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死
蕭潇呻吟一聲,從糾纏了不知多久的黑暗中掙脫出來。有一刻工夫,大腦一片空白,眼睛雖然已經睜開,但視網膜上的成像并不能很好地映射到大腦皮層。
方羽。空白的大腦先跳出這兩個字,接着更多的影象跳出來。五一快到了,她寫信約方羽一起爬華山。他們已經在爬了,曲折的山道,萦繞的雲霧,掌中讓人安心的溫度。羽,蕭潇低喊一聲,仿佛回頭就可以看到他的笑容,忽然心裏一空,不對不對,她已經到了另外一個時空,羽不知道去了哪裏,她要找到他。
靜靜躺一會兒,神志終于完全回複。她想去崇福寺求簽,符真的馬車,她昏昏沉沉地又快睡着了,忽然發現馬車裏有另外一個人,來不及大喊,就陷入黑暗。車廂的那個人,沒有看清外貌,只記住一雙閃着寒光的眼。
蕭潇努力翻身側卧,用手摸摸脖頸後面,還在隐隐作痛。低低咒罵一句,抱頭蜷腿做逃避狀,嗚~她可不可以繼續睡下去,醒來還在那個暫時栖身的小院落,等符真來下輸贏永遠沒有懸念的棋。
天不遂人願,蕭潇對這點早已經有了充分的認識,這次再次證實。她醒來不久就有人出現,送來點心茶水,又帶她沐浴更衣。看看窗外,夜已深,天幕上綴着幾顆星,一角彎月顏色慘淡。
如果不是隐隐作痛的後脖頸,和來人默不做聲中流露的壓抑氣氛,這一番招待也算禮數周到。來人一句話都不說,蕭潇也不說話,賭氣似的不問任何問題。看種種舉動,最後是要讓她見某個人吧,雖然想不通這個世界還有誰有興趣見她,以這種頗具戲劇性的方式,但她可不想示弱,問一些這是哪裏,你們是什麽人之類基本上不會有回答的問題。
這個地方不如她想象的大。蕭潇站在客廳門口,深吸一口氣。雖然沒有記住路徑,但很明顯這一路走來遠沒有見郭威時走的多。架子十足,底子全無,難道綁架她的是個破落貴族?這念頭一閃,好像抓到點什麽,但來不及細想,門從裏面開了。
一股血腥和藥材混合的氣息撲面而至,蕭潇後退半步,向裏望去。一個灰袍大漢站在一架屏風前,面目不猙獰,眼神也不冰冷,只是靜靜站在那裏,就給人很大的壓迫感,蕭潇不喜歡他省視的目光,轉眼看屋裏其他幾人,他們或坐或站,都在望着她,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衣着也不盡相同,身周的氣息卻是相似的,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
忽然看到一張面孔,是送信的那個侍衛,原來他們是一夥的,虧她醒來後還擔心過他的生死。又看到一雙寒眸,這個也認得,就是馬車上那雙眼睛。就是他,是個絡腮胡,盤腿坐在東廂,看不出高矮。蕭潇脖子反射性地一痛,不由得狠狠瞪他兩眼,他卻并沒有什麽表示。蕭潇冷哼一聲,提步進門。
新換的衣袍比原來的寬大些,過門檻的時候拌了一下,似乎有低笑聲傳來,蕭潇再哼一聲,一手提着袍子,騰騰騰走到大廳中央,站定,也不說話,定定盯着那灰袍大漢。
灰袍大漢見她沒有問話的意思,倒也佩服她的膽色,只得說道:“蕭小娘子,冒昧請你來,多有得罪。扶搖子陳先生天下聞名,聽說你是他的嫡傳弟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言語神色間多有考較的意思,蕭潇視線落在他衣領,上面有一塊暗紅的斑點,心思急轉,忽然猜到一些東西。這些人雖然都穿着平民服飾,但挺拔的背脊,利落的身手,身周若有若無的煞氣,和衣領上的血跡,都說明了他們的軍人身份。
“李公全家罹難,後輩無人,想不到還有人為他出頭和朝廷對抗。”蕭潇字斟句酌,一字一字說出來,“我師父曾和李公有一面之緣,我代他祭奠舊識也是應該的,多謝将軍給我這個略盡心意的機會。”就差沒有為李守貞歌功頌德了,師父呀,保命要緊,千萬別怪我又拉你這面大旗。
灰袍大漢面露驚訝,拱手行禮,說道:“蕭小娘子,是我們鹵莽了。在下李大江,我和在座的都是李帥手下親兵,李帥待我們親厚,我們也誓死效忠他。”
蕭潇道:“士為知己者死。有諸位以國士的所為相報,李公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請受蕭潇一拜。”說完拱手向四周一拜。屋內衆人都站起來,面容肅穆,向她回了一禮。
蕭潇本來只是為他們戴頂國士的高帽,好減少自己這個局外人被無辜波及的危險,見他們如此鄭重,倒也受了點感染,神情越發誠摯,好像她真是李守貞的什麽後輩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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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江說道:“稱國士我們弟兄當不起,只想做點事情報答李帥的情誼。幾天前去奪李帥和親眷的骨灰,不料中了埋伏。”頭一仰,眼中閃過寒光,“柴榮設了局讓我們鑽。”
