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警察早抓我進監獄,等法官來審。不過,到底是在寫字樓做一份工做到失眠掉發未老先衰,當同事面被老板罵低B(注)、白癡、無藥可救,比較沒尊嚴沒人格呢,還是像我這樣,生一個BB,換一份家産更令人羞恥?我都答不上來,不過我選後者,因為輕松嘛,至少在陪産的醫生護士眼睛裏,你有錢等于你好有尊嚴。”
指一指天花板,“不是我的錯,也不是港督的錯,是上帝的錯嘛,上帝不該創造亞當夏娃,明知人性最可怕,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溫玉沉默,無言以對。究竟溫妍是對是錯,不該由她來評斷。
人人都講,本埠文明開化,信仰自由,但現實呢?此處有強權政治高壓限定,你頭頂有一不可違抗的特定宗教,那便是“金錢”。
沒教義更沒牧師,但足以令全市人如癡如醉日夜追随。
先是秦四爺、溫廣海、尤美賢,繼而是秦子山、陸顯、溫妍,齒輪轉動,下一個又輪到誰?
前路茫茫,溫玉不敢多想。
但願校園是最後避風港,真空地帶,瞬間失憶,抛棄生活種種不安定,你在背英文算方程式時還想男男女女愛恨情仇?沒可能。
可惜解開一百道數學題,解不開心底秘密。
誰可伸出手穩住她搖擺不定的心,為何她遇到的是陸顯,不是家豪家明振邦振國,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陸顯,沒什麽好,多數時候讓人恨得牙癢癢,但他偏偏是陸顯,偏偏,她沒得選。
夕陽黃昏,又等到一日放課。女孩子們成群結隊笑笑鬧鬧出門,談鄰校學長打啵打架打籃球,每一件都型到爆。
少一個袁珊妮,好久不提高校霸王花名號,記憶總在淡去,不論是誰,從前鮮活生命一瞬間隕滅,時間卻不肯留半分情,一點一滴,将她殘餘痕跡一一抹去。
多年後,學妹們提起,你記不記得袁珊妮?
哦,記得呀,同男老師搞婚外情燒炭自殺的那個嘛。啊,周末去不去看電影?
誰去祭奠她的偉大愛情,唯有父母姊妹于傷痛中前行。
親愛的珊妮,願你來生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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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如今有司機接送,她人生短短十數年也算得上起起伏伏波瀾壯闊,這些年她學會沉默,沉默是對變化最恰當應對。
汽車駛過彎道,突然間急剎車,司機跑得沒蹤影,她還未來得及看清窗外,已被人捂住口鼻,拿乙醚藥暈。
再醒來已是深夜,一堵牆擋不住屋外嘈雜音樂,“你愛不愛我我好愛你,Oh,baby,不要離開我Baby!”音符吐字穿過牆縫滲進耳裏,一睜眼滿肚火,望見敗家子秦子山坐椅上抽煙玩火機,背後是夜總會私人房間內貼得花花綠綠俗不可耐牆面,還有裸*女像、色*情圖片挂在右手邊,四處望,自然找不到卡啦OK點唱機,因這裏不供搖擺唱K,專供男女之間飲過酒、貼過面之後真真正正過一把瘾。
