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齊一字排開,七個幹幹淨淨少年,中間穿插一位白人一位拉丁裔突然拔高,氣勢洶洶,眼觀四路,如同黑社會鬧場砸店。
蔡靜怡不屑,“神經病——”
溫玉拉着她繞過這一隊瘟神,往巴士站走,越走越是滿頭汗——身後一隊男生跟着她游街。
溫玉疑惑,問蔡靜怡,“你幾時惹到他們?”
“誰說是我?一起去聖保羅看籃球賽,我雖然同那位大波風*騷女吵過嘴,但…………”話未完,兩人之間伸出一只手來,碰一碰溫玉手臂,小心翼翼。
“請問你是………………”
“抱歉,我不是。”溫玉要去搭車。
他跟上來,一塊膠,沾上便甩不脫。
“我知道你是伊莎貝拉,周四,聖保羅中學體育場,我遇到你。”右手伸到她眼前,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一見即知他未經世事,執着單純。隔空等她握手,等過三分鐘,只能尴尬收手,“我是段家豪,我…………我很喜歡你…………”
溫玉稍稍擡頭,望見他,不過一百七十公分,幹淨精致。梳三七分少爺頭,鬼知道他擦多少發膠,烏黑短發結塊,一根根堅硬,足夠拿來做殺人兇器。
他緊張焦灼,經過好一番梳妝打扮心理建設才敢來,婆婆媽媽像個女人。
得她抱歉,淺淺淡淡揭過,“對不起,我更中意Man一點男生。”
有沒有見過科普臺,快鏡頭播放一株植物生長凋零過程。溫玉開口之前,他是蓬勃生長一日千裏一棵苗,溫玉拒絕之後,他是瞬間枯萎幹涸萎縮一多花。
她一句話成緊箍咒,反反複複在腦中盤旋,“Man一點——她中意Man一點男生——她不中意我——”
蔡靜怡低聲罵,“神經病——”
但事情未完,下一周周五他帶一群兄弟幫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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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裸上身單穿一件皮革背心,胸口一橫排鉚釘陽光下銀光閃閃。前胸後背青龍白虎,雄鷹展翅。
見溫玉來,大搖大擺螃蟹橫行,摘下蛤蟆鏡,甩頭,眯眼,“怎麽樣,Man不Man?”
蔡靜怡同袁珊妮都看傻眼,溫玉只想笑,又怕太傷他自尊,只好扮黑臉,看着他終年不見陽光白過女人的皮膚,皺眉說:“我不喜歡白斬雞。”
“噢——”
溫玉擔心他要當場哭出聲,誰知他恍恍惚惚轉身就走,終于有一點點實質的男人氣。
莎翁說:“戀愛是盲目的,戀人們瞧不見他們自己所幹的傻事。”
十七歲的段家豪,也要為愛追逐,多麽勇猛而偉大。
只不過蔡靜怡擔憂,段家豪是不是從精神病院出逃,勸溫玉報警求助。
段家豪不過生活中小插曲,女高生活始終漫長無邊。
湯佳宜兩周內甩掉十磅肥肉,雖然基數龐大,效果不顯,但她欣喜若狂,希望就在眼前,會不會算?只需要二十周就能完成夢想。她整日開心,溫玉也因她快樂。
某日放學,溫玉突然遇到消失已久的四姐溫敏,才過去多少天,溫玉已經認不出她。
溫敏有沒有超過九十磅?骨瘦嶙峋,顴骨突出,原本豐盈的胸部也變幹癟,一夜之間老去十幾年,三十五度高溫穿一件灰色線衫,不怕中暑脫水。
她顯然是為溫玉來,一見她兩眼放光,拖住她往僻靜處走。
溫敏身後跟兩位黃頭發古惑仔,鼻穿孔耳穿孔,站不直,走不正。
溫敏開口第一句話是:“阿玉,你有沒有錢?接濟我一點。”
溫玉道:“我身上只有五十五塊零花錢。”
“我不信三太會這樣小氣,阿玉,借我一點點救命錢,明天,明天就還你。”她顯然犯了瘾,哆哆嗦嗦,冷汗直下,到這一刻,她什麽尊嚴都沒有,跪下磕頭也好,舔你鞋跟也罷,只求一口神仙水,救命。
溫玉從書包裏掏出一疊鈔票,遞給溫敏,“确實只有這麽多。”
溫敏身後一個黃毛仔突然在溫玉臉上摸過一把,笑嘻嘻說:“這麽窮就叫你妹出來做啦,肯下功夫,一定忙到腳不沾地。”
溫敏用僅剩力氣,推開他,指着他鼻子罵道:“死衰仔,敢碰我小妹,叫霹靂哥斬死你!”
