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今夜離港》 作者:兜兜麽【完結】
非V章節總點擊數:174164 總書評數:2509
當前被收藏數:2469 文章積分:34,838,476
文案:
一個狡猾早熟的洛麗塔和野性難馴的社團大佬,針尖對麥芒,你來我往的故事。
大廈天臺上一根煙的時間識得龍興幫陸顯,從此生活偏離軌道。
你是一葉小小帆船,今夜偏離軌道,随風而行,颠覆人生。
一百五十多年來,它就在被遺棄中成長,在東方與西方的夾縫中妥協求生存。她的歷史就是一段夢的軌跡。
奇怪的是,任何來到這裏的人,都也像逐漸的走進了她的夢境般,跟着她成長;而且奇跡似的找到了他們的夢,而且不想離開。
因為他們知道,所有的不可能的困頓,都終于被化解,而且夢幻似的繼續向前行。
于是這樣的時代終于來臨:一九九零的年代。
住在這裏,我覺得像個掮客一樣,做着一宗歷史與未來之間的最大買賣。
而此時此地的香港客,誰又不是呢?誰?“東方之珠,整夜未眠,守着滄海桑田變幻的諾言。”
是的,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不是直線,也不是鬥争,而是一個夢想。
于是我知道,在歷史與未來之間,我們正在夢幻裏,在她的懷抱裏,邁向一個只有她知道的未來。
——《皇後大道東》文案
Advertisement
九零年代,黃金十年。
按圖索骥,筆觸拙劣。
如有雷同,純屬雷同。
內容标簽: 黑幫情仇 虐戀情深 都市情緣
搜索關鍵字:主角:溫玉,陸顯 ┃ 配角: ┃ 其它:黑幫,虐戀
陸顯
一九九一年,阿爾卑斯山雪崩,全美航空飛機墜落,海灣戰争爆發震驚世界,本埠也有大婆抱着獨生仔坐,哭哭啼啼坐三十六層高樓上逼老公同二十幾歲打工妹分手,雙姝島分屍案更吸睛,斯斯文文中學老師居然敢殺光妻小分屍煮食,一時間市內無人敢去炳水街吃臘燒,怕吃到指甲蓋頭發絲,想想都背脊發冷,後腦生寒。
季老師剛好講到虎門銷煙,林則徐拿石灰粉燒鴉片,伸手摸一摸腦頂孤零零幾根毛發,得滿手油,絮絮叨叨說:“講講講,歷史都是陳年舊事沒新意,一本書講二十年不翻新,你們一個個千萬不要傻到去研究歷史,又悶又窮,講一晚上課不夠人家打四圈麻将。”
亮閃閃綠豆大的眼睛穿梭在課本與走廊之間,尖利高跟鞋敲擊地面,季老師推一推金邊眼鏡會心一笑,時下是夜間八點零二分,布置二十位補習生背書帶抽查,他提一提褲子,皮帶上一大串鑰匙叮叮當當亂響,可憐他腰圍守到二尺三,肚子簡直要向內凹,像從三十年代大饑*荒穿梭過來。
宏鑫大廈現在還算遠山區第一高樓,三十六層樓高足以俯瞰霓虹燈市,庸碌人潮,一群衰仔染一頭黃黃綠綠長短發,站在樓市夜總會門口等人拆貨,時不時同身邊恨不能當街露奶的站街妹打打鬧鬧調笑,這一區,白天安安靜靜盡是讀書聲,夜晚一到立時翻臉,塗脂抹粉招搖攬客,你說人人有千面,一座城也不一般。
今晚的第一支煙抽到一半,樓道裏突發悉悉索索聲響,男人女人調笑,嘻嘻哈哈你來我往,且越來越近,就停在樓道入口,那女人說不要,讨厭,來嘛,說來又不來。
她坐在天臺吹冷風,都要為男人着急,到底來是不來?這麽推推搡搡死鬼死鬼的叫,好老派。
顯然是已經剝光了衣,一件紫紅色蕾絲底褲被扔到雨後濕漉漉未幹的天臺上來,那男人聲音低沉、黯啞,似風過樹葉沙沙響,一句話的迷戀與沉醉,他卻在說:“臭婊*子,裝什麽裝,當着你老公的面就已經濕得不行了吧,還他*媽給我裝,操——真他*媽賤。”
接下來自然而然順理成章,是男人女人之間尖叫、嘶吼,肉體碰撞。這個男人滿嘴葷話,什麽髒的亂的都敢說,一溜的賤*貨、騷*貨,見不到男人滿大街發*騷,年紀輕輕下面就松得像一張面口袋,權哥那麽針尖細的東西能滿足你?