秦子山盯住她,陰沉沉開口,“未想到身邊就有一只狐貍精,不但勾住我老爸,還勾住我們龍興大D哥,叫我老爸為你買車買樓買珠寶,大D更厲害,為你半條命都送上,溫小姐,失敬失敬,原諒我有眼不識泰山,不對,是有眼不識索女(注)。”
“秦少爺過獎,我幾時有這類‘勾男’大法,連我自己都未意識到,早知道就去選港姐結識富商,這條路不是更快更高效?”人類對于危險有敏感認知,溫玉心中緊張後怕,卻還要裝作不經意,四下觀望,一間房只得一扇飄窗,能看得見窗外“天福腸粉”燈箱,因此這裏至多不超過三樓,天花板低矮,跳樓未見得斷手斷腳那般慘烈。
秦子山扯散領帶,一步步逼近,“你承不承認都不要緊,我不跟你拍拖,沒時間聽你談人生。我們用做的,做完再講。我近來中意搞陸顯的女人,頭一個就是戚美珍,然後是欣瑤、愛琴、連同Tina、Mary啦,一個騷過一個。不過最近有人講給我聽,我就算把她們搞到死都沒用,陸顯根本不在乎,倒是有一個溫小姐,住在我家陪我老豆上床的溫小姐,很是讓陸顯牽腸挂肚,真是奇聞,大D哥會為個女仔發愁,我都好奇,想見識見識溫小姐你勾男的功夫。”
背後的女人,除戚美珍外還能有誰,大多數女人做此想,好好好,我過得不好,你也要更慘,這個社會才算公平。
溫玉牽動嘴角,笑容僵直,“怎麽秦少爺不知道嗎,女人的嫉妒心最可怕,為達目的,什麽謊話都編得出來,陸顯是誰,我第一次見他,他跪在四叔面前端茶認錯,衰到死,我跟他哪來交集,秦少爺你別亂開玩笑,不好玩的。”
“是真是假對我來說沒損失,都說學生妹下面緊,我老豆也都試過,今晚換我爽一回。”他寬大的手握住她纖細脖頸,細細摩挲,強與弱的強烈對比,更激起男人破壞欲。“我勸你最好別反抗,不然不但下面被捅出個大洞,上面怎樣我都不敢保證,你知道的,男人瘋起來理智全無,沒辦法控制。”
她後退,已退到牆角,求饒無用,不如放手一搏。
“秦子山,講實話,你是不是嫉妒陸顯?嫉妒他比你高還是比你壯?或是嫉妒他比你更得四叔重用?不然為何一提到他就瞳孔放大,好像遇到殺父仇人不共戴天。或是你默默中意他十幾年,嫉恨所有跟過他的女人,否則你集郵一樣癫狂的做法沒其他解釋。”
他于年幼時被送出國,鮮少回港見家人,等到二十二歲大哥二哥都出事,被秦四爺招回來繼承家業,他思念已久的父親身邊卻多一個陸顯,人前人後,事事處處都令父親滿意,下屬得意,人人都只說D哥如何如何,誰記得他空降太子爺,連親生父親都看不起他,日日講他這裏不盡心,那裏不如人,簡直是棺材仔,廢物一個。
她無意中刺中他心事,令他加倍憤怒,瘋狗一樣失去控制。
“你找死!”他抓住她手臂向牆面猛地一擲,幾乎将她半片身體摔碎。
男人對女人,性的暴力,言語的暴力,身體的暴力擇其一,成永恒主體。男人打女人是本能,信手捏來,融會貫通,他扇她耳光,一記接着一記,響亮清脆,守在門外的光頭佬被四眼仔叫去打牌,得啦得啦,太子爺搞得正爽,你待在這裏也沒事做,不如打牌啦。于是一同勾肩搭背擅離職守。
房間內,她眼角嘴角開裂,流滿臉血,他再剝她上衣,一氣呵成,多輕松,只不過牛仔褲稍稍麻煩,手伸到她腰間,就要扯開紐扣撕開拉鏈。
聽她喊,“懦夫,膽小鬼,只會欺負女人,有膽你去找陸顯啊!”