蕭潇心中一動,一定是郭威醒來那天,柴榮走上堂來,未幹的頭發,一身殘留的煞氣,天啊,不關她的事,她什麽都不想管,什麽都不想知道,安安穩穩回華山陪師父采藥喝茶去吧。她不想随便站在哪個人面前就不得不猜測他是不是剛殺過人,嗚~~她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文明世界呀。
她悲傷的神情讓李大江對她的好感更增一層,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弟兄們拼死殺出重圍,活下來的沒剩下幾個,所幸李帥的骨殖被帶出來了。”
蕭潇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得默然。原本李守貞在她心中只不過是個反叛失敗者的名字,但既然有這麽多人為他赴死,那麽無論如何他總有值得追随的地方吧。并不能單純以成王敗寇來評價他的。可是,這些關她什麽事?他們綁架她到這裏,難道只是向她訴說他們的忠義?或者讓她祭奠他們的大帥?做法事?還是當祭品?不由得打個寒戰。忽然聽李大江說道:“聽說蕭小娘子是當世神醫,一出手就治好了郭帥的怪病,弟兄們将信将疑,就想了這個法子把你請到這裏。”
蕭潇心下一松,對仇人還用敬稱,看來都是些光明磊落的漢子,而他們綁架她只是為了治傷,總好過當祭品。看他們身體都好得很,就算有傷,大概可以糊弄過去。只是有些奇怪她給郭威看病的消息這麽快就傳了出來,據她所知,郭威生病的消息也一直對外保密。心念一轉,微笑道:“我真是被諸位的法子吓着了。說神醫不敢當,只不過粗讀過幾本醫書,郭公的病純屬僥幸。不知道我可以為諸位做些什麽。”
衆人都望着那絡腮胡子笑,絡腮胡子扯扯胡子,也笑一笑。李大江說道:“我們都是粗人,就算身上有傷,又哪裏敢勞動蕭小娘子。”笑一笑,格外鄭重地說,“求醫的李帥的二郎。”
屏風挪開,蕭潇一愣,後面矮榻上有個人,大約就是硬塞給她的病人,榻旁邊坐着一個人,纖纖背影,寂寞伶仃,竟然是符真。蕭潇心一沉,叫道:“真妹……”
符真轉過身來,神色略顯憔悴,臉上淚痕未幹,擔憂和求懇之意交織,雖然盡力保持平靜,聲音還是有些發顫:“蕭姐姐。”
蕭潇上前幾步,跪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只覺得她一雙手冰冷,正微微顫抖,不由得用力握兩下,正想找話安慰她幾句,忽然聽她低聲說道:“對不起。”接着轉頭望着矮榻上那人,“求你救救他。”
蕭潇手一顫,細細端詳她的神色,那擔憂分明不是為了自身安危,而是為了榻上那人,心底忽地升起一股厭惡和恨意,原來如此,那侍衛和馬車倒還罷了,那讓她無法不出門的字箋,符真,未免太處心積慮了。朋友,呵~~
無數念頭轉過,卻并沒有像直覺反應一般甩開她的手,事已至此,聽天由命罷。蕭潇慢慢松開符真的手,嘆息一聲,說道:“我會盡力。”
轉眼看榻上那人,饒是蕭潇正滿心憤恨,也倒吸一口涼氣,病人閉着眼,呼吸輕淺,面色青白,顴骨上兩團淡淡的紅暈,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最無望的是,他周身都死氣沉沉,看不到一線生機,蕭潇暗罵一聲,讓她看這種病人,不是存心往死路上逼她?這種眼看就要死的病人,哪裏容她蒙混過關。
病人的體征她很熟悉,臉上的紅暈是典型的二尖瓣狹窄,其他則是明顯的休克症狀,上前揭開錦被,濃重的血腥味沖了出來,強忍着嘔吐的沖動草草一看,由胸至腹好長一道傷口,布帛包紮着,還在不斷滲血,這大概就是休克的原因。如果要急救,就得邊輸血輸液,邊縫紮傷口,天可憐見,這些方法準則她背了一肚子,就是不會操作,也沒辦法操作,沒有血漿沒有液體沒有手術用的器械。就算想辦法解決一些問題,他的二尖瓣狹窄怎麽辦?這麽重的傷,他的心髒居然還能堅持工作,沒有導致猝死,簡直是奇跡。
武俠小說裏一句常有的話:大羅金仙也難救了。
放下被子,搭腕把脈,一面顯示她的盡心盡力,一面想着脫身之法。脈象破碎虛弱,連她這樣的半吊子也能感覺出來,不經意間,竟生出些恻然,不管他到底是什麽人,生死都是這樣無奈,她一個做醫生的,卻只能旁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入學時的誓言,從什麽時候開始被遺忘了呢?
