的鮮血直流,太緊張居然沒有發現,傷口淺,包紮幾天已經長好,但心裏總是犯嘀咕,不會得破傷風吧,忘了以前打過疫苗沒有,現在卻是無法可想。
柴榮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心頭微微刺痛,每每回想起當天的情形,總是無盡的恐懼和自責,不敢想如果她有任何事情,他該如何自處。他已經送信到澶州,約方羽從遼國回來後到開封一敘,如果他和蕭潇真是彼此尋找的人,他該如何對最好的兄弟說,他幫他找到人了,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綁走出事了?
蕭潇看到他愧疚的神色,有點過意不去,微笑問道:“提供線索的人是誰?真是個有心人。我該當面謝謝他。”
柴榮道:“他叫楊樸,現在是興隆商號的總管事,前些天曾見過你一面,不過你可能沒有留意。”沉吟一下,說道,“興隆商號規模不小,店鋪遍及各地,主要經營毛皮、布匹和糧食,在河中府還有他們的車馬行,李大江等人租賃的就是興隆號的馬車。楊先生有過目不忘之能,無意中看到你在車上,又昏迷不醒,大是起疑,一面派人跟蹤,一面派人通知了我。”
蕭潇想一想,放棄了,她可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說道:“我在街上見過興隆商號的招牌。明天我去拜訪他。”
柴榮道:“好,我陪你去。”又道,“這幾天你還是多休息,5天後起程回開封,路途不近,軍隊走的又急,怕是會勞頓一番。”
蕭潇道:“開封?”大軍班師,她也要跟着?她只是打秋風,并沒有打算要做食客呀,盛情難卻,可是無功不受祿,何況在河中府就受一回牽連,還要去開封,那不是自己往漩渦裏跳?生死危機經歷一次已經太多了。
柴榮道:“我妻子和妹妹們聽了你的事,都很希望能認識你,再三交待讓我邀請你去做客。她們沒有你的學識靈秀,可是都和你一樣熱忱。”
蕭潇笑眯眯地欠一下身,表示不敢當,心裏有些飄飄然,可是又強行拉回到理智狀态,既定方針不能變,呃,又不是猴子,讓一堆人圍起來參觀。卻聽柴榮又道:“更重要的是,令友如果有了消息,卻不能及時聯系上你的話,豈不是多費周折?”
蕭潇一愣,随即眼神一亮,問道:“你有他的消息?”手扶着膝蓋,還是止不住顫抖。柴榮是個謹慎人,他說如果有消息,一定是十有八九。
柴榮道:“還在繼續查。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找到他。”
蕭潇眼神黯下來,說道:“多謝。那麽我就去開封,只是又要叨擾将軍和郭公了。”
蕭潇目送柴榮離開,身周的空氣一點點冷清下來,心中生出淡淡的悵然,忽然警醒,是否經歷一次生死,對這個救命的人有了超出界限的依戀,像溺水的人下意識地抓住每個可攀附的東西,無暇顧及抓到的只是一根脆弱的稻草。蕭潇垂眸苦笑,就她現在的處境,任何太過投入的情感都可能是陷阱,但她又不能不與人交往,徹底和這個世界隔離。二難命題。
她感激柴榮的出手相助,但也許是她多心,柴榮并沒有詢問她被綁架的過程。那樣的情形,不難想到符真在其中的牽連,李崇意想殺她滅口,來個死無對證,其實毫無必要吧,沒有人想要追究符真的事。魏王之女和一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誰都知道更應該維護哪個吧。
難道她心裏畢竟是存了報複的念頭?不,當然不是,她并不希望符真受到任何傷害,只是,有一點小小不平罷了,或者還有凄涼。羽,我只能自己維護自己,沒有後盾,沒有退路,我也許足夠堅強獨自走下去,但是真的很累,而這只不過是開始。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腦中不知怎麽跳出這兩句詩來,于是長身直立作仰天大笑狀,末了自己都覺得有趣,哈哈笑兩聲,把那些脆弱自憐的心思都踢出腦外,宣誓樣地揮揮拳頭,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它東南西北風。吃苦受累算什麽,她就不信古代的職業競争比得上現代的激烈。
郭威就要班師回開封,她混吃混喝的生活也該到頭了,不知道柴榮幫她找方羽找的怎麽樣,求人不如求己,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最好能一邊工作,一邊找人。去醫館打雜,雖然有機會學點本事,可是估計沒有時間出外走動,其他,還有什麽技術性的活讓她幹?忽然想起柴榮提到的楊樸,興隆商號消息靈通,柴榮都有倚重他們的地方,如果在那裏謀個職位,找方羽會容易些吧。至于什麽工作,等明天見到楊樸再說。
忽然聽得有人低低嘆息,模糊地說些什麽,蕭潇一激靈,四下看看,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幾個侍女遠遠站着,并沒有在意這邊。蕭潇擡頭看看正在中天的太陽,松開拳頭,擦擦手心的汗,自嘲地笑笑,大白天出現幻覺,是不是沒有休息夠所以正氣不足,還是回去繼續補眠比較好。
府中一處偏院。
柴榮問道:“他怎麽樣?”