秦子山紅了眼,口中罵“賤*人、淫西”,徑直去一把抓住她顫動的ru房,咬着牙,發了狠的揉搓、擰轉,留一道道紅痕,激發他更深處欲望。
“叼死你個賤*人——”埋頭在她胸前,撕咬她胸前墳起的乳,未等他嘗過瘾,這切切實實口腹之欲,已有冰冷鋼刀喘息間鑽入他側腰,如同男人壯碩堅硬的體征,不經準許,強行插*入。
她等最恰當時機,抽出藏在後腰的迷你軍刀,贈他第一刀,他反抗,她便翻過身,給他胸口第二刀,她看着他的眼睛,從開始到結束,無聲無息。
門外有人唱《紅日》,橫空出世熱歌金曲,紅得發紫,聽音響震耳,“命運就算颠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沒趣味。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哦——”哦哦哦不知是不是要哦到明天一早。
方才強壯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現下無力、萎頓,奄奄一息,懇求她最後一絲憐憫。沒有人是永遠的強者,世界永恒變化,無絕對。他的呼喊聲都被湮沒在門外愛愛愛愛不停的流行歌曲裏,誰會猜到,太子爺秦子山會搞不定一個十七歲學生妹?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溫玉終于醒過神,帶一身血,一把殺人兇器,無處去。
41殺人如麻
溫玉最擅長是為自己設限,條條框框,紅筆寫禁止事項,絕不越雷池一步。
但誰能告知她真相,她需犯多少致命錯誤才能手握人命,面對小床上血流不止面色驚恐的秦子山。
作為守法公民,她或許應當報警等待援助。
時間未因她的焦灼恐懼而放緩腳步,秦子山腕上金閃閃勞力士滴答滴答為她的心跳默數,三十秒或者三分鐘,決斷的出生只在一念之間。
她幾乎是在房間內奔跑,撩開薄薄窗簾,老舊的推窗鏽跡斑斑,鎖片于此夜被腐蝕成分不開的彼此,她用盡全力想要拉開栓,帶動一整扇小窗都在她的急迫與絕望中顫抖,只是開獎同開窗一樣,有人兩塊五換十年巨獎,有人傾盡家財換滿屋廢紙,哪一件都要講時運。
一半可能,她一身狼狽,死于今夜。
但溫玉,是野草藤蔓一樣的堅韌不屈,不認輸是她的生存本能。
哭?哭有什麽用?除非眼淚能變化學品,溶解紋絲不動的插銷。
血、汗水、眼淚揉雜在緊迫逼人的分分秒秒中,她一只手推窗框,一只手拉動窗栓,斑駁的金屬劃破手心,血液湧出,空氣中浮動着鐵鏽與鮮血糾纏的氣息,肉*體的疼痛被瘋狂的心跳聲掩蓋,懇求上帝多給一次機會,賜予她逃生之路。
門外,光頭佬輸光家底,行在狹長無光的走廊中,考慮下半月該從何處撈錢,殺人放火高風險,不如去求太子哥,手指縫裏漏一分,足夠他逍遙一時。
不知他進行到哪一步,沒理由隔一張門,安靜得如同上中學歷史課。
還是太子哥又玩新花樣,要悶聲封口慢慢來。
仁慈的上帝,萬能的主,若能逃此一劫,她願意青燈古佛剃頭出家。
不過上帝與主幾時照看過佛教徒?
絕望時豁然開朗,窗被猛地推開,一絲絲涼風撲面而來,如同将要窒息的人得一口*活命的氧氣,她深呼吸,似重獲新生。
但上前一步,沒預兆,急轉直下。
三樓,至少五米高,誰在等待,等待她是否有勇氣不顧一切向下跳。
即便跳下去又如何,斷腿傷殘,走不出這條街。
最難耐是此刻,光頭佬終于忍不住敲門,“咚咚咚——”商家逐利,降低成本,一張廉價木門薄得像紙,只能遮醜,不能回護。
“太子哥,你玩什麽呀,都沒聲響的。”
得不到回應,他繼續敲,急促剪短,一聲重過一聲,寫他情緒變化,疑心叢生。
“太子哥,太子哥,你答我一句,不然出事我不好交代…………”
敲門聲似催命符,一聲聲敲打在溫玉心口,此時出聲演戲更可疑,轉過頭去看腳下深淵,晦暗燈光下,甚至不知巷道中堆放多少廢棄玻璃渣,正等着摧毀下落的腳踝。跳還是不跳,幾成幾率活着走出這條街,誰提供神奇公式演算幾率。
“太子哥?再不出聲我撞門了——”
只一腳,門鎖便被踹得飛出,砸在褐色玻璃茶幾上,嘩啦啦一聲巨響,陪酒小姐猜,呀,又是哪個醉鬼鬧事。
光頭佬只看見秦子山一個人孤零零躺在血泊中,唯一的一扇窗被強行推開,淺黃色窗簾随風飄,同他招手,來來來,這邊風景獨好。
窗下軟椅以及窗臺上留着染血的腳印還原罪案,長度不超過他手掌,女人的腳,顯而易見。
光頭佬識輕重,懂得第一時間撲向他衣食父母,只不過秦子山兩眼發直沒生機,眼看就要斷氣,古惑仔這個時候也要懂得報警call白車求助,順便喊門外同事都來,看老板将死未死衰樣。
未見到幫手,卻等來匪徒,沖進門只問三句話,“人呢?”