“死八婆,你以為你是誰?幹巴巴不出水,霹靂哥早不想要。”
溫敏不同他吵了,握住溫玉的手,似臨死托孤,鄭重決絕,“阿玉,你幫幫四姐,回去悄悄告訴大太,叫她拿一萬塊現金,明日下午放學後帶給我。我就在這裏等你!”
“大太不會相信我。”
“沒關系,我寫便條給她。”溫敏顫顫巍巍從溫玉書包裏翻出紙筆,身體發冷,四肢無力,字也寫不好,歪歪扭扭像小學生筆跡。
“阿玉,一定要拿錢來…………”
溫敏離開,也帶走那五十五塊零錢。
鈔票再少也是錢,誰會嫌錢多。
期末考迫近,氣溫一日高過一日,Mrs.Yang一日兇過一日。
蔡靜怡說街尾搬來柴犬一家,狗媽媽帶四只小狗,在垃圾堆裏翻食物度日,十分可憐。
女高霸王花要為地球做善事,拿午間餐剩餘去接濟柴犬一家。
這一天悶熱,臺風天即将逼近。
暗巷內高牆邊,寫着“女高霸王花”的狗窩空蕩蕩只剩一只小狗,狗媽媽帶小朋友們遷徙,別處求生,唯獨留下它——因它生來眼瞎,殘疾兒,遷徙途中跟不上路,遲早要被丢棄在車流與人潮中。
溫玉抱起它,小小的一只,軟乎乎身體,因搶不過哥哥姐姐,所以十分瘦,營養不良長不大,更加不讨人喜歡。
她叫它晶晶,晶晶的眼亮晶晶。
誰說它看不見,它能感受到,怯怯弱弱舔溫玉手背。
但值得苦惱的事情一件不會少,大太兇悍刻薄,一定不會允許她帶一只流浪狗回家。退一步說,她自身正與晶晶一樣,是無根基浮萍,随水飄而已。
一萬塊鈔票就在背包裏,溫敏卻沒有出現。
她低着頭,抱着晶晶走出巷道,便遇到武大海,說大D哥請她去池記茶餐廳喝茶。
她原本拒絕,但武大海說溫敏也在,她不去,溫敏不會好過。
溫玉憋一肚不明火,随武大海左轉右轉到達目的地。
才七點而已,這間茶餐廳居然已是半歇業狀态。偌大個前廳只看得到陸顯,溫敏,以及閑雜人兩三。
最突出是昨日兩位高調出現古惑仔,今日老老實實坐大廳,啪啪啪,一邊哭一邊自扇耳光,打到臉浮腫,眼充血,陸顯不出聲沒有人敢停。
作者有話要說:一邊寫一邊聽歲月輕狂
寫到這裏,突然好想哭,先把自己感動了
再企圖打動你們
湯佳宜,很多時候就是從前的某某,不出衆不美麗,甚至有寫笨拙,有些傻
執着地追逐着一個夢
當她真的長大,Leslie卻不再,不知是多大遺憾,或是。。。OK,Just So So,那只是年少夢,現在…………時光改變一切,時光令你忘記一切
人世無常,滄海桑田。
15要挾
三十平逼仄空間,長方形鋪陳,前通街,後通巷,方便大哥小弟潛來光顧,更方便見事跑路。白天做街坊鄰裏生意,夜晚關上門,噔噔噔只聽得見菜刀斬砧板,低頭做人肉叉燒包。
牆壁上,石青色瓷磚沾滿油,一萬年不清洗,叫做保持特色。
人造皮革裹着長椅,貼緊皮膚,更顯悶熱。
頭頂一只年老失修的三片葉吊扇,仍嗚呼哀哉帶病工作,吱吱吱,忍不住呻*吟哭訴。
他坐第二排格擋牆附近,脖子上挂一條锃亮發光金鏈,刺拉拉短發正頂風,占盡好處。
