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避而不見?
赫連煜沉着臉坐在上座, 猶帶水意的黑發随意攏在後頭。
拿着熏籠的靜淑想為他烘頭發,被他冷冷掃了眼,立馬停步不敢動。
長富着急不已, 搶過她手裏的熏籠湊過來:“皇上, 這頭發還濕着,容易着涼, 奴才給您烘幹了吧。”
赫連煜這回倒是不反對了, 只将目光移到下首處。
長富心裏一松, 忙不疊給他烘頭發。
赫連煜不管他,只看着下首跪着的人。
那是跪着一名渾身濕透的美人。
大冷天的,一身夏日的輕薄宮裝全濕了。濕透的布料貼在身上, 将曼妙身材顯露無疑,配着那泫然欲泣、蒼白驚懼的小臉, 更顯風情。
赫連煜的視線卻盯着她的臉——不,是她那雙眼。
屋裏靜可聞落針。
靜淑幾個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只偶爾隐晦地、擔憂地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新玉。
沒錯,跪在下首的夏裝美人, 正是新玉。
那雙與張瑩琇相像的雙眸眼眶泛紅、淚珠盈睫,真真是楚楚可人。
在赫連煜眼裏, 這雙泫然欲泣的雙眸,比那身半露不露的濕衣更為震撼。
當初,就是這雙像極了石榴姐姐的眼睛,才讓他将新玉從一衆宮女中選出來, 當了太極殿的領頭大宮女。
在他的記憶裏, 這雙眼睛永遠都是生動明亮、狡黠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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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想過,這雙眼睛也能媚惑如絲,或楚楚可憐。
若是挪到張瑩琇臉上……若是張瑩琇眼尾發紅含淚看他……
腦後發絲被扯了下。
他倏地驚醒。
長富一直小心翼翼, 但終歸平日不是伺候這塊兒的,力度多少有些不穩。
赫連煜也沒說話,再次掃了眼蒼白羸弱的新玉,他垂下眼睑。
“長富。”平日清朗的嗓音仿佛帶了些許沙啞。
“奴才在。”長富停下動作。
跪在下首的新玉更是渾身一顫。
“杖斃。”
新玉傻了。
長富看看地毯上的新玉,想了想,小心翼翼求情:“皇上,新玉罪不至死——”
“長富。”赫連煜盯着自己修剪平滑的手指,慢慢道,“不以規矩,無以成方圓。倘若誰都能踩着朕立的規矩行事,日後這太極殿、這後宮,乃至滿朝文武、天下百姓,是不是也能審時度勢、見機而行?”
這話說得重極了。
長富當即跪了下來:“奴才不敢。”
這麽一會兒工夫,新玉卻仿佛回過神來。她膝行兩步,擡頭看向上座的赫連煜,語氣憤然:“奴婢只是盡心伺候皇上,何來破壞規矩之說?”
赫連煜壓根懶得理她,只朝身後長富擺了擺手。
長富意會,指揮伺候的太監們:“堵了嘴拖下去。”
總歸是要死,新玉已破罐子破摔:“若論破壞規矩,那張瑩琇才是當之無愧第一人,為何不杖斃了她?”
這是公然頂撞皇上了。
長富怒了:“還不趕緊的?”
太監們急了,一窩蜂沖上去,堵嘴拽胳膊,準備将人拖走。
“慢着。”赫連煜卻打斷他們,深潭般的黑眸冷冷盯着瘋狂的新玉,道,“你也配與她相提并論?你算什麽東西?”
新玉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皇上,奴婢對您,是此情可鑒,是昭昭日月——”
赫連煜打斷她:“若不是你像——”他頓住,皺了皺眉,擺手,“拖下去吧。”
他跟一賤婢計較什麽呢。
嗚咽悶嚷聲很快便被拖離屋子。
赫連煜捏了捏眉心,道:“明兒讓嬷嬷給上上規矩。” 別是個人都能往他跟前湊。
長富欲言又止,看看他疲憊的神色,終于還是壓下到嘴的話,乖乖應喏。
赫連煜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當晚,他卻做夢了。
不再是那片光怪陸離的土地,也不再是碎光湮滅的恐懼。
是眼尾發紅、杏眸泫淚的張瑩琇。
是柔軟的張瑩琇。
……
醒來,衣物已污。
伺候的長福語帶暗示:“主子,真的該選妃了。”
赫連煜不理他,黑着臉步入浴間擦洗更衣。
一看就知道沒戲。長福立馬垮下臉來。都出精了,怎麽還憋着不找皇後妃子呢?再怎樣也能找個順眼的纾解纾解吧?