不知道誰咳嗽了一聲,蕭潇警覺把脈的時間是長了點,不動聲色收回手來,低頭沉思片刻,轉身面對衆人。腿有點發麻,蕭潇改跪坐為盤腿坐,做個手勢讓衆人也都坐下,說道:“李二郎傷勢病情的危重,想必諸位也是清楚的。他原本就有心疾,又受了這樣重的傷,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符真在一邊低低啜泣起來,其他幾人也不安地交換視線,再一起把視線投在蕭潇身上,滿是希冀。李大江勉強沉的住氣,說道:“你是神醫……”
蕭潇以手止住他繼續往下說,說道:“我是醫生,不是神仙,只能略盡人事,再給你們指條路。”環掃一眼衆人,視線落在符真身上,“真妹,我來的倉促,沒有把銀針和師父送的的丹藥帶身上,那丹藥對心疾頗有神效,像李二郎這樣血脈枯竭的病人最是适用。你能不能回府一趟,把我的包袱取來?”也不等符真回答,轉頭對李大江說,“補心丹只能救一時之急,要想救命,除非……”略有沉吟,接着說道,“除非乘船出海,一直向東穿越大洋,有一片神奇的土地,那裏的巫師善觀天象,另有一套治病救人的方法,也許他們可以治愈李二郎的病。”
“你說的是扶桑?”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問道,滿眼疑惑,“我聽說他們的一切都是向大唐學的,怎麽會有那麽神奇的醫術?”
蕭潇一揚眉,還有知道日本的?不錯。不過一談論上這種細節問題,嘿,說明他們到底信了幾分。沉聲說道:“扶桑小小一個島國,當然不是我說的地方。拿紙筆來。”
當下粗粗畫出中國的海岸線,日本,菲律賓,南太平洋上的澳大利亞、新西蘭,最後箭頭指向南北美洲。蕭潇美術不行,不過顫抖的筆鋒畫出的線條還真像海岸線,蕭潇在本該是美國腹地的地方畫個圈,說道:“這土地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無數個部落,只有大地的中心才有能起死回生的神奇醫術。”
衆人圍上來看了地圖,都有些咋舌,李大江眼見蕭潇神情篤定,畫的又的确很像地圖,不免信了三分,然而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說道:“小郎的病情危重,就算有補心丹,又能維持得了多久?能撐過出海這諸多事情嗎?”