“誰?”
“被抓來的學生妹。”
光頭佬指窗外,“跳樓跑路。”
“還有誰進來過?”
“沒人,我第一個,進來就看見太子哥被人捅,真的不關我事——”
子彈射出,被消音器悶死,瞬間寂滅。
剩下的,一人繞過床,探出頭去看窗外風景,啧啧啧感嘆,“這女仔是一條生猛海鮮,吃偉哥長大的嗎?跳樓都不多想,捅完人立刻跳,沒一秒猶豫,豹哥,你狠不過學生妹。”
那位豹哥穿黑色耐克鞋,站在床頭,翻一翻秦子山眼皮,說:“鄉下仔,過來幫幫忙。”扛起重傷昏迷的秦子山不知要去何處。
溫玉蜷縮在床底,默默倒數,回童年玩懷舊游戲,一二三,木頭人,不會講話不會動。
所有恐懼與罪惡終将褪色,她不害怕,一點也不。
他就在隔壁房間,一字不落聽完全場。
鄉下仔放下秦子山,一進門先挨一耳光,他低聲吼,“人不見了你不會去追,她敢跳樓你不敢?是不是要我教你怎麽做事?”
一巴掌扇得他半張臉沒知覺,鄉下仔低頭認錯,喊三五人一同出行。
豹哥安慰他,“放輕松,大佬心情不好,扇你一次,又不是斬你右手,你不用怕的。最重要好好做事,明不明白?”
他點頭,捂着臉說:“大佬剛才真可怕,眼睛會噴火,要燒死我呀。”
豹哥拍拍他肩膀,樂不可支。
等耳邊只聽的見一首接一首情歌,溫玉才試探着從床底爬出,血與灰塵沾滿一身,再佐以沉靜雙眼,如同複仇者歸來,手握一把機關槍殺人如麻。
地板上,光頭佬眉心中槍,血流的并不多,尚有一件完好襯衫可供溫玉替換。
她撫平心緒,帶上擦得光亮的匕首走出這間盛滿罪惡的屋,帶上門,深呼吸,放松再放松,眼前又是另一個世界,
舞小姐風*騷大膽,緊身洋裝露半只胸,再開叉到大腿根,三寸細高跟勾一勾老板褲腳,來來來,再開一瓶XO,人家嘴對嘴喂你喝啦。
臺中心,吹薩克斯的白衣男莫名憂傷,憂心社會、民主、本埠未來政治走向,他要為民衆振臂高呼,不如放下樂器去參選,九七交接,正是機會。
夜漫長,哪管你去何方。
溫玉與秦子山同一時間失蹤,一男一女,引人遐思。
溫妍在家中養胎,一點點小事便哭個沒完,為了無音訊的細妹擔心,也為她自己日益嚴重的妊娠反應發愁。
秦四爺對她心懷愧疚,着力要在最短時間找出秦子山,至于溫玉下落,要等見到秦子山再談。無征兆,所有線索戛然中段,找不出頭緒,秦子山似泥牛入海,無處可尋。秦四爺許久不曾體會驚惶失措意旨,他年近六十,再受不起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
偏偏壞事接連來,不給片刻喘息,他手下德安、鵬翔兩個大佬,一個被抓進警察局,一個生重病住進療養院,其他人一半跟定陸顯,一半左右觀望搖擺不定,沒有一個可用。
英雄遲暮,安逸太久,危險逼近亦無法察覺。
前一天他還在為老來子欣喜,而今卻不得不面對紛紛亂亂局勢,應接不暇,無從下手。
而陸顯那方不見得好過,他近幾日上火,砸掉一車碗碟,還在罵,“你們都沒長腦?三十歲玩不過未成年?龍興要找一個人幾時變得比登天還難!都滾,滾去找人,找不到都去死!”