大約才沖過涼,袒露無遺的上半身濕漉漉負一層高溫中掙紮搏命的水珠,得一顆滾圓,從肩頭滑過胸膛,試圖抓緊被日光海風催成小麥色的皮,無奈推推擠擠歸向中心凹槽,再經歷小腹,一塊塊肌肉平整緊實好似Barsix巧克力(注),最終流向哪裏?牛仔褲頭松松垮垮,人魚線都露頭,性*感過健美先生,三級豔星。
溫玉抱着晶晶,随武大海引接,坐在陸顯對面。
桌上一只白底紅花碟,盛酥骨皺皮蒸鳳爪,一只沙煲,裏頭牛精牛腩茲茲冒熱氣。
他只顧吃,撥冗問一句,“想吃什麽自己點——”
溫敏坐隔壁桌,一陣陣發冷,一陣陣抽搐,空洞浮腫的眼,索命鬼一樣盯住溫玉。
還有耳光聲響亮,如同演唱會熱烈掌聲。
收音機裏恰好唱到:“來日縱是千千闕歌,飄于遠方我路上。來日縱是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一首歌,兩年來反複播,街頭巷尾人人會唱,卡啦OK爆紅曲目,只是許多人不知其義,何為千千闕歌?是一對一首歌的迷戀,或是千帆過盡唯你是真的執念?
收音機裏茲茲電流聲嘈雜,誰肯靜心聽她唱。
夥計拿一本過期日歷,一支長不過大拇指的鉛筆,問:“小姐想吃點什麽?”
“三文治。”
“喝什麽?”
“給我一杯鴛鴦。”
這時陸顯終于肯發聲,紙巾擦過嘴,說:“給她一杯涼茶。”
廣式涼茶,千年古方,崗梅、淡竹葉、五指柑清心火、解熱毒;山芝麻、布楂葉、金沙藤、金櫻根、木蝴蝶利濕通淋;金錢草、火炭母冰血去淤,疏肝和胃。一株植物,口不能言,腳不能動,一生花開花落春生秋死,根莖葉脈裏的苦都熬出來,沁進舌尖,苦中苦,食過要升仙。
溫敏跪在她腳邊。
溫敏今日只穿一件淺藍色背心,領口一排胸骨突兀,撐起松弛幹癟皮膚。手臂上密密麻麻數不清針孔,訴說她對海洛因最真切渴望。這欲望大過人性,越過情誼,碾壓良心,将人變成獸,返祖。
她開口,被煙熏黃的牙齒,上下磕碰,一句話拆成碎片,一樣講不清楚。
“阿玉,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幾時開始,下跪磕頭成常态,她曾經高傲過皇室公主,是大太貼心小女,吃住用一等一,沒人敢多話。
溫玉拿出一只信封,小小一疊鈔票,還有大太警告她不許多看一眼的私人信件。
她遞給溫敏,“這裏是一萬塊現金,近來家裏唯一一臺車也賣掉,大太手頭緊,放□段去求人………………”
溫敏聽到鈔票兩個字,晦暗的雙眼即刻放光,一把搶來,拆封,點鈔,金光閃閃都是希望。
前一刻喜上眉梢,後一秒絕望頹喪。
鈔票仍緊緊攥在手心,如同攥住命,看溫玉,“沒用的,大D哥不發話,沒有人敢賣粉給我。”
三文治與涼茶上齊,陸顯坐在對面,聽收音機裏陳慧娴一首接一首唱歌不休,觀看姊妹間虛與委蛇進攻防守,修長手指随節奏敲擊桌面,這一次是《傻女》,談癡戀失戀苦戀,女人都一樣蠢。
溫敏緊緊抓住溫玉微微發冷的手,似溺水者抓緊救民浮木,迫切、狂熱、愚昧可怕,“阿玉,你犧牲一次,陪大D哥睡一次,就當救我命,行不行?”