原本惡心得發臭的字句從他那副嗓子裏發出聲來,居然性*感得要人命。
她已點燃今夜第二支煙,二十分鐘,他們看來急匆匆見縫插針,趕時間,要速戰速決,“昨夜秦四爺請喝茶,權哥沒去。”
女人尖叫,“你幹什麽,這個時候拿出來!好哥哥,你就饒了我吧,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權哥去哪了?是不是讓你個騷*貨纏得下不了床?”
“人家哪有那個本事,不就是來了個土包子東北佬呼呼喝喝要去鼎記吃三頭鮑,神經病,人家給他吃扇貝他也分不清的。來嘛——話都跟你講完還不來——嗯…………”總算又開始,這男人顯然不懂憐香惜玉,女人恐怕也中意這類粗野暴戾的情*事,他猛地一撞,皮肉悶響,她在外都聽得心驚,這王八蛋,實在不把女人當人看。
“你不走?”
“你先走,我抽根煙再下去。”
當然,事後煙,回味無窮。
陸顯邁出樓道時半裸着上身,褲頭拉鏈也未拉好,露出內裏鼓囊囊的一團,低頭在外套與褲口袋之間翻翻找找只找到一盒半癟的香煙,畫裸*女的打火機不知所蹤,嘴裏罵罵咧咧,一擡頭便撞見倚着圍欄抽煙的溫玉。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白衣黑裙,編兩股小小麻花辮垂在耳旁,整個人像是從民國舊畫報中拓印而來。雙眼皮深刻源自些微歐羅巴血統,但好在清潤靈秀,盈盈汲着一汪靜水。若一只靈狐,逼得他驀地一怔,怕就此落進如此溫柔春*色中。
陸顯盯着她的胸牌,一字一句念道:“曠日女高?”
繼而挑眉看她,濃黑的眉毛,刀鋒般的輪廓,一道傷截斷了眉峰,比紋一身白虎青龍更顯出他做混子時刀鋒舔血的光輝,“都說曠日女高教出來都是淑女,這位淑女聽叔叔阿姨上*床聽這麽久,臉都不紅一紅?”
溫玉撣一撣煙灰,側過臉對他,她眼睛生的特別,似一雙彎彎的月,未語人先笑,“偷情的人不臉紅,我躲在這裏抽一根煙又何必羞憤。不過,這位叔叔,我勸你将拉鏈照看好,這樣堂而皇之走出去,未免有傷風化,到時候警察都不必搜身查證就能請你去警局喝一夜涼茶消火。”
她不怕他,一丁點也不。陸顯有了這個認知,只覺着有趣,眼前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幹幹淨淨一樹細小茉莉,開在塗脂抹粉,香煙彌漫的夜裏。
他沒所謂地笑了笑,将胯*下軟趴趴的東西塞進牛仔褲裏,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說:“借個火,不害羞的小姑娘。”
溫玉将手邊卡爾威登鍍金打火機扔給他,陸顯叉開腿,席地而坐。
“躲在這裏抽煙,不回家?”
“我那位瘦骨嶙峋的補習老師去同助教幽會,不到三十分不可能回來,他攢了一周才等這一天,實在可憐。留在教室裏背書悶死人,不如到天臺來抽根煙,誰知道會遇上這種事。”
陸顯嘴裏叼着煙,笑呵呵道:“這種事?這種事不好嗎?你們學校生理課程開了沒有?你該叫我老師,給你上這麽生動又深刻的課程。”
“哦,那真是多謝你。舍身成仁,我應當登報致謝。”她站起身,丢開煙蒂,等夜風吹散身邊濃烈煙味。
陸顯說:“這麽大的膽子,不怕哥哥我就地辦了你?”