轉過身踹一腳餐桌,“頂你個肺!”
顧少站門口,說:“D哥,雙番東找。”
他去見雙番東,又是開開心心大哥大佬,相見吹噓,事後密談,要做叛徒也需周密計劃,不然做得話事人又怎樣?走出去面上無光,不值得。
溫玉仿佛人間蒸發,一絲風都透不出來。
第四天,陸顯得神仙點化,驟然通透,到忠烈祠,溫家舊樓。
舊家具早已經搬空,新住戶還未入住,一棟樓空蕩蕩,敲一敲門能聽得見回聲。
他走上二樓,長廊盡頭溫玉房間,門半掩,日光慘淡。
他推開門便聞到食物腐壞的酸臭,餅幹、零食花花綠綠包裝紙散落滿地,冰冷地板上蜷一具小小身體,髒兮兮皺巴巴,一顆才從泥地裏拔*出來的小蘿蔔,渾身上下沒有哪一處地方能夠還原從前的溫玉。
他扶住她的背,使她軟軟靠在他肩頭,原本幹淨無暇的臉何止髒污,未清理的傷口以及淤青令她的五官扭曲變形,醜陋且怪異。
她發着高燒,昏昏沉沉。
伸手取走她手邊迷你軍刀,他輕聲喊:“溫玉,醒醒,溫玉,看着我…………”
她幾乎是在他發聲的那一瞬間睜開眼,警醒戒備,卻又疲憊不堪,花許久時間才看清他,無助與驚懼這一刻終于爆發,孤單時沒理由軟弱,沒有人為你的眼淚心疼,但他出現,她似突然間有了依靠,結着血痂的手,緊緊攥住他衣袖,哭着說:“陸生,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
許多時候連她自己都忘記,她不過是十七歲少女,擁有無數特權,可任性妄為,縱情哭泣。
她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她說:“陸生,我好餓,我想吃面。”
“我帶你去吃魚翅好不好?”他抱住她,緊緊。
42成功成仁
男人的理想抱負,說出口,無一不是壯麗遠大、光面堂皇,背後多少卑鄙龌龊心事,都被一個憑空捏造、錦繡天堂一般的美好未來掩飾遮蓋。
他只需輕飄飄說一句,這一切都是為你、為我們的将來努力,親愛的,請你理解。
可是拜托,誰要跟你有将來?她放開手,背過身,她的未來無限可能。
何至于被困死在他鋪張的羽翼下,沒有自我沒有人生。
但眼下,溫玉對遙遠未來一無所知,人有燃眉之急,緊迫危險,沒多餘時間設想三天之後是否海水倒灌、地球毀滅。
她需要直接的擁抱,堅實的臂膀,現實的灼燙體溫。一個高壯男人,并不限于誰,抱緊她親吻她,告知她一切罪惡與絕望都終将被時間沖散,一如現在,她被洗淨、治愈,穿一件屬于男人的寬大白襯衫,下擺恰恰遮過腿根,圓翹的臀形隐隐約約眼前擺蕩,最難抵禦半遮半掩風情,不經意間致命。
天擦黑,夕陽未滅,巨大落地窗引來晚風入境,吹起鬓邊微濕的長發,斜陽最後一絲光落在她腳下,親吻一雙赤*裸的玉雕的足。
他手中香煙燒到盡頭,火花燙手,飛進《玉*女*心經》《十大酷刑》的那顆心才被火灼召回現實,沒辦法,男人遇到女人,九成九想同一件事——最好說話吵架複合都在床上解決,他只需埋頭苦幹,她再多花也說不出口,只能哭哭啼啼求他高擡貴手。
同她在床上…………光是想一想都熱血沸騰不能自抑,更何況她眼角唇邊,大腿內側一片片暧昧傷痕,他再想下去,才是真真正正禽獸不如。
陸顯咽一咽唾液,喉結鼓動——叼你老母,還要等到什麽時候?他是易燃易爆品,溫度升高,下一秒就要自爆。
但她瘦小易碎的身體依過來,手臂環住他脖頸,帶着淡淡沐浴香。對他,前所未有的依賴,他內心深處随同他的*童貞一齊消失的良心與人性發神經回歸,催使他,陸生陸生,做一回正人君子如何?