蕭潇斜眼看看榻上,說道:“我和你們一起去,路上盡力維持罷。”
李大江一怔,納頭便拜,說道:“蕭小娘子,蒙你如此恩義,我們兄弟肝腦塗地也不足為報。”
蕭潇被他吓了一跳,忙扶他起來,說道:“我只在書上見到過那片土地的記載,能親自出海尋找也是緣分,将軍不必如此大禮。”心中苦笑,她已經盡力拖延了,不知道柴榮什麽時候能找來,“我們還是商量商量具體事宜吧。”
李大江坐正,說道:“不錯,公子的病拖不起,越早進行越好。我們可以乘船沿黃河出海,這些事我來安排。蕭小娘子的包袱……”略一沉吟,“明天一早讓老六送你和大夫人回城,設法把包袱取來。蕭小娘子如果願意和我們辛苦一遭,就想個辦法出府,三日後東城三生觀見。”
蕭潇正要點頭答應,忽然聽符真叫道:“崇意。”回頭向榻上望去,正對上一雙幽深的黑眸,心下一驚,奄奄一息的人,居然有這樣淩厲的目光。那人盯視她片刻,眼底浮上一絲倦意,緩緩移開視線,落到符真身上,卻多了些隐忍的溫暖。
符真怔怔望着他,千言萬語,只化做一聲低呼:“崇意。”眼中淚光閃爍。
李崇意神色似歡喜又凄涼,說道:“大嫂。”稱呼拖了尾音,倒像是嘆息,“多謝你來看我。”
符真擦去滑落腮邊的淚水,說道:“崇意,蕭姐姐說東方有人可以治好你的病,我陪你一起出海。”
李崇意嘴角帶笑,說道:“真的?那好,我們一起去。”又說道,“大江,扶我起來。”
李大江正要起身,被蕭潇阻止。“胸腹有傷,還是平躺的好。”
李大江為難地看看蕭潇,再看看李崇意,不知該聽誰的。李崇意用力一掙,半坐起來,但扯動傷口,不由得蹙眉忍痛,李大江搶上一步扶住他,在身後墊上一個靠墊。
符真見他痛苦的神色,一時忘了矜持,上前一手握住他的手,另一手取出手帕。李崇意一點沒有回避的意思,任由她給自己擦汗,眼底溫柔無限。
蕭潇正在暗笑李崇意死要面子活受罪,對眼前這對暧昧無比的男女頗是不以為然,看到他們緊握的手,卻觸動了情懷,和方羽在一起的一幕幕浮現出來,一剎那間凄涼無比,雙手空握成拳,扭頭轉開視線。
李大江等人臉上或多或少露出尴尬和不贊同的神色,但又不好直言說什麽,一時間大廳裏靜了下來。
符真擦完他的額頭,手停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忙不疊放下手來,另一只手卻還握着他的手,微微遲疑,一點點慢慢松開,突然被他用力反握住,枯瘦冰涼的手,握的她那麽緊,心頭一顫,直直望進他眼裏去,只見他黑眸如流轉的夜色,千言萬語,殷殷切切,一時間心痛難忍,說道:“明天我就回府去取蕭姐姐的藥,你忍一忍。”
李崇意緩緩收回手,握拳放在身側,說道:“天晚了,早點休息。”轉頭環視衆人,“你們也下去吧。”
李大江做個手勢,衆人起身向李崇意行禮,依次離開,只留下兩個人,各自守在門口和窗邊,李大江自己也不走,過來扶李崇意躺好。李崇意道:“今天不用輪值守夜了,出海的事非比尋常,你們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分頭去安排。”
李大江知他性情執拗,話出口就不容違抗,但到底不放心留他一個人,揮手讓另外兩人離開,他自己卻站着不動。李崇意眼神沉下來,李大江心裏忐忑,臉上一副拼着受責也要留下的神氣。符真在一邊不說話,神情茫然凄楚,卻也毫無離開的意思。
蕭潇冷眼旁觀,不知道是要等他們争論出個結果,還是自己先閃人,免得有池魚之禍。忽然聽到一個微帶惱意的聲音:“你不是大夫,留在這兒有什麽用。” 蕭潇的腦袋嗡地大了兩圈,怎麽又扯到她身上?沒有聽見,她什麽都沒有聽見。李大江嘟囔一聲,沒有聽清楚,想來沒有什麽很好的理由。
蕭潇略有松懈的神經又緊繃成鋼絲,大腦開始超負荷運轉,各方面權衡一下,得出一個不情不願的決定。“真妹,李将軍,你們去休息,我留下。”三人的視線集中到她身上,她坦然以對,“我是大夫。”話出口又有些後悔,其實她不留下沒人會強迫她吧,悶不做聲說不定就混過去了。好希望他們有誰會表示反對。
符真看看李崇意,再看看她,說道:“蕭姐姐,麻煩你照顧他。我明天一早就過來。”李大江微一遲疑,眼中顯出感激來,拱手道:“麻煩蕭小娘子了。我就在隔壁,有事情喊我一聲。”向李崇意行個禮,轉身向符真說道,“大夫人,我先送你回房。”