溫玉說:“你同街上那些纏着北姑要打折要免費的衰仔不同。”
“怎麽不同?沒有左青龍右白虎?還是沒有染一頭紅毛綠毛?”
“你這個樣子,從心底裏看不起女人,自認為招招手就有一大幫排着隊等着你上,沒必要自貶身價去做強*奸犯。”
對面東華大廈美媛夜總會的招牌紅燈綠燈交替閃爍,一陣陣光影照拂在她光潔無瑕的臉上,卻将這夜晚,染出一層深深淺淺的隐秘妖嬈。
陸顯雙手撐在背後,敞露的上半身大大小小刀疤遍布,緊實的肌肉在深夜叫嚣,叫嚣着一個男人的野性難馴。
“小妹妹,你今年幾歲,就會看人了?”
溫玉說:“我從太上老君煉丹爐裏出來,火眼金睛呀。還看見你今後平步青雲一飛沖天,住大屋開豪車,七房太太生十幾個男仔,金山銀山幾輩子吃不完。”
“承你吉言啊,大師。”兩個人便都忍不住笑,陸顯笑得爽朗,惹天邊浮雲也停留,積攢在一團,看樣子又要下雨。
氣氛輕松,溫玉也多嘴調笑一句,“我得走了,我的補習老師看起來腎虧,贊一個月也撐不過四十分鐘。”這就要走,不過是陌生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相遇,交彙之後即回原位,不必在乎你是誰,來自哪裏,反正紅港六千萬人,也不會再有碰面機會。
陸顯卻問:“你叫什麽?”
溫玉想了想,笑盈盈說:“我叫伊莎貝拉。”
“什麽狗屁洋名。”
“我從前叫美紅呀,那才可怕。一聽就知道你從哪裏來,滿身土味,又窮又髒,仿佛得了瘟疫,人人捏着鼻子躲瘟神一樣躲着你。改名叫伊莎貝拉,朋友都多起來。我看你,幹脆叫羅密歐,同那位穿紫色底褲的阿姨正好配成苦戀中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她唇邊微翹,飽滿的口唇是一顆新鮮櫻桃攢着露珠,晶瑩剔透,秀色可餐。
陸顯喉頭一動,幹澀地咽了咽說:“我是陸顯。好好讀書,伊莎貝拉。”
溫玉轉身說:“噢,陸顯,睡阿嫂風險高,你好自為之。”
陸顯手裏捏着煙,悶聲笑,看着她黑色的裙擺消失在樓道盡頭,曠日女高那樣寡淡無味的校服竟也一瞬間鮮活起來,自由一股遮掩着的淑女的妖氣。
紅港的夜那樣長,長到足夠你醉生夢死大夢無邊,剛下出租車的男客伸手攬一位豐乳肥臀的女招待,管你是身高五尺還是禿頭謝頂,大興街的女人們塗脂抹粉,扭腰擺臀,只等收錢。怎麽,三十塊夠不夠?你當是睡你老母,沒錢也敢來招&妓,神經病,你掏五十塊才對你有好臉色,大哥,包夜八十随你來呀,雙飛,按摩,貼面,樣樣齊全。我們這裏還有學生妹,幹幹淨淨,穿制服,叫起來讓你魂都飛走。
來來來,夜未盡,紅燈高照,享樂無邊。
作者有話要說:新坑,請不要吝啬撒花呀
3偶遇
“人人都以為,道上混無非是追着人滿街砍,砍到對方斷手斷腳開膛破肚就算贏。聽話?誰以為聽話就能活得長?沒腦子的早被扔進垃圾填埋場,阿顯,出來混要靠這裏——”白熾燈慘白的光撲撲簌簌雪花一樣落下,秦四爺手上藍色香煙濃烈嗆口,拉拉扯扯的霧,斷斷續續地燃,他指一指太陽穴,扯了扯嘴角,似講臺上年過半百學識非凡的文學教授,在數百雙渴求的眼睛下講授人生。
陸顯恭敬地點頭,“我知道該怎麽做。”