“陸生…………”她靠着他,全身心依靠,“秦子山究竟是死是活?”
“沒音訊,沒人知道他在哪,警察同社團都在找人,你同他一起消失,秦四爺多多少少起疑。”
溫玉後怕,“照你們社團規矩,我被抓住,是不是要被分屍喂狗?”
她一本正經,他反而失笑,“最多拿你填海喂魚,或者賣身還債,分屍?我們雇不起專業人士。”
溫玉道:“我去自首,強*奸時正當防衛,殺死他都不為過。”
陸顯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秦子山下落不明,你現在貿然認罪,不怕中套?法官放過你,秦四爺絕不會手軟。要人死,一千種方法,一個比一個血腥,阿玉,你不願意聽的。”
“你吓我?”
“我講事實。你聽我話,暫時住這裏避風頭,等水落石出,塵埃落定,再給你請三百人律師團,打全港最貴刑事案,萬一輸,大不了作一份假護照飛溫哥華,不過,先給我生一兒一女再走。”男人說謊是天性,讨好女人信手捏來,只要他肯用心,三兩句話已足夠打動一顆心,更何況是她驚懼猶疑漂泊無依的時刻。
溫玉雖有疑慮,卻未嘗多想,她感激他的雪中送炭,慷慨救助,看他鋒芒畢露眉與眼,都多幾分順眼。是恰到好處的男人味,而不是令人反感的霸道嚣張。
敲門聲響,陸顯起身,順手抱她上床,“會有人照看你,想要什麽都指派他們去買。”低頭親吻她前額,“好好休息,等我回來。”無法掩藏的溫柔,這大約是他們相識以來最美好片段,符合男與女交往“正常”範疇。
他不知何時偷偷摸摸買一座豪華別墅,傍山臨海,只不過是“阿爾卑斯山”“波羅的海”,雕琢精美造價高昂的人工産物,開發商連同廣告公司告知市民,我這裏擁有真正歐羅巴風情,北歐童話,值得諸位先生太太花三十萬一尺搶購,不知吸引多少陸顯這一類不曉得挪威在歐洲還是北美洲的暴發戶。
沒讀過書很丢人?讀書才丢人,讀完書你才懂,這二十幾年浪費時間,不如辍學,留着學費投資,利滾利,二十三就是千萬富翁入住淺水灣。
溫玉在這座金屋與世隔絕十七天,門外卻有翻雲覆雨變化,晝夜不同。
雙番東老母七十大壽,慶南園酒樓開一百九十九桌大宴賓客。老阿婆穿民國舊服裝,頭發梳的光亮,三十六顆牙只剩一半,握着龍頭拐杖臺上教子,罵雙番東不學好,從小出來混,偷雞摸狗打家劫舍,沒陰功,遲早出事,不如趁今天收山,“你們一個個最喜歡講,出來混,遲早要還,我怕你自己還不起,要拿子子孫孫的命抵債。”