錢大夫額上冒汗,讷讷說不出話來。他也算是河中府數得上的醫生,但在節度使府上看的三個病人,不是病因古怪就是病入膏肓,讓他怎麽治?恐怕又要被斥為庸醫,被扣着不能離開,天知道他有多冤枉。
柴榮不耐煩地揮手讓他退下,轉身面對床榻上的人。
李崇意睜開眼,蒼白的臉上顯出嘲諷,說道:“柴将軍對我這将死的人倒是關心的很。”
柴榮道:“剿滅叛亂,你這樣的重犯要押解回京複命。”
李崇意道:“怕我死在半路上?呵,你關心的是那本名冊,滿朝朱紫貴,竟然那麽多人和叛軍暗通款曲。郭公就當真是死心塌地為那個小皇帝賣命麽?”
柴榮一笑,說道:“你真以為那冊子很重要?三鎮叛亂已平,什麽人曾和你們聯系過已經毫不重要,你以為握有名冊就可以要挾那些人幫你東山再起?你以為這名冊可以給朝廷制造麻煩?你以為我會把它放在眼裏?”面色一整,“李二郎,三鎮舉旗謀反,全然不顧國家立足未穩,強敵四伺,為一己之私不顧蒼生大義,天意人心都不幫你們。朝中那些牆頭草,哼,都是上不了臺盤的東西,蜀國同意出兵卻畏縮懼戰,不足為慮,可是你們竟然暗中聯絡契丹,要南北呼應,是想學晉的兒皇帝呢還是想重現中原千裏白地的慘況?當真是為了權勢連人字怎麽寫都忘了嗎?”
李崇意聽他義正詞嚴,竟找不出話來反駁,苦笑道:“三鎮也是逼不得已,先帝允諾不追究杜帥投敵的罪過,可新帝剛剛登基就下令收系杜家老小,杜帥淩遲處死,這樣出耳反耳,豈不叫人心寒?我父親和趙思绾、王景崇都是杜帥舊部,都曾随他投降過契丹,你要我們安然接受滅族、淩遲的命運麽?那名冊也許沒有什麽作用,但至少可以看出朝中一些人心動向。”
這些柴榮如何不知,杜重威引狼入室,直接導致中原生靈塗炭,萬死不足惜,但既然答應饒他一死,轉身卻淩遲處死,還禍及家族,實在有些過了。不過只要有理由就起來叛亂,內外勾結,還說什麽國家,道什麽蒼生。柴榮道:“功過是非自有公論。軍人保家護國,不論是內亂還是外敵,都決不會坐視不理。如果只是為了保全性命,路多的很,為什麽偏要稱王反叛。叛亂一起死傷無數,那些百姓和士兵的命就一錢不值麽?”
李崇意一陣咳嗽,喘息着,臉色青白的可怕,連顴骨上的紅斑都失了血色。柴榮待他平息下來,說道:“你一向寄情山水,游歷天下,這次叛亂并沒有參與,河中城破,你在外正好保全李家血脈,為什麽還要回來?”