一杯涼茶黑黢黢,苦味彌散,橫亘在她與他之間。
溫玉越過桌上殘羹冷炙,去看他挑釁得意笑容,眼神對峙,烽煙四起。片刻後,轉過臉面對腳下瑟瑟發抖的溫敏,冷聲問:“他應過你什麽?”
“大D哥說事成,供我一生一世不愁貨。”
溫玉道:“假設我不答應呢?”
尖利斑駁紅指甲早早凋敝,深深陷進皮肉,溫敏一雙眼如銅陵,“我沒的吸,只好去死!阿玉,你想想清楚,你只付出一張膜,四姐就能逍遙一世,你拒絕,就是逼我去死!”
見溫玉不答,她挪動膝蓋,湊上來,急切補充,“你退一步想,大D哥這樣英俊又多金,你們在一起,剛好是男才女貌,大家開心,有什麽好拒絕?再不然,你就看在這麽多年,大太出錢養你們母女——”
“我記得剛來時,一群女生圍着我喊‘燦妹’(注),是四姐路過,将她們都罵走,你那時說,我與你,是親姊妹。三太打牌輸錢,拿藤條抽我時,你也替我擋過。四姐,你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記得。”
陸顯側目,略微驚訝,原來她恩怨分明,不是沒溫度冷血動物。
溫敏聽完,不只是失禁還是感動,嗚嗚咽咽淚如泉湧,又或許是感受希望就在眼前,今後翻天覆地放肆吸白粉,不必擔心錢多錢少,多麽偉大光明前途。
但是溫玉繼續說:“我有五萬塊存款,明早提出來交托給你,當還你恩義。”
陸顯的煙在唇邊,不合時宜笑出聲。怎麽不是十萬?小姑娘鬼精鬼精。
溫敏難置信,過幾秒,恨意陡生,“你要眼睜睜看我去死!”
“路是你選。”
“我與媽咪的恩,你們一生一世還不起!”
為一克白粉,可以殺妻殺子,放火燒屋,更何況同父不同母姊妹,随時随地翻臉不認。
陸顯敲一敲桌面,溫敏的氣焰又弱下去,繼續演苦情劇。
一旁古惑仔飛出一口血,哭到鼻涕眼淚滿臉,還在不停扇耳光。
溫玉嘆,“四姐,我從前多羨慕你,讀名校,拿獎學金,生日Party,大太為你,早早從巴黎定時裝珠寶,你那樣美麗,豔壓群芳。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究竟為什麽去碰白粉?”
“為什麽?我多想知道為什麽?”渾濁的連串淚落下,她或許有悔恨,但幾分真幾分假,太難分辨,“家道中落,從前好友避你像避傳染病,男朋友明目張膽劈腿,全校都看我笑話,其實沒有錯,貧窮就是致命傳染病,誰不怕?或者是空虛,是寂寞,是苦悶難解?總之有一就有二,上瘾就脫不開身,阿玉,我早出來做,一張畢業證書用處不過擡高身價,只是年華過去就看跌,到現在,恨不得上街去賣,随便哪個古惑仔,老窮鬼,随便多髒多臭,都能騎到我身上來…………”
她眼中的淚越積越多,沖洗一張曾經美麗的臉孔。尚未跌進谷底的絕望,與渴望重生的奢求往回拉扯,如鈍刀割肉,淩遲一般疼痛,“我最低才賣五十塊呀,五十塊,你想想,夠不夠你吃一份低價牛排?這算什麽?我已經是這樣了,破罐破摔,大不了就是死嘛,死也要死在吸冰的快*感裏。”
溫玉忽然擁抱她,緊緊,“四姐,我幫不了你。”
溫敏笑得慘淡,“是不是一定要我磕頭你才肯應?放心,我這就磕。”
咚咚咚,她額頭觸地,悶聲回響,借用這痛緩解身心苦楚。
她發*洩一般,不停以頭撞地,口中喊:“我沒有尊嚴也沒有人生了,我早就不是人,阿玉,你就當做善事————”發瘋發癡,拼盡全身力,溫玉拉不住她。
溫玉看向袖手旁觀隔岸觀火的陸顯,恨得咬牙,“人渣!”
