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前生複說前生事
七曜氣壓低沉、面無表情地盯着素千秋半晌,突然湊上前,像是臨別時那般輕輕吻住素千秋的嘴角,然而不一樣的是,這次他沒有退開,反而雙手摟住青年的腰,将人抱在懷裏。
素千秋眨了眨眼,臉上很快爬滿紅暈,彷如幽潭的雙眼滑過一絲慌亂的波瀾。
雖然在七曜離開之時,他常常會夢見臨別時的親吻,但七曜回來之後,他倒是一丁點兒都沒有記起這回事。
現在被七曜一提醒,立刻就有些不知所措。
“別動。”七曜低聲說,聲音裏帶着些無可奈何的包容遷就,“讓我抱一會兒。”
說完,這位已經成為一界之主的鬼王陛下就像個孩子似的将頭埋在素千秋的肩上,長長地出了口氣。
他從鬼界出來,原是抱着一堆擠得要爆炸的情緒——弑父之痛,聞一最後告訴他的事情……各種各樣的秘密,他不能與妹妹六寰姬說,不能與鬼界中他的部下說,不能與任何一個鬼界之人說——他也并不想與素千秋說。
素千秋遲疑地伸手摟住七曜,學着幾百年前大隐隐于市時看到的普通人之中母親哄孩子的樣子,輕輕拍打着七曜的背。
年輕的鬼王陛下扯了扯嘴角:“我可不是你的孩子!”
素千秋歪着頭,表情眼神看起來都非常無辜。幾百年之中他只和七曜一起生活過,這些交流都只用眼睛看別人做過,根本沒什麽安慰人的經驗。
他只是本能地想——哦,七曜不喜歡這種安慰——那就換一種好了。
于是在羅浮山下住了幾百年的修行人伸頭湊上前,學着七曜的動作輕吻在對方嘴角,連位置都分毫不差!
七曜也不由一時愣住,繼而有些抓狂地低語:“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素千秋的臉似乎變得更紅了。
他點點頭,鎮定地開口:“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
三年相處中,素千秋有了情,天雷煌煌中,素千秋懂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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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素千秋的邏輯,既然心中有情,就告訴七曜知道,接不接受都随七曜,沒有半分遮掩。
然而七曜原本就懂情在先,于是在心髒狂跳之中狠狠摟住懷中人,再也不放開。
這一晚,七曜教導他的千秋懂了欲。
有欲未必有情,有情必然生欲。二人之間沒有紅燭羅帳,只剩抵死纏綿。
得到回應的七曜宛如一頭猛獸,素千秋就是他唯一所有、唯一所求。一開始或許還可以溫柔相待,到了後來,什麽溫柔情趣全然消失,只剩下将人生吞入腹的直白願望。
素千秋在迷蒙之間,只看到七曜那雙亮極的眼和額前一點金痣印,荼蘼之香混合着幽幽檀香萦繞在他鼻間,伴随他入眠——七曜離開之後,第一個無夢之眠。
七曜倒是沒有立刻入睡,雖然他也覺得舒懶困倦,卻只是盯着素千秋的睡顏,貪婪地好似怎麽也看不夠。
七曜知道自己沒有控制住,可能有些弄傷了千秋。
一方面是乍見雷劫,唯恐失去這人的後怕,想要切切實實的确認這人在自己懷中。
另一方面,卻是那些積壓在他心中的鬼界之事。
在他親手殺死前任鬼王之前,曾經屏退衆将,單獨與聞一見面——
昔日叱咤風雲的鬼王也已老邁,時間對天地萬物都是公平的,不過遲與早的區別。
七曜關上門扉:“沒想到我們父子還是走到這一步。”
新任的年輕鬼王冷冷看着聞一,心中對父子親情的渴望早已在持續二十餘年的鮮血與死亡中磨滅,此刻留存在他心裏的只有疑惑。
但他卻不再開口,只是站在冷笑盯着他的聞一面前。
他已經贏了這場□□之争,便給敗者一個先手的機會,也無不可。
“呵,我卻是從你三歲起,便知道會有這麽一日!你天生異端,必然會在我鬼界掀起腥風血雨!”聞一陰冷地說,他即被剝奪了王位,此刻便也什麽都不在乎了,“七曜,你當你這個鬼王之位會坐得舒服嗎?你別想——”
“我從不想要鬼王之位。”七曜厲聲打斷聞一,“若不是你将鬼衛派往人間刺殺我,我也不會再回鬼界!你大可以繼續安穩地做你的鬼王,之後将王位交給六寰——是你!先來招惹了我!”
聞一卻不理七曜的話,只是突然笑了笑,輕柔地開口。
“七曜,我兒,你有沒有看過自己的鬼魄?”
七曜不解皺眉,聞一卻嗤嗤地笑了起來。
“定然是沒有看過吧?否則,你怎還有臉來見我?!”