李崇意道:“我的病自己心裏清楚,與其茍延殘喘地等死,不如回來和家人在一起,也算是李家兒郎。”微笑,“連我父親的親兵都以死相報,我做兒子的怎麽可以畏縮。避無可避。”
如果不是最後衆叛親離,李守貞又怎麽會甘心***。柴榮不願在垂死的人面前說這樣刻薄的話,只得默然。但李大江等人又的确為他戰到最後一刻,毫不妥協,這位前朝名将當然有他出衆之處。對于這樣的人,即使是敵人,也值得尊敬。
李崇意卻想起符真來,春風裏那一抹明媚的笑容,悄然滋生的愛戀,得知她是大哥未過門的妻子時的驚詫彷徨。如果重新來過,他會不會鼓起勇氣帶她走?遠離俗世,遠離紛争,只有他們兩個,相依相守。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從小識文斷字,倫理綱常遠勝過一切沖動,他不能不顧她的名節,不能讓李、符兩家成為天下笑柄。他大病過後患上心疾,自知沒有幾年壽命,更不能再拖累她。
然而當她再次站在他面前,他是那麽歡喜,終于握上她的手,即使下一刻就會死去,也再無遺憾。符真是個堅強的女子,時間會治愈一切創傷,符真,會幸福吧。
柴榮看他面色漸漸紅潤,人也好像精神不少,心知是回光返照,不願出虛言安慰,只說道:“你還有什麽心願?”
李崇意緩緩吟道:“問天何壽? 問地何極? 人生幾何? 生何歡? 老何懼? 死何苦?”聲音低沉,因為喘息而顯得有些吃力,但一字一句,都似乎包含了無盡往事和感觸,“情為何物……”
“人世何苦? 蒼生何辜?”一個聲音從門外傳進,接上後面的詩句。
符真去見蕭潇,說李崇意命在旦夕,希望蕭潇能陪她去見他最後一面。蕭潇心裏有些不自在,但她正被做的惡夢攪的心神不寧,聽到最後一面,不由得悲從中來,念及音信全無的方羽,幾乎當場落淚,再看看淚光閃爍卻勉強支撐的符真,嘆息一聲,答應了她。
李崇意的住處戒備森嚴,蕭潇說柴榮請她來給李崇意看病,守衛知道她神醫的名頭,而柴榮的确正在裏面,于是恭恭敬敬放行。兩人在門外聽到李崇意吟屈原的九問,符真聽的出神,而蕭潇一時心有所感,忍不住就念出最後兩句。
兩人進門,和柴榮見過禮,三人一起在榻邊坐下。柴榮微有詫異,但并沒有出言詢問,李崇意的心願,就在這九問之中吧。
蕭潇正襟危坐,說道:“屈子九問,抒盡世間寂寞悲歡,問天何壽,問地何極,也許可以從某個角度回答。”側頭整理一下思緒,想如何從他們熟悉的東西說起,“秦國商君變法,屍佼是他的老師,商君被車裂後,屍佼逃到蜀地,寫了《屍子》一書,其中有句話,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
李崇意神色略變,《屍子》在漢唐時廣為流傳,但百餘年間漸漸流散,他也只是在游歷中見過零散的一些篇章,這女子随手拈來,似乎頗為熟悉,難道她并不是欺世盜名,而真是扶搖子的徒弟?又聽她說道:
“我們腳下的大地,只是無涯的宇宙中一粒微小的塵埃,由出現到湮滅,不過是時空中光影一閃。連宇宙都終有一天會寂滅,重歸虛無。而這大地上人類的存在,純屬偶然,就像夜晚凝結在草葉上的露珠,因緣際會出現,等到第二□□陽升起,立刻消失于無形。天有壽,但不是人短短數十年可以想象。”
蕭潇覺得自己說的太過虛無,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地有極,倒是可以一探究竟。大地是個近似的球體,從一點出發,沿一個方向走,總有一天會回到原點。”想起那天說的出海去美洲,不由得多看李崇意兩眼,“大地表面七成被水覆蓋,乘船環繞一周大概得數年時間。”