他愁雲慘淡的,赫連煜也不予多讓。
滿臉的陰雲密布,風雨欲來。
洗漱完畢,他照例前往演武場。
遠遠就看到張瑩琇縮着脖子、提着燈籠快步往這邊來。
他頓了頓,加快腳步,飛快踏進演武場。
還在路那頭的張瑩琇早就看見他們這一大堆人。
大冷天的,天亮的晚,她一路過來黑乎乎的,看見這麽大隊人馬,自然歡喜不已,當即加快腳步,試圖湊過來。
一晃眼,前邊就跟尾巴着了火般,飛也似的跑了。
張瑩琇:???
狗老鄉沒看見她辣麽大一個弱質女流、纖纖女子嗎?
快步沖進演武場,她照例摸到練箭的靶場那邊。
昨夜裏收到消息的安榮已經提前在那兒等着她了。
“安榮公公。”張瑩琇看到熟人有點高興,先行了個禮,然後問,“好些天沒見着你了,最近忙啥呢?”
安榮朝她回了個半禮:“瑩琇姑娘。”然後才笑呵呵回答,“最近在學着辦事呢,長福公公說,再過幾天,就得開始上值了。到時,指定跟瑩琇姑娘經常碰面了。”
“那感情好。”張瑩琇連連點頭,“你識字還會武,去哪兒都能做好。”
安榮撓了撓頭:“瑩琇姑娘過譽了,奴才還有許多東西要學呢。”
“好好學!将來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我啊!”
“一定一定!”客套完畢,安榮神色一肅,問,“聽說瑩琇姑娘最近都沒有聯系,今日咱們不着急練箭,先補補基本功吧。”
張瑩琇:……
苦逼的她再次開始紮馬步、提重物。
待她練完,天已經亮了,同鄉那一大堆人也早就走了。
之前練箭那段日子,也經常如此。張瑩琇自然沒覺出不妥,練出一身汗後,慢騰騰轉回太極殿,接着學習琴棋書畫。
到午間,竟然有太監給她并四位嬷嬷送來午點。
張瑩琇是心知肚明,四位嬷嬷竟也鎮靜的很,聽說是皇上安排的,就淡定地享用了。
久違的加餐,張瑩琇吃得心花怒放、心滿意足。
一轉頭,跟着享了點心的四位嬷嬷卻聯手抹了她的午歇,號稱要補回早上晚到的份額。
張瑩琇:……
淦,這是吃太多撐着了要消化消化嗎?
好不容易熬到申時,她開始引頸四盼。
連嬷嬷們也分神等着。
一直等到申時末,張瑩琇餓的肚子咕咕叫了,外頭才響起行禮聲。
張瑩琇當即跟嬷嬷們告退,飛快趕回正殿。
還未進門呢,就被紅着眼眶的宮女攔住:“瑩琇姐姐,您的晚膳已經準備好了,皇上讓您先去用膳。”
“……哦。”張瑩琇看了她一眼,聽話走開。
到了角房,當值兩位小姑娘頭對頭地說着小話,看到她進來,立馬起身,緊張地朝她行禮。
張瑩琇回了一禮,視線掃過倆人微紅的眼角,停在其中一名神情不太自在的宮女臉上。
“怎麽了這是?”她輕聲問道。
那宮女只猶豫了下,便低聲道來:“新玉姐姐沒了。”
“什麽沒——沒了?!”張瑩琇驚覺聲音太大,急忙捂住嘴巴,看看外頭,确定無人注意,才忙忙問道,“好端端的,怎麽沒了?”
昨天她整完奏折出來,還挨了那丫頭一記冷眼來着。
好好兒的,怎麽沒了?