歲月不饒人,秦四爺的頭發已花白,舉手投足也見遲緩,對桌曼妮一甩牌,高聲笑,“胡了,大四喜!”陪玩的阿嫂們有人笑,有人跌臉,嘀嘀咕咕,“曼妮今晚行大運呀,一晚上大殺四方,是秦四爺教什麽秘訣?快饒了我們吧,眼看籌碼就要見底啦。”
曼妮轉過身對正飲茶閑談的秦四爺眨眨眼,滿是得意,年輕到底是不同,黑的眼紅的唇,盡是潋滟顏色。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下海來陪客,誰想到能得秦四爺青眼,從此飛上枝頭,鈔票大把大把,再不用擔心下一位客人帶病毒是變态。
秦四爺囑咐陸顯,“吹水權那邊越鬧越厲害,振合幫那群人不安分,事事挑釁,我們手下四條街,八*九座娛樂城你要盯緊點,不要給警察在這個時候鑽了空子。”
陸顯說:“您放心,已經布置好,振合幫的人來找茬子先忍着,出了街口再算賬。”
秦四爺拍了拍他的肩,欣慰道:“龍興裏頭真正能辦事的也就剩你了,好好幹,阿顯,前途無量。至于阿山,他再鬧,你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我這個做老子的都懶得管他。”
陸顯聽了,連忙推辭,要說整個紅港市,名頭最響最神經的就是這人,不怕死,不服管,從不按常理出牌,料不到什麽時候他就頭腦發熱做錯事,只獨獨對秦四爺,恭恭敬敬俯首帖耳,人家都講陸顯講義氣,有恩必報,當初如不是秦四爺收留,他早就被人砍死在大興灣。“阿山是太子爺,我當然事事要聽。”
秦四爺總算滿意,擺擺手叫他自己去找樂子。
陸顯從秦四爺的小別墅裏走出來,讓海風吹得醒了,才發覺背後涼飕飕都是汗。罵一句操,一巴掌打在叼着煙跑過來的武大海頭上,武大海笑嘻嘻問:“大D哥,上哪去?美媛新來一批俄羅斯女人,長腿大奶,又白又嫩——”話沒說完就開始一陣賤笑,仿佛真想跟着他去找鬼妹開開心。
陸顯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今天星期幾?”沒等武大海回答,自己掏了掏褲子口袋,拿出一只金色打火機在上手抛來抛去的當消遣。
“走,去美媛。”
華燈初上,紅港已然開始搔首弄姿翹首以盼。
照舊是宏鑫大廈頂層,光禿禿空無一物的天臺,周六晚間八點零五分,準時準點比得上晚間新聞。溫玉捏着一包More上來時,她的固定位置已被人占去。
他揚一揚眉,依稀淺淺壞笑,身後影影綽綽閃爍燈牌,腳下零零碎碎煙灰散亂,一張臉一雙眼晶亮如琉璃瓦,一道眉一雙唇雕琢如瘦金筆畫。耽溺于風輕夜薄的光景裏,離地三百尺,不見人聲。
他說:“你的打火機,伊莎貝拉。”
停停走走有回音,鬼魅一般纏繞不斷,伊莎貝拉——伊莎貝拉——親愛的伊莎貝拉——
他生來屬于這些妩媚多情眼波流轉的夜。
周末不屬校服日,溫玉穿一件藍白相間束腰小洋裝,微卷的長發松松束在腦後,很是嬌俏。月牙似的眼眸,彌散着今早露珠,坦然着它的純淨與不谙世事。
“多謝,但我已另有新歡。”她拿出一只銀色Zippo銀色浮雕煤油打火機,玫瑰似的兩瓣唇,輕輕含着黑色濾嘴,緩緩低頭,那支煙亦微動,搖搖晃晃欲墜,令她不得不收攏了嘴唇,含緊了煙身——細長的灰黑色煙身。
陸顯的心随着那一下細小顫動漏跳一拍,抵不住吟吟繞繞茉莉香,拿開嘴裏的香煙,啐一口,罵:“我操!”
