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緣

第46章 ☆、情深緣淺不由人

——他會完全忘了你。

素千秋并不懷疑囚酉的話，然而他卻只是低頭盯着鬼姬六寰，以防這天生鬼神突然發難。

囚酉被他的淡定急得直跺腳，卻也無法自己上前打斷七曜的動作——在他們認知中的鬼王，可是除了素千秋之外，誰都惹不起的！

六寰姬恨恨地盯着聞樞半晌，最終明白今日是被絆了個跟頭！她原本因為對方是為自己而來，卻沒想到他竟是為了七曜而來！

“呵，妾今朝便不奉陪了。”

六寰姬轉身化紅光而去，卻撞上一張無形之網！

原來莫急在鬼姬出現的瞬間就悄然離開中心，和楚戰楚飛彙合，并調動鎮北将軍的鐵衛布下陣勢，以求困殺禍患于當場。

是以六寰姬才想遁走以圖後續，就撞上了這麽一張人間天網。

一時之間，鬼姬被愚弄的憤怒、被背叛的怨恨和一而再再而三被阻擋的怒火終于徹底地爆發開來！

“爾等蝼蟻，也想阻攔妾之去路？”

六寰姬高喝一聲，引動妖星之力，全身紅芒暴漲，直擊天上大網。

一擊之威，撼天動地！北荒之內的街道路面猛然炸裂，以鬼姬為中心，周圍的房屋幾乎全部被撞擊的餘波沖垮。

不少鐵甲軍士也被震得體內氣血翻湧，難以維持自己的站姿。

楚飛看着天上的鬼神，他知道封印若破，北荒必定遭難，卻沒想到對上的會是這樣一個……人類根本毫無還手之力的對手。

危機之下，楚飛年輕的臉上漸漸展露出沉穩堅毅之色：“老師，這樣不行，将士們支撐不了多久！”

以人為陣，意味着陣破人亡。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方法。除了莫急之外，上至鎮北将軍，下至北荒軍士，全都是普通人。

當年鬼界人間一役之後，煌煌九重天雷讓大部分修行者都潛心修行，甚少過問人間事，就算他們想找修行人，也找不到厲害的幫手。

雖然将士們都是自願的，楚飛卻明白這不過白白犧牲。

“莫急、莫急。”莫急眼神奇異地看向楚飛，似乎連神情也和平時不大一樣，“你的老師我，可是很厲害的。”

莫急突然長袖一振，口中喃喃。

楚飛一愣——總覺得老師身上有金光流轉，看起來莊嚴肅穆……卻暗生不祥。

與此同時，遠在空語仙山的莫遺本體睜開雙眼，他背後的穹天劍兀自震顫不已。

莫遺，或應該說是冬至忍不住暗嘆一聲，緩緩開口。

“他既要你，你便去吧。”

莫遺話音剛落，穹天劍化成一道流光劃過天際，直落北荒。

莫急睜眼接劍，整個人飛身向上，直迎六寰姬，速度比當日追逐鳳蒼起和素千秋又不知快了多少倍！

天生鬼神正準備對天上的網發起第二擊，就看到莫急執劍而來。她眼中狠戾之色一閃而過，五指微張就這麽戰了上去。

一個交鋒間，穹天劍傷了鬼姬右手，而莫急的身上全是被六寰姬的鋒利鬼氣劃傷的創口。

“沒想到人間還有修行人。但就這等手段，也想阻攔妾的去路？今日就先拿你來血祭！”

莫急橫劍阻攔，口吐鮮血卻依然笑道：“莫急、莫急，我只需要攔上三五片刻，自然有人找鬼姬殿下算賬。”

鬼姬見他竟是打着這個主意，心中怒氣更甚！

“既然如此，妾就讓你先魂飛魄散！”

她手凝紅光，氣勢暴漲，竟是要連莫急和他身後的網一并轟散！

莫急心知這一擊之下，自己絕難平安，也運起全身氣勢，準備接此一擊，穹天劍鋒芒更盛！

正在這分生死之刻，龍吟長嘯，響徹天地，比那日在豐鎮郊外的林子裏的聲音更洪亮。巨大金龍逶迤游曳着加入六寰姬與莫急的戰場，和穹天劍一道迎上鬼神之威！

“素千秋！”六寰姬怒極，卻并沒有辦法同時對抗穹天劍威和龍氣之勢，被轟的灰頭土臉，噴出一口鬼神的黑色血液。

只是光這麽一下，天網之內卻是被夷為平地，再也沒有什麽将軍府，只剩大大小小的坑。

素千秋抓着莫急落在楚飛面前。

“老師。”楚飛上前扶住莫急。

莫急反手抓住素千秋：“鬼刻妖星不滅，鬼姬很快就會複原，你的龍力終有耗盡之時。”

“早就耗盡了。”素千秋淡淡地應了一聲。

莫急臉上一驚，還要說什麽卻猛地一陣咳嗽。

“北荒城保不住了，帶着你們的人快走。”