蕭潇眼巴巴看着符真和李大江走出門去,帶上門,周圍一下子靜下來,蕭潇心裏有點發毛,努力回想以前實習時值班的經歷,先看看李崇意,眼睛閉着,看起來很平靜,幫他掖掖被角,然後站起來檢查門窗,一一熄滅燭火,大廳裏漸次暗下來,最後一只蠟燭,她猶豫一下,提了燭臺到矮榻邊鋪好的席子處,屈膝坐下。
燭焰微有跳躍,像她的心一樣沒有着落,明天會是什麽樣呢?這樣荒謬的不可把握的命運。蕭潇雙臂環起,仿佛可以給自己一些溫暖和勇氣,好對抗這無邊的黑暗和寒意,羽,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你?我不知道能不能堅持下去,可是,如果我不相信,又如何堅持呢?沒有人可以長久地旁觀下去,可是我不希望推我下水的是背叛和死亡。
意識漸漸模糊,蕭潇嘆息一聲,正想吹滅燭火躺一會兒,忽然一種冰冷由心而發,全身的寒毛直立,猛回頭,看到一雙森冷淩厲的眼眸。蕭潇下意識地低呼出聲,向後一閃,咣铛一聲悶響,燭臺倒地,蠟燭忽閃一下熄滅了。
黑暗。冰冷。
蕭潇盯着那雙幽幽發着寒光的眼睛,恐懼,絕望,讓她剎那間忘記了呼吸,停滞了思考。他想殺她,她能感覺的到,那一種猛獸盯着獵物的眼神,考量,評估,誓在必得,雖然這是個垂死的獸,但他的殺氣仍然讓沒有經驗的獵物膽寒、無措。
蕭潇的手觸摸到一個冰冷的鐵器,是燭臺,反射性地緊緊握住,放在身側,另一手虛虛撐地,腿半跪,身子微微前傾。憤怒在心中燃燒,驅散了恐懼和絕望,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他,甚至根本不認識他,她在這裏,為了一個莫須有的虛名,為了一個女人的背叛,即使這樣,她還是願意盡她所能照料他,為什麽要殺她?
蕭潇不知道自己的氣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生死關頭,一種在文明社會很少有機會顯現的本能激發出來,眼睛已經适應周圍的黑暗,窗外漏進的一點朦胧月光足以讓她看清對手的一舉一動,蕭潇本能地調整着呼吸心跳,調整着肌肉的松弛和緊張,使全身都處于應變的最佳狀态。
他會武功,蕭潇想,但是他有傷,他連移動都困難,這也許就是他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他的武器是什麽?在什麽地方?她為他檢查過,沒有發現什麽,但他把她單獨留下,一定是有對付她的把握。
她可以試着向後退,盡量離開他的攻擊範圍,但是她能退到哪裏呢?一旦驚醒李大江那些人,她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李崇意出手之前或同時,把燭臺刺進他的傷口。
李崇意盯着他的獵物,微有些後悔沒有趁她心無戒備時下手,只是他畢竟對殺一個素無仇怨的弱女子有些猶豫,她是符真的朋友,她為他診脈,還留下來照料他,他并不是一個濫殺的人。
這女子的反應讓他驚異,開始的慌張很快被冷靜的對抗取代,雖然沒有受過訓練,卻依着本能擺出一個攻守具佳的姿勢,她伏在那裏,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兵,虎視眈眈尋找着敵人的破綻,她的眼睛,發出冷肅的決絕的光,有着玉石俱焚的勇氣和孤注一擲。這就是他非殺她不可的理由。
他聽到她和李大江等人的應對,也看到她發覺符真欺騙她時那一閃而過的陰沉,如果她直言指責符真倒也罷了,那才是人之常情,但她卻在片刻之間想出拖延時間乃至脫身的說辭,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東西,換得李大江等人的信任,他的病情,她的名聲,符真的身份和她們之間的友誼。這樣一個心思玲珑心機重的人,他怎麽能留她在符真身邊,在她對符真心懷憤恨之後。她甚至不需要做什麽,只要向人們略微透露符真和李黨餘孽聯系的事,符真就會身敗名裂,符氏家族也不足以庇佑她的名節和幸福。
扣着弩機的手指有點發麻,傷口又痛起來,他的體力到底不足,他佩服她的沉着和勇氣,然而事情到此為止。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