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相見
落星湖一如既往的澄澈,湖面拂過的微風帶着令人舒适的涼意,在花草中吹起一陣綠浪。殷夜駐足在這藍天碧草間,目光落在湖邊那幾間不起眼的草房上。找了這麽久,總算是找到了,藥王首徒裴元的居所。
現在離殷夜離開追命樓已經過了好幾個月,可以搜集的情報中,萬花谷的信息少到令人驚訝,最後他也只不過是了解到萬花谷坐落在青岩群山之中。
群山綿延千裏,要找到萬花谷的入口十分困難。開始的一段時間中,殷夜幾乎是一無所獲,不過後來他在某處山間發現了些許的不同。這裏有人活動過的痕跡,雖然很輕微,不過身為殺手的殷夜還是循着這些蛛絲馬跡找到了掩藏在山間的入口。
萬花谷的密道,機關無數,想硬闖的話基本沒有可能。本來殷夜已經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不過等進了密道他才發現裏面的某些機關已經被人破壞掉了。
破壞手法非常巧妙,以至于整個密道中的整體機關并未受到很大影響,依舊在運行,這樣的話不會引起萬花谷的注意,相應也減少了工作量。密道中有不少血跡,想來破解機關的人也付出了不少代價。小心跟着這條開辟出的道路走,期間遭遇幾次不太困難的機關後,殷夜竟然通過了這條密道。
殷夜緩下腳步朝那邊走去,心裏忽然生出幾分緊張。自從到了上清界,他的所有行為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标,現在找到了方法,希望近在咫尺的時候,卻又不安起來。這大概是唯一的途徑,如果無法成功的話,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義。傳聞說裴元性情古怪,醫與不醫全憑他的心情,若是他不願意出手,任何條件或是威脅都無法影響他。這樣的人,之後要如何讓他幫自己呢?
“既然已經來了,何必猶豫不決。”
殷夜擡眼望去,眼前墨發墨衣之人,正是他要找的裴元。不知何時,裴元已經從屋中出來,手中持有一木匣,裏面裝着是剛剛煉成的長生丹。不得不說殷夜來的很巧,裴元花費了大半年時間來煉制長生丹,今日才剛剛煉成。由于裴元身份的特殊性,他自然知道殷夜為何而來。
殷夜認真地低頭朝裴元行禮:“聽聞先生有回天之術,我想求先生幫我救一個人。”
雖然他對殷夜始終執着于要救回寒暮的心意是贊賞的,不過對于擅自闖進來的外人,裴元還是不想直接告訴他真相:“暫且不說你擅闖萬花谷,我又為何非要答應你的請求?鋒針這等逆天改命之術,用之必然要折損壽元,若是有人來求就要救,那我也就活不了幾天了。”
看裴元不肯答應,殷夜握緊了雙手,有些顫抖。然後他就那麽跪了下來,聲音帶着略微的沙啞:“無論先生有什麽要求我都答應,只求先生出手救他。”
“……這麽有決心?”裴元突然笑了一下,收斂了刻意為難他的心思,将手中裝着長生丹的盒子遞給殷夜,“既然如此,現在先幫我将這東西送去三星望月上給我師弟。若是我什麽時候情好了,答應你也說不定。”
殷夜雙手接過盒子,一直跟在裴元身後的瓦力跑出來停在他身邊,裴元轉身離開的時候道:“瓦力會帶你過去,谷中衆人看見他也不會攔你。”
等到裴元回了房,殷夜才重新站起來,跟着瓦力朝着三星望月那邊去了。登上三星望月的淩雲梯時,殷夜感覺身邊劃過一絲不協調感,不過等再去看的時候卻什麽也沒發現。
從淩雲梯朝下看,可以縱覽萬花谷的景色,不過殷夜現在沒有欣賞風景的心情。随着瓦力,殷夜來到了三星望月側峰一處平臺之上。平臺被開辟成了小院,院中倚着岩壁長出茂盛的樹木,和青山連為一體,看上去充滿了生機。
殷夜伸手準備敲門的時候才發現房門只是虛掩着,剛觸及門扉就緩緩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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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光順着被打開的門縫漸漸擴展,落在屋中的桌案上。站在桌前的人伏着身子似乎在寫什麽東西,墨色的長發因為這個緣故落在桌面上,和鋪展開的白紙形成鮮明的對比。聽見門被緩緩推開的“吱呀”聲,他并未馬上擡頭,而是将落到臉龐前的幾縷發挑到耳後,提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手指依然是白皙如玉,殷夜還記得這只手戴着玉戒時的樣子,皮膚和玉都是溫潤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和感。
光從殷夜的背後照進來,被拉長的影子落在那人的身上,殷夜逆着光的臉上一瞬間沒能做出任何表情。他愣住了,身體變得僵硬,思維也無法正常運轉,就像那扇門一樣,似乎只要一動就會發出陳舊的聲音。