溫玉根本不擡眼看他,她正全神貫注于手中彌香微澀的香煙,大拇指挑開機蓋,蔚藍色火焰陡然上竄,點燃了她的臉。
她垂下眼睑的那一刻,必然在同這支煙談戀愛。陸顯想。
“喜新厭舊?那這只留給我?”卡爾威登打火機在陸顯手上成了風火轉輪,順着拇指撥動的節奏,沒頭沒腦地在手心旋轉,他的臉被埋葬在灰藍色煙霧中隐約難辨,唯剩一雙眼,如夜幕中捕食的狼,凜冽而鋒利,直擊人心。
溫玉說:“沒所謂,不過,我們這回還算是偶遇?”
陸顯說:“你的補習老師還在與助教偷情?”
“嗯。”溫玉點點頭,眼前是兩個老煙槍聚會,莫名又熟悉。這世界太忙,人人隐私一層層恨不能砌一堵高牆,秘密太多,索性閉嘴,反倒是陌生人之間更容易敞開心扉,天南地北胡扯,“你說,你們男人是不是除了那個不想別的?只要能那個,尊嚴承諾責任全都抛到腦後。”
陸顯笑着問:“你說那個是哪個?”
溫玉睨他一眼,嘴唇開合,溫溫軟軟說:“我說叼你老母。”
一句髒話被世人來來回回罵罵咧咧說過無數遍,而今回轉在她唇齒間,卻有不同滋味。
陸顯被她這一句逗樂,高聲笑,笑到胸腔震動。
“叼你老母。”仿佛是在回味,溫玉的嘴角随之上揚,他與她目光碰撞,雙雙都在對方眼裏讀出另一個不從規則不服管教肆無忌憚的自己。如同荒原中兩只孤獨的獸相遇,細細嗅聞,尋找同類氣息。
“神經病。”
“你才是神經病。”
溫玉正在實踐神經病病症,她轉過身,跨過圍欄,雙腿懸空,面對三百尺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安安靜靜坐下。
陸顯被她吓得面容緊繃,嘴裏罵,“你發神經啊,要跳樓?馬上就有人幫你報警。”
“你放心,沒人會發現。你自己想,每日走在永華道,十米寬的街,樓牌伸出蓋住頭頂,三百尺高樓擋住光,誰有空擡頭看,看得你脖頸翻轉也看不見天。沉悶無聊,一日複一日。我不過坐在高處抽一支煙,也值得你驚成這樣?”
“我本來以為自己夠神經,沒想到遇到個比我更瘋的。”他伸長手,繞過她細小的腰,講她從圍欄上擡下來,扔在地上,扔給天臺髒兮兮地板。
今夜會不會下雨?臺風會不會提前來?天上有幾顆星?腳下有幾幢樓?火車從腦子裏轟隆隆碾過,越緊張越是亂糟糟一片。
溫玉站起來,理了理裙擺說:“你今晚有事。”
陸顯瞪她,“跟你多說兩句話,還真把自己當大師了?伊莎貝拉。”
溫玉勾了勾唇,眼眸清亮,一只咬中獵物的小狐貍,狡黠奸猾,“要去砍人還是搶劫呀大佬?”
“你他*媽知道個屁!”他這一下被刺得面緋紅,橫眉怒目,兇相畢現。
可惜對手絲毫不懼。
“噢,那多半是去砍人。對手難纏,恐怕有去無回,所以才話多事多,居然發神經來天臺等我一個陌生人。”她猜人心事,七成準,家中有各路神仙,實難伺候,察言觀色成她生存本能。“你想要交代什麽?同我說你叫陸顯,江東陸遜的陸,高官顯爵的顯,從哪裏來,要到那裏去,何年何月出生,父是誰母是誰,今時今日曾混過紅港,免得被人扔去填海,沒人收屍,有沒有陸顯這個人都無人知。”
溫玉将手中煙摁滅在水泥牆面上,嬌嬌小小模樣,還未及陸顯肩膀,站他身後,便即刻被他寬厚身影湮沒,瞬時消弭。
陸顯一時不言,手肘撐住圍欄,颀長身軀斜靠在牆面,寒星似的眼亮得驚人,懶懶望向溫玉,随意牽了簽嘴角,似笑非笑,玩味至極,忽而問:“你今年多大?”