陸顯道:“多得你提醒,我早知我是人渣。”
溫玉道:“你不講道義!欺負女人,讓你很得意?”
“好說,我只在逼不得已時才講道義,通常我都是未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渣。”
“你記恨我在警察局所作所為,我現在鄭重向你道歉,我人小,不懂事,大D哥你貴人大量,放我四姐一馬。”
“不必,我更中意聽你喊我陸生。”
陸顯的煙抽的尤其兇,眼前煙霧缭繞,看她紅着眼站起身,寬大校服裹着纖細曼妙的腰,細白瑩潤的小腿裙擺間游走,更覺得心癢心酸,你說怎會心酸?近在眼前,得不到,又舍不得,下不了手,更放不開,怎麽不心酸?
真是鬼迷心竅。
她端起滿滿一杯廣式涼茶,下決心,“陸生,我飲過這杯茶,就當賠罪。”
他看着她,仰起脖頸,一口一口灌苦茶,苦到胃液翻滾,呼吸停滞。
一杯茶過後,她直想吐。
陸顯卻撣一撣煙灰,懶懶道:“你心裏明白,我要的不是這個。”
溫玉氣結于胸,牙縫中漏出字句,“你可不可以磊落一點。”
他笑,“你才說我是人渣,我要名副其實。”
“你想怎樣?”
陸顯摁滅煙,指一指唇。
那過後難忘的吻,可敬可怕,毒過海洛因,一次上瘾,終生難忘。
作者有話要說:Barsix巧克力來自李碧華,逆插桃花。
燦妹:港澳把內地來的年輕女性叫做“燦妹”,“燦妹”帶有貧窮、寒碜之意。
在線更,無聊劇透一下,D哥之後有一段戒毒艱辛史,導師當然是我們溫玉咯。
P.S.,這位zelongchen,請你自重,更請你高擡貴手放過我!
16一對一
四目相對,空氣中傳來電波,交纏焦灼,一路燒心。
不知痛,溫敏虔誠向上帝祈禱,祈禱家中七姑娘肯發慈悲,通大義,做一回小小犧牲。
而陸顯,眼底深深,嘴角含笑,一側目,便引春風沉醉這夜晚。
他猜,左右腦博弈,溫玉有無低頭可能。
作陪的衰仔也停手,專心看戲,只是臉頰紅腫,嘴角撕裂,悲慘似哭泣小醜。
兩個人一同猜,大D哥會否因這一個吻心花怒放,擺擺手饒過他。
濕熱沉悶一間屋,不管有沒有腦,皆是各懷鬼胎。
沒預兆,她弓下腰,尖尖下颌投入他眼底,再向下,收音機一瞬間被掐住咽喉,絲絲縷縷都是微弱雜音。
菱花唇形,薄厚适宜,濃淡恰好,任你花多少鈔票從巴黎、倫敦、紐約、米蘭也訂不到這樣恰如其分的顏色。新鮮嬌嫩,飽滿豐盈,深呼吸,随她俯仰間流動,全是青春蠱惑迷醉芬芳。
哈——一首小夜曲。
她近在眼前,她點滴逼近,她溫柔試探。
一個吻雙手奉上,似剝開殼的青蓮子,去外衣的甜荔枝,輕輕一碰就要擠出香豔迷離汁與液,怦然——
這一切不過是他憑空幻想。
男女之間,最難解是會錯意,他以為她欲拒還迎,她錯認他貪得無厭,愛的人越發癡狂,恨的人越發痛苦。
他向前,她微涼指尖如同清醒劑,按住他兀自發燒的嘴唇。
轉話鋒,人也變樣,三五秒已足夠作出決定。溫玉的眼望住他,是晶亮晶亮一顆星,可望不可即光芒,“我雖然年紀小,可也明白,世上三件事一旦沾上再不要想脫身,是毒品、權利與淫*欲,習慣敞開腿不用想不用做就來錢,懶惰與病毒侵蝕身體,不到死不肯洗心革面。”
“你又知道?”他索性握住眼前一只玲珑雪白的腕,淺酌于她手心。
溫玉道:“人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成年人有的選,不走正道,偏要堕落,怪誰?我出五萬,已經仁至義盡,六十年後碰面清算恩恩怨怨,我也不怕。你說是不是,陸生?”