“抱歉,我正在寫信,讓你久等……”落下最後一筆,寒暮轉過身來的時候,原本說了一半的話音戛然而止。那站在門前的身影,明明是逆着光,卻在異色的雙瞳中灑下一片粼粼波光。
手中的筆掉落下來,在剛寫好的信上劃出一道墨痕。
如鲠在喉,殷夜覺得自己大概是第一次真正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他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在寒暮轉過來的瞬間,他甚至有一瞬間的眩暈。怎樣描述那樣的情緒呢?殷夜不知道,他只能循着本能邁開了腳步,朝着寒暮走來。一步一步,連平常掩藏腳步聲的習慣都忘記了,腳底與地面碰撞的聲音在兩人的沉默中分外清晰。
至于寒暮,他現在腦袋裏只剩下了三個字,怎麽辦。各種各樣的解釋在喉嚨裏轉了又轉,最後又只能吞下去,怎麽都說不出口,這事兒牽扯的東西太多,根本就解釋不清楚。
殷夜停在寒暮面前,他現在已經比寒暮高出了一截,垂眸注視的時候,那雙眼睛埋藏了太多暗湧。他取下手上那只分外珍惜的玉戒,動作像是被刻意放慢了一樣,輕輕牽起寒暮的手,将玉戒重新帶回原主人的手上。然後他将臉頰貼近寒暮的掌心,臉上,目光柔軟而溫馴,像是害怕破壞了這份寧靜似的,他放輕聲音喚了一聲:“師尊。”
有滾燙的水汽蒸發到手心,寒暮驚得手指發顫。因為他看到那滴淚水确确實實從殷夜的眼眸中滑落下來,順着皮膚滑落出一道滾燙的痕跡,燙得他無法承受。滾落下淚水只有那麽一滴,卻莫名讓人覺得脆弱。
殷夜過去沒有流過淚,未來不會流淚,現在也不該流淚。
寒暮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句話,所以他有些手足無措,慌忙去擦那道淚痕:“別、別……對不起……”
殷夜輕輕搖頭,卻因為臉頰貼在寒暮掌心的姿勢,看上去像是孩子撒嬌時的輕蹭般。側過頭,他将唇挨到那枚玉戒上落下一吻,唇角落在指腹上激起一陣微癢。
寒暮這次是真的是瞬間就收回了手,卻被殷夜緊緊握住。
不對,殷夜這種行為的含義已經超出了寒暮原先的認知。看着殷夜漸漸變得明亮的雙眸,那其間似有火焰燃起——這絕對不是師徒之間應該有的情緒。或許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寒暮還看不懂,但是現在他能讀出那其中的含義。
怎麽可能。
寒暮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比較平靜,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現一樣:“對不起,我一直覺得這件事你不知道比較好……畢竟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趁着說話的功夫,寒暮又不死心的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依然已失敗告終。看着殷夜那副神情他又狠不下心呵斥,只能暗暗較勁。明明自己現在的修為比他高,但是為什麽力氣根本就拼不過啊!
“不,師尊才是這條路的終點。”殷夜這次直接低下頭,抵住了寒暮的額頭。閉上眼睛,像是用了很長的時間,殷夜才說出那句話:“我所走的路都是為了為了師尊在走,如果沒有終點,走那條路也就失去意義了。”
這次真的是想含混過去都不可能了,寒暮接連後退幾步,拉開了與殷夜間的距離。他嘆了口氣,準備想辦法把這徒弟給掰回正軌。清了清嗓子,寒暮重新擡起頭,正準備開口,但是看着殷夜暗下去的眼神,要說的話在喉嚨滾了一圈又被咽下去了。
寒暮其實挺喜歡殷夜這個徒弟的,又乖又安靜,還積極上進努力修煉,不用額外操心。除開一些小因素,簡直就是好徒弟的典範。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那麽多事情,寒暮其實很願意一直當他的師父,做好師父該做的事情,看着他慢慢成長起來,就會有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他在大部分時間對自己養的徒弟包容到了一種程度,有時候惹他生氣了,只要乖乖低頭或是用失落的眼神看他,他就絕對狠不下心來。
不過寒暮沒想到,殷夜眼神一變,直接沖上來抱住了他。
在寒暮還沒緩過神的一瞬間,他聽到了利器穿透皮肉的聲音,然後有新鮮的血腥味争先恐後的鑽入了他的鼻子。後背有濕潤溫熱的血将衣衫浸透,不過那并不是寒暮的血。
寒暮這才發現,他那張桌子為了采光,是正對着窗戶方向,窗外是院中那棵古樹粗壯的枝幹。
樹枝、窗戶和他剛才所站的位置,正好連成了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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