“十六。”片刻又補充,“年底十七。”顯然稚氣,不願旁人因年齡而輕視。
“十年。”陸顯感嘆。站直身體,深黑色T恤衫被粗壯厚實的肌肉繃得緊緊,一雙腿長而直,街邊三十塊一條的破爛牛仔褲也能穿出一身桀骜風流。他伸手胡亂揉了揉她發頂,再從口袋裏掏出三十五塊半鈔票,塞到她手裏,“你欠我三十五塊半。”
不等她拒絕,擡腳繞過溫玉就要抽身離去,走時兩指并攏,在空中虛指,“伊莎貝拉…………”似警告,又似低吟。
作者有話要說:又開始寫這種妖裏妖氣的文。。。。
誰想到我是個再正經不過的姑娘呢?
4溫家
九點放課,司機開一輛黑色沃爾沃轎車準時在宏鑫大廈門口等。
溫玉笑呵呵與同學道別,拎着書包上了車。
“七小姐,周末溫書累不累?”
溫玉靠着窗,舒展身體,懶懶癱在車座上,總算放松一刻,“還好,吳叔阿弟今天乖不乖?”其實在問,阿弟一下午見不到她,是不是又開始鬧騰,掀桌扔椅,哭哭鬧鬧,惹大媽發火。
吳叔說:“家裏只聽得到麻将聲。”
“那就好,只是因我加班,吳叔辛苦。”
“哪裏哪裏,七小姐讀書是大事。二太要出門打牌也只能自己叫車。”
溫玉苦笑,這哪裏是因為看中她。根本是大媽借機故意刁難二太,要她挂一身鑽石珠寶招搖過街,明晃晃等人搶。
等二太打完牌回家,又有一籮筐冷嘲熱諷等她。
處處事事都叫人頭痛。
忠烈祠到這個年代已不單是一座祠,也變作老學究無事懷古的好去處,一層層圍牆修起來,忠烈祠已成地名,小村莊一般大小,民國時期建築修了又修,一說推倒重建就有大批文化青年舉牌游行,高唱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千年古祠文化瑰寶也敢推倒。
溫家敗落之後便搬進忠烈祠三元街祖宅,一家子二三十人擠一座小樓,每人分得空間有限,連市區三十平一間公寓都不如。
車駛過忠烈祠入口,一座砂岩鑿出來的貞節牌坊,镌刻着一千年血淚巍峨聳立,門楣上刻“冰清、玉潔”,“竹香、蘭馨”,又有吳梅氏、葉江氏、溫錢氏、溫闵氏、溫田氏,一列列下來,溫家不知出過多少貞烈女子,血淋淋的創口彰顯在牌坊上,卻等世人褒獎,美譽天下。
一陣陣冷森森的風吹過,風中多少撕心裂肺悲泣,村民指指點點說牌坊下鬧鬼,夜夜長哭,誰知道這座貞潔坊,吊死過多少人。
阿珊在門口接人,取過她手中重物。憨憨地笑,“七小姐回來啦!”家中老仆錢姑回家養老,就由她表侄女阿珊接過重任,只是阿珊才來,不會講本地化,厚重的鄉音時時刻刻提點着大媽溫家敗落的現實,人又傻,大媽手氣不順最愛拿她出氣。
今晚大太做東,邀了三五好友來家中打牌,只是牌友水準下滑,要麽是暴發戶的太太,要麽是誰家養的不入流的二奶,她雖然贏錢,卻還在眼皮上翻左挑右撿,贏這些人的錢,她倒還看不上,但要出去打?神經病,她歐玉芬堂堂船王太太,哪有出去陪人打牌的道理。
溫玉經過客廳,甜甜叫一聲:“大媽。”