雙番東一拍桌站起身,“收山?我還沒賺夠,收什麽收,收驚吧你。阿媽,不是我不敬長輩,不過如果當初不是我做古惑仔,哪有你今天?你擺一百九十九桌祝壽,不是阿媽你勞苦功高,是我雙番東有本事。”
兩母子吵架,肥關做長輩當然出來勸和,“雙番東你少講兩句,看我面,大家坐下來和和氣氣飲宴。”
“癡線,越老越神經。”雙番東不依不饒,罵罵咧咧,招呼諸位大佬進“花開富貴”中廳,六張桌,六六大順。點心茶水都上齊,但六張桌,一桌十二人位,才得龍興六位大佬入座,門鎖死,一人一張桌,一人一壺茶,無人開口,有人玩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有人隔岸觀火守株待兔,一個個心中算盤噼裏啪啦響,算時運算未來算成與敗生與死,是否今日能如頭頂匾額,花開富貴。
雙番東心浮,最先出聲,“秦四爺,你上位之後,我們龍興十幾年都未換過話事人,我敬你為社團為兄弟盡心盡力勞苦功高。不過現在大家都搞民主,你看新義連,話事人三年一換,公平公正,不搞父傳子子傳孫那一套,不靠出身,靠實力,人人都有機會出頭,這幾年發展有多快,大家有眼都看得到。”
秦四爺桌上那壺茶是熱滾滾鐵觀音,醇厚、甘鮮,不負盛名,他口中卻只嘗到苦,青心烏龍,苦且澀,“子山失蹤二十天,你們來同我談新義連選舉,多半不是簡簡單單閑聊。雙番東,你想說什麽照直說,不必拐彎抹角旁敲側擊。”
雙番東摁滅煙,高聲喊:“吶,是你要我說我才說。四叔,你霸主話事人這個位太多年,也該學學新義連退位讓賢的嘛。”
秦四爺冷笑,毒辣目光落在陸顯身上,“我不做,誰來做?叫他自己講。”
陸顯沉默,分毫不動。
雙番東接口說:“四叔,龍興多得是青年才俊,後生晚輩,不缺人選。只要你肯點頭,和和氣氣吃過這頓飯,新的話事人出頭,大家都好過。不然二十幾天,太子爺身驕肉貴,小地方粗茶淡飯,我不知他熬不熬得過。”
秦四爺拍桌,怒不可遏,“你——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個都不要想脫身!”
雙番東頭上一把火點燃,猛地上竄,他站起身,一只腳踩椅上,氣勢洶洶,“我早就想問,四叔你口口聲聲為龍興為兄弟,但秦子山差點害死大D,又私分幫會的賬,同大佬B私下商量要做掉我,這些四叔是一概不知還是明知故犯?我都想不明白,龍興能到今天,是兄弟們拿命拼出來,不是你秦四爺住洋樓開豪車三兩句話搞定,憑什麽上上下下都要聽你們父子差遣,想殺誰就殺誰,說拆夥就拆夥,幹脆不要叫龍興,改姓秦不更好?”
秦四爺道:“誰借你的膽,敢跟我叫嚣!”