她一口氣說下來,李崇意只覺得聞所未聞,玄妙不可信,但佛家有三界之說,古人也有“渾天如雞子”的論述,和她所說似有相通之處。道可道,非常道。他游歷四方,對天地之道有心得也有疑惑,現在自知活不過明早,有這樣一種機緣,也就抛開雜念,将心頭疑惑說出來。蕭潇來這個時代後事事小心,說一句話先在腦中過三遍,實在郁悶壞了,話匣子一打開,倍覺暢快,也不管他們能不能聽懂,有問必答,太深奧答不上來就換個角度糊弄過去,頗有點揮斥方遒的架勢。
走出房門,蕭潇在臺階上坐下,階涼如水。天就要亮了,天上寥寥幾顆星閃動着一點模糊的影子,天地一片靜谧。蕭潇低低嘆息一聲,也說不出是為了誰,只是滿心寂寞蒼茫,連疲憊的感覺都空蕩蕩落不到實處,過去未來,前世今生,都模糊在微藍的天際,卻又好像清晰無比,只要指尖一點就會顯現在虛空。
朝聞道,夕死可矣。
李崇意這樣說。
她說的是道嗎?當然不是,她學到的或系統或零散的知識,只不過是千百年來人類認識世界和自身的一些積累罷了,有深有淺,甚至有謬誤。道可道,非常道。真理之路,是一條反曲線吧,也許可以無限接近坐标軸,卻永遠不會相交。而她受過的基礎教育,只不過讓她離開原點一點點。
我是誰?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或者我是虛幻的?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只是為了這一刻在這晨曦裏思考這些也許根本沒有答案的問題?
很久以前讀過一個小說,裏面說時空有無數種可能,它們縱橫交錯,像一個迷宮,每一種可能都是真實的,也是虛幻的。那麽,這一刻,她可能坐在秋天的早晨的發呆,也可能看華山的日出,或者時光停留在那一瞬,她和方羽在張超谷的石坪上,沒有小廟,沒有石像,只有山風吹散雲霧,還有握在掌心的溫度。
方羽的名字穿過形而上學的困惑,刺痛她的心,蕭潇一哆嗦,驚醒過來,也許她不能判斷這世界和自身的真假,但方羽不在身邊是千真萬确的,那麽,找到他,就像曾經做過很多次的夢,锲而不舍的尋找,即使只是徒勞。
門一響,一個人從裏面走出來,輕輕關上門,又靜靜走過來,站定。
蕭潇說道:“我說了那麽多,很怕你們把我當成巫女,用火來燒呢。”
柴榮在她身邊坐下,說道:“汪洋恣肆,玄妙難解。”
科學等于莊子?蕭潇撲哧笑一聲,說道:“世界的真相遠遠超出人的想象。”神情一點點黯淡,“可是知道真相對于現實的生活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好處,何況只是一星半點的了解。”
柴榮手指東方,說道:“你看,我并不知道太陽為什麽從東邊升起,又從西邊落下,只知道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有必須做的事情,必須迎接的挑戰,每一天都不會虛度。”
朝陽初生,柴榮身上籠罩着淡淡一層金光,一向沉斂的神色顯得意氣飛揚,蕭潇的心也随之一振,想起他的赫赫武功和英年早逝,卻又一陣茫然,低聲自語道:“生如閃電之耀亮,死如慧星之迅忽。”
柴榮沒有聽清楚,凝目望她,蕭潇回過神來,說道:“一剎那的光華勝過萬年的沉寂,是嗎?”
柴榮沒有回答,只微微一笑,幽靜的眼底有萬千風雲湧動起伏,卻是那樣從容。
求仁得仁又何怨。蕭潇壓下心頭悵然,微笑道:“我卻只喜歡靜靜待在一個地方,沉寂也好,熱鬧也罷,我只是我,旁若無人地活着。”只有羽是不同的,好像諸多夢境中唯一的真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