歐玉芬鼻子裏哼哼,算是應一句。她對桌一位太太說:“還是溫太太有福氣,家裏的小姐們一個個靓過電影明星,擺在家裏看都看不夠,哪裏像我家,幾個讨債鬼,一個月也回不了幾趟家。”
歐玉芬聽得心中一刺,少不得拿眼睛去剜對面圓潤富态的周太太,“周太太都說是讨債鬼了,生多了,怕養不起。”
溫家這一代不知撞了哪門子邪,溫廣海裏裏外外女人不斷,但能生的不多,家中三位太太卯足勁一連生七個女兒,都說溫家七朵金花,笑的人茶杯都端不穩,街頭巷尾茶餘飯後,長舌老婦說溫家做多虧心事,三百年不曉得逼死多少女人,如今得了報應,生不出兒子要斷後,好不容易得一胎龍鳳呈祥,祥的還是女兒,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兒子是生來衰運,不懂不問不聽的傻子一個,每日只知道玩玩具,生起氣來還會打人,體重一百八十磅,又肥又短,發瘋不認人,連親爹都打。
三太尤美賢因此時常指着溫玉的鼻子罵,罵她是厲鬼轉世,煞星投胎,處心積慮鑽進她肚子裏讨債,吸幹了她的精血,吸盡了福仔的魂魄,要不是溫玉,她早幾年便能進溫家門,不必困守西江,在鄉下地方被人指指點點背後議論。
說到底,如果不是溫廣海年過六十,再沒有生兒子的希望,也不會拉下臉來去西江接回尤美賢母子。一個白癡兒子,總比就此斷後好,總不至于連白癡都遺傳。
二樓小客廳,尤美賢正與六姐溫妍看肥皂劇,尤美賢生溫妍,溫玉與溫振邦三姐弟,溫妍是大女,倒地感情不一般。見溫玉回來,尤美賢眼皮也不擡一下,完完全全同大太歐玉芬一個态度,冷冷淡淡哼一聲:“回來了。”就不再管她,似乎就此能夠讨好歐玉芬,讓自己多過幾天舒心日子。
只溫妍迎上來說:“阿玉餓了吧,我叫廚房給你留了甜湯,吃一碗補一補再睡。”
溫玉笑得可人,“還是阿姊疼我。”
尤美賢坐在小沙發裏冷哼:“回來也不曉得去看看福仔,他一小時要問三遍阿姊去了哪裏。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問都不問一句。”
“媽——”溫妍回頭,遞給尤美賢一個不贊同眼神。
而溫玉臉上的笑容始終未變,是早已習慣,或是毫不在乎,她有非凡演技,面對尤美賢那張寫滿厭惡臉孔,還能夠笑盈盈開口:“我才要叫阿弟一起去喝甜湯。”
“喝什麽喝,大晚上不嫌膩,又要害他多長幾斤肉?”
總之不對,她不喜歡這個天生帶煞的女,多說少說都是錯。
溫玉去隔壁叫福仔,福仔大名溫振邦,福仔福仔地叫到十二歲,溫廣海才給起了這麽個名字,振邦振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在他身上寄托多少希望,不是興家不是富源,是振邦呀,多大的宏圖抱負。
福仔原本聚精會神玩他的小火車,見到溫玉進來,稍稍歪斜的五官瞬時笑得皺成了一團,興奮地拿着小火車砸向桌面,“姐——姐——姐——阿——”咿咿呀呀,十六歲仍說不出完整句子。
溫玉上前摸摸他的頭,笑着說:“福仔今天乖不乖?有沒有好好吃飯?”