劍拔弩張,處處争鋒。
陸顯還在忍,百忍成金。
肥關适時出手,做和事佬,但卻比雙番東更難纏,“好啦好啦,就事論事,吵什麽吵。秦四,雙番東嘴臭,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不過我們龍興創幫到現在,是時候改一改規矩與時俱進。女王頭像都要換人民幣,老規矩不好一塵不變。你同我都老啦,不如今後釣魚玩鳥,頤養天年咯。退一步,讓他們年輕人去争吧,等子山回來,也一樣可以選。今後龍興話事人兩年一換,大家輪着做,都有機會,皆大歡喜。”
見秦四爺沒反應,繼續講:“這幾年子山怎樣做事,你我心知肚明,幫會的賬目不清不楚,他私下分多少生意,算不清,也沒必要算…………”于是數出血淋淋罪狀,秦子山是禽獸敗類,陰險小人,人人得而誅之。
四位大佬都投票支持,配合他逼宮,戲演到這一場,秦四爺回天乏術,只得望向杯中浮上落下的茶葉長嘆,“既然你們都支持,我點不點頭都沒意義。不過我只要求一件,事成,放過子山。”
肥關去看陸顯,陸顯點頭,這才肯開金口,“太子爺玩夠了,自然要回家,秦四爺沒必要擔心。”
他按捺着皮膚之下瘋狂跳動的脈搏,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終于等到,多少付出不必說,在座六個人誰沒有自己一番打算,利益平衡,他占去頭名,将來如何尚未可知,但腥風血雨又如何?他的人生從此劈開嶄新篇章。
第二日過堂會,秦四爺當衆宣布,龍興新一屆話事人正式出爐。
陸顯跪在神龛前,敬過關二爺三炷香,一切都值得。
43毒品替代
動物大都知道自身壽數,這似乎成為本能,秦四爺縱橫黑道十餘年,亦能領會其中“天命”,乃弱肉強食,優勝劣汰最極致凸顯,輸就是輸,沒理由,沒退路。
多少人的鮮血鋪陳,仍有人前仆後繼費盡心思踏上這條不歸路,秦四爺之後是陸顯,陸顯之後又是誰?
盛夏某一日,蟲鳴伴晚風,秦四爺同溫妍交代後續事宜,溫妍小腹微凸,一面聽一面哭,哭命運也哭她自己,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帶個拖油瓶,世上哪有男人肯接收,錢總有花光的一日,她靠什麽活?
悲從中來,眼淚越來越真切。
秦四爺分割財産,他萬貫家財到最後無人收,但願子山能夠平安歸來,不求東山再起,但求平平安安一生,未想卻也成奢望。
黃泉催命,讨債人上路,陸顯同肥關一行人前來追債,一本舊賬砸在秦四爺眼前,意圖、本心,昭然若揭。
再多開一盞燈,書房一片慘淡的光,豎排字玻璃櫃後飄蕩,世界名著都當擺設,老舊時光裏靜靜等落灰。
秦四爺飲一回茶,長嘆後開口,“早知道你們要來,茶沏好,東西也準備足。阿妍還小,不懂事,什麽都不知道,幾位叔叔伯伯網開一面,讓她今晚登機飛去加拿大吧。”
溫妍一旁哀聲低泣,之前風風光光多得意,眼下要瑟瑟發抖等判決,人世無常無不在此,喊一聲四叔,祈求最後庇護。
可惜四叔自身難保,有心無力。
露水情緣,春風一度,不見得真,亦未見得假,最終只餘一聲嘆息。
“走吧……再哭,誤機,更誤事…………”
她擦一擦眼淚,哽咽說:“四叔,不管其他人如何想,我一生記得你的好。”
秦四爺低頭,擺擺手,并不去看她,沒勇氣沒膽量,把握生命最後一簇燭火,“走吧…………走…………”
一聲嘆,再一聲嘆,他邁出第一步,就早應當有此自覺,富貴名利路,沒有“一人做事一人當”這規矩,一旦輸,就要被斬草除根,賠上全家。
越老越沒有膽色,更貪戀人世,奢望一輩子安安穩穩活下去,忘記你是誰,黑社會古惑仔,哪有壽終正寝結果。
一段苦情戲終于散場,肥關落座,兩百磅肥肉滿檔的身體塞滿紅木椅,開門見山,“秦四,不是我不講情面,你做話事人,私底下偷走龍興三分利,到今天這本賬不能不算。”
秦四爺擡眼,望陸顯,“我收留你,未想到為自己埋一枚定時炸彈,處心積慮要除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