陸生——陸生——陸生——
發“生”,擡一擡舌,劃過上颚,短促似蜻蜓點水,卻總有酸澀苦艾情愫從舌尖蕩開,漣漪一圈圈,浮蕩于他的心,忽近忽遠,忽明忽暗,一根找不到盡頭的線,吃不到,更渴求。他閉上眼,浮生夢,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這位陸生說:“兄弟姊妹,同胞骨肉,你真要狠下心送她死?”
溫玉搖頭,“陸生冤枉我,無人供貨,正好送四姐去勒戒所,三五月個接回家,又是光明人生。我是為她好,怎麽說害她?難道跟陸生一樣,吸白粉吸到八十歲?抱個孫,把一整包海洛因當滿月禮?”
“真是冷血動物。”
“我應你才是冷血,對我自己冷血。”
他癡迷于她柔軟無骨右手,細長鮮嫩,如筍尖,含在齒間輕咬。
“你老豆溫廣海,債臺高築,你總不希望有人上門催債,潑油漆砸家具,還要斬他一只手?”
“那也沒辦法,只好祝他好運,輸光賠光就算完,全家人都解脫,我還要多謝你。”
“鐵石心腸。”
“多謝誇獎。”
陸顯擡眼看她,半眯,正是猛虎發怒前兆,聲音都挑高,“你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
溫玉游刃有餘,“陸生當然有一千種辦法令我屈服,但我只希望陸生所作所為對得起龍興陸顯響亮名號。”
“有一件事你還不懂,男人女人說不通,最後都在床上解決。”
“我相信法律,相信正義。”
他不屑地歪嘴笑,他似乎永遠如此,對世間條條框框、法律準則不屑一顧。
忽然站起身,只用一只手撈住她細軟的腰,便輕輕松松提着她往二樓走。
前後門早封堵,她還是太過理想主義,未料到他會無恥到這一步。
二樓哪裏有光?
一肩寬走廊,光怪陸離牆面,紛紛冒頭向上的木地板都在側耳聽,洗漱間裏凄慘陰森哭喊。
門半掩,金屬砸向皮與肉,一聲聲哀嚎。
溫玉半挂在陸顯腰上,穿過門縫往裏看,血順着發黃地板磚一點點溢出,某個人探頭出來,嬉皮笑臉同陸顯說:“大D哥要發威呀,是‘點餐’還是‘全套’?你叫小妹妹忍一忍,池老板神經衰弱,睡不着覺要上吊。”
“話多招禍,你管好自己。”他當做稀松平常,見怪不怪。
屠夫、儈子手,漠視生命,殺人如麻。
溫玉對陸顯,産生前所未有恐懼,她終于認識到這個一身反骨的男人有多麽危險。忍不住要為在此之間肆無忌憚無畏無懼的自己鼓掌,難怪都說無知者無畏,初生牛犢不怕虎。
全可由一個‘蠢’字概括。
左手第二間,棕黃色木門上貼一張李麗珍泳裝海報,卷了邊,只剩半個美人。
猛然間,她被陸顯一把甩在狹窄彈簧床上。
一間房不過五六坪,四方四正小紙盒裝某某人一生。側牆小小開一扇窗,通向外間蓬勃繁忙世界。
折凳上放一臺沾滿油和塵的電風扇,黃色外殼與機體分離,轉起來吱嘎吱嘎響,是老人的骨頭關節摩擦,邁不開步伐。
牆上貼着許冠傑、黃耀明,也有汪永芳摸胸、葉子楣扭腰、更有邱月清在《三度誘*惑》中露大奶濕*身豔*照,牆角高高壘砌一叢叢成人雜志——這簡直是色*情狂居所。
“這是你房間?”話出口就後悔,溫玉恨不得咬掉舌頭。
“不是。”陸顯給門上闩,轉過身猛虎撲食,重重一座山壓倒她。
你得理解,肥肉就在嘴邊,一頭狼怎不能獸性大發。
溫玉護住胸,警戒地盯死他,“你敢碰我一下,我就敢摳掉你一顆眼珠。”
“放膽來,我等你。”陸顯渾不在意,窄腰擠進她雙腿之間,粗糙拇指摩挲着她柔軟雙唇,雪白血紅——純潔無暇底稿,一滴朱紅顏料,驚心動魄。聽他低吟,“我真是中你降頭。”
是呀,睡不着醒不來,日思夜想,大粗人得相思病,說出來誰信。
纖細無力兩只手都扣在身前,身體下壓,體溫升高,唇與唇相交,他輕而易舉撬開她牙關。千錘百煉而得的技巧,文鬥武鬥都來,攪翻一池春水,忽然喊停,他退開些許,皺着眉抱怨,“怎麽苦成這樣?叼你老母,喝什麽涼茶,敗興!”