“乖——我乖——”
福仔的陪護安娜,二十五歲滿臉雀斑,見她來,也喊:“七小姐好。”
溫玉道:“今天辛苦了。”
安娜說:“哪裏,做我應做的事情罷了,只是七小姐…………”她欲言又止,等一等才開口道,“後天我大哥辦婚禮,可不可以請一天假。”
“這個我說了不算,你應當去和三太說。”
安娜怕極了三太尤美賢,講話毒辣刁鑽,最愛無理取鬧,比大太更難伺候。
福仔見溫玉只顧跟安娜講話,自己受了冷落,拿起鐵皮小火車就往溫玉頭上砸,他只有四歲孩童智商,自然不會控制力道,溫玉遭突然襲擊,只來得及偏過頭,那小火車就砸在她肩頸處,撕拉一道細長傷口。
溫玉疼得皺眉,福仔還是笑,笑呵呵喊她,“姐——姐姐……福……福仔……”
安娜驚恐,找紙巾替她捂住傷口,溫玉擺擺手說:“沒事,你陪着福仔,休假的事情我替你同三太說。”
溫玉從福仔房間出來時,尤美賢盤腿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瞥見她鎖骨上一道傷,不鹹不淡地說:“活該,你就是欠他的。”
溫玉不置可否。
電視裏播整點新聞,今日下午五點,立信銀行風華路分行被劫,匪徒一行四人,黑布蒙面,持沖鋒槍三支,手槍六支,火力兇猛,當場劫走七百萬現金,造成一人重傷,三人輕傷。搶劫時間不超過十五分鐘,手法老練,計劃周全。據當事人口供,匪徒說話帶東北口音,身高均在一百七十至一百八十公分之間,推斷為初到紅港,兇悍異常,請各位市民積極向警方提供線索。
尤美賢說:“跟警察搏一次命才搶七百萬,四個人夠不夠分?兩三天就花完。去風華街要搶也搶伯利茲珠寶行啦,一顆鑽就值三百萬,轉手賣給我也不錯。”
還當自己是船王太太,有花不完金山銀山,總恨自己未早生幾年,趕上溫家最風光年月。只是現在,三萬塊都拿不出來,更何況三百萬,拿三十塊去街邊買只玻璃鑽還差不多。
溫玉與溫妍住一間屋,老式臺燈燈光昏暗,這間房窗戶朝東,她能從窗戶裏望見那座冷冰冰樹在街口的貞節牌坊,夜幕下鬼氣森森。
溫妍今年方過二十,念英國文學,偶爾會給溫玉補一補英文,在夜間溫書,并不敢高聲說話,怕大太二太聽見,又要叫站在樓梯間陰陽怪氣指桑罵槐。
關了燈,溫妍躺在床上,壓低了聲音問:“最近…………交了男朋友沒有?”
溫玉說:“我才多大…………”
溫妍說:“媽在你這個年紀已經跟了爹地。”
窗外突然一聲鳥叫,似烏鴉夜啼,吓得溫玉直往被子裏鑽,她最怕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阿姊你這麽問,是不是自己交了男朋友?”
“……”
好半天都沒等到溫妍回話,溫玉幾乎快睡着,迷迷糊糊聽見溫妍說:“嗯,我是有喜歡的人了。”
這對溫妍來說,卻不是好事。
家道中落,待嫁女就是待價而沽的貨品,沒有自主權利。
牌坊外,二十世紀将要過去,忠烈祠裏,卻依舊停留在古老而僵死的時光裏。
作者有話要說:額。。。。
慢慢寫吧。。。。
溫玉,怎麽說呢,忍耐得久了,總想找個出口發洩的姑娘
5第三夜
曠日女高五十周年校慶逼近,老師與督導們忙得暈頭轉向,也便沒有太多精力關注又剪短了校服裙的女學生們。曠日女高聲明斐然,但學生們關心的總是校服又肥又寬,是沿用自上世紀的古董裝,比不上隔一條街的德信中學,完全西式制服,百褶裙将将遮掉屁股,走起來多性感。最可怕是德信有一千五百名男學生,曠日女高只有兩千五百三八婆。只知道讀書讀書讀書,妝模作樣矯情做作,哪來的淑女,一個個十六七歲都想做一回哈雷摩托車沿海兜風。
因女人多的地方是非無數,女孩子們三三兩兩拉幫結派,今日跟你好,明日來校便翻臉,管得嚴又怎樣,早戀早熟,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