素千秋看向站在後面，一直沒有出聲的楚戰。以他如今的眼力，當然能一眼看出這位鎮北将軍不但也加入了人陣，還是此陣陣眼。陣眼不倒，陣勢不破。

“至于鬼姬，不用擔心，自然會有人收拾她，只要周圍的六環之印不破，鬼門就不會打開。”素千秋瞥了一眼依然臉色蒼白的中年文士，“這點夏至最清楚。”

莫急瞳孔驟然緊縮，也顧不得肺腑之痛，用力抓住素千秋：“你叫我什麽？”

“夏至。”素千秋眉目清朗，依然帶着一股不食人間煙火氣，“你不該管這裏的事。”

莫急握着素千秋的手越發抖得厲害：“無、無淵？怎麽會？時間不對，人也不對！”

“怎樣才是對的時間，對的人？不論是素千秋還是無淵……都不過是一個早就不應該存在的東西。”恢複了記憶的素千秋看上去比人類的他要少了一些漠然，卻更多了一份缥缈仙氣。

“可你若這時候蘇醒——”莫急猛然住口，他明白了素千秋方才所說“早就耗盡”是什麽意思。

無淵的神魂本就早已消散，留下的不過一抹執念。素千秋之所以能存在，一則天地感念無淵功績，賜許一線生機。二則有龍珠護體。然那龍珠也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刀主昔年将龍骨凝珠，注入龍力之後以造化之力制得——不是天生，便終有耗盡的一日。

就算無淵的記憶并不蘇醒，素千秋該死還是要死去，除非有人繼續使用同樣的方法讓他存續。然而天地之間，能駕馭龍力、知曉此法的只有刀主一人。

可現在刀主卻變成了鬼王七曜，別說記不起素千秋的鬼王願不願意耗費巨力幫他，就算有心，恐怕也不知其法。

“為什麽是現在？”莫急面色慘淡，難道竟會是因為他失憶忘記了規矩，插手人間鬼界之事，所以才導致運數變化，龍力提前耗盡、無淵醒來嗎？

“大約是因為，有人動了我的龍骨吧。”素千秋神色淡淡。

“這不可能！”莫急大驚。

當年刀主造龍珠用的都是古老的龍骨，只因古龍無淵根本是神魂俱散、骨頭也化為飛灰，怎麽可能還有留下的？

“我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得到龍骨，只不過你們還是小心些較好……我已感覺到空氣中那股熟悉到令人厭惡的氣息……魇魔之息。”

素千秋轉身時眼中一抹金光湧動，似是縱長立瞳，卻又仿佛錯覺，但他身邊隐隐光華流轉，在莫急看來卻不是什麽好兆頭——不過回光返照而已。

素千秋最後說了一句：“走吧，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便不再理會莫急，只是看着鬼王方向，仿佛要在最後的時間将人刻在心底。

不遠處七曜的吸納已經結束，他鎖定了六寰姬的氣息，而剛剛受到妖星照射的鬼姬也回複了力量，心知今日絕難善了，便凝神聚力，以備一戰！

七曜眼神如冰，黑色鬼氣化為長刀，依稀是數百年前鬼王殿那一擊的氣勢。鬼姬腦後暗紅長發猛然瘋長，似要織成一個巨大的繭，将自己保護起來。

素千秋眉頭微皺。

七曜這一擊之下，城內那些未撤走的北荒軍全都要成為刀下亡魂。

他一個閃身，又出現在楚戰與莫急身邊：“你們全部往北去。”

軍令即下即達，北荒鐵衛立刻快速向北邊撤離。

“六寰姬，接刀吧。”

七曜眼中只有昔年背後捅刀的背叛者，全然不在意北荒城中草木，刀勢之下，寸土不留！

六寰姬已經完全将自己裹成了一個繭，刀意刀勢蠶食撕裂巨繭，紅色的長發便源源不絕地補上，然而最終還是七曜的力量更勝一籌，暗紅巨繭被活生生地撕裂開一個口子，露出裏面的鬼姬六寰，天生鬼神的銅皮鐵骨在霸道剛烈的刀氣之下幾乎毫無抵抗之力，巨大的豁口将六寰姬幾乎劈成兩半。

但那刀意仍未止歇，一直擴散開去，成為北荒之劫難。

素千秋深吸一口氣，擡起右手，金色龍氣再現，比之前更凝實，仿佛真龍降臨。

他也不言語，只是指揮金龍對上延綿而來的刀勢，仰天長嘯！

金龍憑着龍氣加持，硬是在刀氣之中宛如開天分海那般為素千秋身後撤退的軍士拼出一條生路來！

七曜一招得手，便不再理會奄奄一息的六寰，轉而看向素千秋——人間竟還有這樣強的修行者。

那雙毫無感情的陌生眼睛令素千秋忍不住呼吸一滞。

“鳳……”他喃喃念道。

鳳、七曜、鳳蒼起。

昔年那人曾在耳邊與他約定三生。

——原來轉眼三生已過。

素千秋微微一笑——就算這人不記得他，不記得他們之間的情感，也絕不會對侵占人間有任何興趣。

這樣便罷了。

聞樞——不，砺申說的并非毫無道理。

情深緣淺，從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