下一秒下決心,“不管了。”
蠻橫霸道地擠進她口中,沾染前一刻苦澀,享受後一刻微甘,了然——原來涼茶講述深奧哲學,入口極苦,回味卻甜,層層深入,徐徐推進,要與她在舌尖探讨人生。
溫玉躲不開,側臉正面對牆上葉玉卿低垂的上半身,也要不由得感嘆:好大個波。
膝蓋碰撞他的腰,是一只冷冰冰手槍。
溫玉似乎放棄抵抗,低頭認命,鮮美口唇奉上,按圖索骥,毫無保留全心全力與他交纏,如同一劑高純度海洛因壓進血管,他高漲得要爆炸,一雙手從她襯衫下擺鑽入,手握住兩團嬌滴滴顫巍巍的肉,忍不住長嘆,罵一長串髒話,不足以表達他此刻亢奮,比殺人見血,社團械鬥更令人血脈噴張。
她卻趁他松懈,迅速掏出他腰間配槍,抵住他眉心。
點三八左輪手槍,CID警察配槍。
他殺警察。
溫玉的手在抖,緊張過度,身體已不受大腦控制。
陸顯興奮過頭,生死時刻居然笑得出聲,嘴角上挑,胸腔共鳴,十足十瘋子。
“你抖什麽?開槍啊!不會連保險都不會開吧?”
溫玉聞聲,大拇指一撥,咔嚓,金屬碰撞,機關開啓,“警匪片有教過,我不是傻瓜。”
“那你抖抖抖是發癫痫啊?沒關系,伊莎貝拉,我幫你。”說完額頭上前,緊緊抵住槍口。兩撇濃黑鋒利的眉,一雙野性勃發的眼,同溫玉不過咫尺距離,他自己瘋瘋癫癫,也要把溫玉吓出神經病。
溫玉真被他吓住,舌頭打結,話都說不完全,“你……你別以為我不敢。”
開槍,賠上自己一生,實在劃不來。
陸顯大笑,“我從來不敢小看你,今天就教你怎麽開槍。”
粗糙溫暖的手掌纏住她持槍的手,黑漆漆槍口仍對準自己。他鎖住她驚恐的眼,不放過一絲一毫細微變幻。
而溫玉腦神經被他兇悍眼神撕扯,越拉越緊,崩到極致的弓弦,随時斷裂。
他扣住她食指,猛然下按。
手槍腹部轉輪推動,一秒鐘被無止境拉伸,導演用慢鏡頭掩飾荒誕怪異劇情。
可惜并沒有切換至預期的血肉模糊場景。
是空槍。
溫玉被吓到崩潰,大哭。
陸顯開懷大笑,扔掉槍,興奮得抱住她一陣亂啃。
溫玉掙紮中踢掉鞋襪,扯散上衣,一身狼狽真像被強*暴過後凄涼場景。
“還哭?有那麽可怕?”