她話音剛落,兩名宮女的眼淚便都出來了。
“哎都別急着哭啊,趕緊說說,怎麽回事啊?”張瑩琇有點急。
雖然新玉一直不太待見她,可算起來這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跟她也沒什麽大仇大怨……好好一熟人突然沒了,是個人都難受。
還是方才那名宮女。她咬了咬牙,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道:“杖斃了。”
張瑩琇:……
她打了個冷戰。
是了,杖斃。
她怎麽忘了呢?
在皇權社會下,她們這些宮女太監,就如塵垢粃糠,命如草芥。
但杖斃……
想到剛入太極殿時見到的灰名屍體,張瑩琇默然了。
她的狗同鄉……是不是徹底被權勢迷昏了頭?
她還想多打聽些消息,兩名當值宮女卻不肯多說了,甚至還反過來勸她趕緊用膳,進去伺候。
張瑩琇沒法,只得咽下疑問,快速解決掉晚飯,直奔裏屋。
屋子裏,赫連煜還在用膳,看到她悄無聲息進來,頓了頓,咽下最後一口食物,放下碗筷,道:“收了吧。”然後朝張瑩琇吩咐,“把奏折整理好,朕晚些批閱。”
啥意思?他不是一起嗎?張瑩琇有些遲疑,偷偷擡眼望去,正好看見他離開的身影。
好吧,估計有事。
張瑩琇無奈,只得自行過去東暖閣,負責搬運、看管奏折的太監已經在裏頭等着她了。
看到她進來,兩名太監拱了拱手:“瑩琇姑娘。”
張瑩琇連忙回禮:“安盛公公、安華公公。”
這兩位公公是老鄉身邊管文書、奏折的,也算是共事了好幾天了,自然都認識。
“姑娘客氣了。”名喚安華的公公笑容可掬,“今兒要處理的奏折不多,奴才已經将其擺在桌上,勞您整理整理。”
張瑩琇掃了眼屋中那張小桌,福身致謝:“勞煩公公們了。”
客套一番,這兩位公公就出去了。
張瑩琇微松了口氣,走到桌邊,鋪紙磨墨,慢慢将心思沉入奏折之中。
待最後一份奏折全部整理完畢,赫連煜竟然還沒回來。
張瑩琇想了想,将整理好的奏折挪到平日常用的小幾那邊,再把自己整理好的文稿鋪在幾上,分別在其上擺一小塊加了注解标簽的小紙條,便出來了。
外頭除了當值的宮女太監,也沒幾個人,碧蘭、蕙心等近身伺候的,應該是跟着老鄉走開了。
張瑩琇撓了撓腮,輕手輕腳摸出太極殿——不管了,她該下班了。
新玉的事情,明天再問吧。她現在大部分時候不在正殿裏,想找碧蘭她們打探下消息也不得,晚膳時候跟當值宮女聊幾句,已經是她最大的消息來源了。
想來想去,都只能找老鄉打探。
既然今兒沒見着人,改明兒呗。
誰知,接下來,她竟完全找不着機會跟老鄉說兩句話。
不,也不算,隔三差五還是能在晚膳的時候碰上一面,然後她就被攆去東暖閣整理奏折,這丫就不見蹤影。
數天下來,張瑩琇即便神經再粗,也覺察出幾分不妥。
這丫是在……躲着她?
為什麽?
難道是因為杖斃了新玉?心虛了?
張瑩琇暗忖。
看來,狗老鄉的良知還沒有徹底泯滅嘛……
不管是不是,不用在外人面前做小伏低、卑躬屈膝的,她也樂得自在。
日子一晃,就過了十天。
這日,天氣晴好。
張瑩琇正在偏殿練字,就聽外頭傳來吵雜人聲。
太極殿何曾這般吵鬧過?她愣了愣,停下筆。
容嬷嬷皺眉:“繼續。”
張瑩琇縮了縮脖子,捏緊毛筆,繼續落筆——
“砰——”虛掩的偏殿大門被推開。
“瑩琇!”驚慌失措的碧蘭沖進來,“快,皇上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