溫玉抓住煙灰缸砸他頭,“神經病神經病神經病——”
“你夠了沒有?母夜叉,哭得我頭痛。”
但她充耳不聞,她是真的,差一點點被陸顯吓瘋,那一刻心髒停跳,血液上湧,是死亡前奏,“你怎麽不去死?你怎麽不死啊,死人渣,死撲街!”
“罵完了沒有?叫你收聲聽不懂?”
溫玉一陣亂蹬,踢他,“你憑什麽管我?你叫我收聲我就收聲?你是誰?喬治布什還是葉利欽?”
陸顯煩悶,一手攥住她腳踝,想叫她安靜,卻意外地停住目光。
細瘦一段骨,瑩瑩一張皮。腳踝纖細,腳趾圓潤,長不過他中指到手腕距離,恰恰好一手掌握。
他真是神經,居然低頭親吻她腳背,冷玉細磨,光潔無瑕。聽他喃喃自語,細不可聞,“你一定是給我下過降頭。”
“是你自己變态,反而推到我身上。”
陸顯不輕不重不疾不徐捏着她的腳,眯着眼享受。
溫玉回歸正常,擦幹淚,冷冷問:“秦子山死了嗎?”
陸顯不解。
她繼續,“吹水權被人砍斷手腳成廢人?”
陸顯道:“你想說什麽?”
“既然他們都好好活着,你哪來的閑情逸致對付我?能不能活到明天都說不準,對不起陸生,我不做寡婦。”上上策,給一點渺茫希望,打消他對她越挫越勇的渴望。
電壓不穩,一盞昏黃吊燈忽而閃爍,明了又暗。
久久不語後,陸顯笑着開口,“你一貫狡猾,不過……伊莎貝拉,聽我話,守好你自己。”威脅的話不必說,大家都是聰明人,心知肚明。
他低下頭,細心為她穿好鞋襪,戀戀不舍。
叮囑她,“不要學街上小太妹,穿涼鞋拖鞋出門,一看就知價碼。”
溫玉整理衣衫,問:“放過我?”
陸顯撥弄着左輪手槍,拉過她,放在膝頭,“當然,我更願意做到底,讓你明白,大D哥這個名號不白來。”頭埋進她頸間,嗅聞,“你好香,伊莎貝拉,你用什麽香水?”
她想起家中曬衣架下種滿園茉莉花,細細小小的花這個時節開放,若雪後初晴,暗香浮動。
“我四姐…………”
“放心,她肯買,我沒理由不賣。”生意人精打細算,一點虧都不肯吃。
作者有話要說:最終修改完畢,這一章D哥真是變态到極致了
話說,本來決定寫這個題材的時候就想到後續可能會發生些什麽
有她珠玉在前,我雖不敢說青出于藍,但總不能畫虎類犬
雖然有壓力
但壓力促使人前進呀
凡是淡定,淡定。。。
最後感謝錦年、落和板擦長評,三位靓妹都好厲害!!!辛苦啦!!!
17反撲
當日最好結果,是陸顯答應代她撫養晶晶。
池老板的茶餐廳生意火紅,總有殘羹剩飯供養,于晶晶,一根繩栓在收銀臺,好過上街流浪被欺。
陸顯似乎受她啓發,要放棄同小女生之間調情游*戲,專心致志搞社團事業,近來鮮少出現,鬼影一樣消失。
她與他原本無交集,他不做努力,自然背道而馳,斬斷音訊。
段家豪不屈不撓,每周五換一個誇張造型來報道,被拒絕已成常态,但好在他穩住自己不掉淚,轉過頭再研究,精神可嘉。
有一回穿黑色緊身背心,白斬雞終于曬成非洲仔。大片蛤蟆鏡遮掉半張臉,搖搖擺擺裝模作樣走來,揮一揮手故作潇灑,“Hi,伊莎貝拉,你看我皮膚黝黑,肌肉結實,是不是很Charming很性*感?”
溫玉想起陸顯身上Barsix巧克力腹肌,再看段家豪薄紙板一樣少年身體,只能表示遺憾。
“你去哪裏曬?”
得她挂心,段家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