七曜面上不顯,心中卻吃驚。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誰會特意去看自己鬼魄,就好比修行人也不會閑得無聊去看自己的魂魄一樣。
此刻被聞一一說,七曜卻有些疑惑,不知父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看看吧。”聞一完全不遮掩臉上不懷好意,“我已功體全廢,難道鬼王還怕我這個廢人嗎?”
“!”
七曜忍不住退後一步,靠在阖起的門上,發出一聲巨響。所幸他來之前早已屏退周圍所有護衛,除了他自己和聞一,無人得知他此刻失态。
“哈哈哈哈!”聞一看着自己的兒子,厲聲大笑。
“什麽歷代最強的鬼王、什麽天資縱橫的不世之材,什麽鬼界的希望——七曜,你不過是個連鬼魄都沒有的異端!我當初就該在你出生的時候掐死你,也無需殚精竭慮過這麽多年!”
“沒有鬼魄……就是你要殺我的理由了?”七曜很快鎮定下來,雖然這件事确實驚駭,但……七曜依然不能理解聞一想要殺他的緣由。
鬼界之人只是好戰,并非無情,更非禽獸!聞一是他生父,血緣至親!
“七曜,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魄在人在,魄消人亡,你沒有鬼魄卻依然能行動自如,正說明你并非鬼界中人。”
“我是你與母親所生,身上也是正統的鬼氣,如何便不是鬼界中人了?”
“我原本只是懷疑——”聞一看着七曜,在譏諷和不屑之下隐藏着一份難以覺察的恐懼,“但你通過鬼界恒河去往人間,卻肯定了我的懷疑。”
“你可知這不知來自何處、去向何方鬼界恒河緣何而來?”
“刀主一刀。”七曜博聞廣記,這種問題難不倒他。父王陪伴六寰姬的時候,他要麽在練武場度過,要麽在書庫度過。
“不錯,你如果不是來歷這般蹊跷,或許真是我鬼界之幸。”雖然聞一這樣說,但不管是他自己還是七曜都沒将這話當回事——天下間本沒有如果。
“鬼界恒河的來歷便是刀主當初給予鬼界的下馬威。一刀之力,橫跨三界,所以才不知源頭為何,去何處。而且恒河之下暗藏刀主淩厲刀氣,凝聚千年、至今不散,所有入水者無分人鬼均會被刀氣所傷,屍骨無存。而你身受重傷落入恒河,不僅沒有被刀氣所傷,甚至順着恒河流入人界,只有兩個可能。”
“第一,你的力量已經超過昔年刀主全勝之力。”聞一搖搖頭,“這不可能,我一直看着你,知道你的實力。你有天資,卻還年輕,力量雖盛,卻仍不能和昔年的刀主相媲美。何況你當時重傷在身。”
聞一的話讓七曜想起自己當初狼狽的樣子,忍不住皺起了眉,而聞一依然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扔下一個巨大的炸彈。
“第二個可能,你便是刀主轉世,才可駕馭刀主之刀氣!”
七曜看着自己的父親,只覺得他是否已經瘋了。
“呵,七曜,我也沒想到,自己竟有幸被鬼界最大的敵人叫一聲‘父王’,多麽可笑!”
“……這并不是真的,你只有猜測。”
“是不是真的你自然會去想,已經無需我繼續論證。但只要你坐在鬼王之位上的一天,就是對我鬼界的侮辱,只要你依然是鬼王七曜,就永遠會疑惑自己到底是誰!”
回憶轟然關閉,羅浮山下,七曜忍不住摟緊了素千秋。
聞一說得不對,他并不迷惑自己是誰。
他是七曜,鬼王七曜,且不說轉世之說是真是假,就算他是刀主轉世,鬼界和人間早已被隔斷,彼此之間相安無事——何況有素千秋在人間,無論他是不是刀主,都永遠不會像之前的鬼王那般對人間虎視眈眈。
他只是覺得悲哀,心中有一股無處發洩的憤怒,化身為獸,時不時地在他意識裏咆哮。
最後終于在素千秋身邊安定下來。
七曜漸漸閉上眼,和素千秋頭抵着頭,共赴一場甜美的無夢之眠。
※※※
七曜并沒有說自己在鬼界的經歷,素千秋也沒問,鬼王印在他胸口替代了龍珠的位置,所以這個修行人也多多少少對七曜的情況有了些了解。
鬼界、鬼王,對素千秋來說都是很遙遠的事情,不管七曜是不是鬼王,該幫的時候他依然會幫。
他們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只是比之前更親密,更甜蜜。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總會有各種奇裝異服的人士出現在羅浮山外,然後七曜就會跟着離開幾日,再回來時,全身都萦繞着冷厲的氣息,神色也相較往常陰沉許多。
素千秋知道他在處理鬼王的事物,殺了父親,接下王位,他不能什麽都不做。
——可是七曜并不快樂。
素千秋身上從未有過“責任”“負擔”,他孤身一人,想走邊走、想留便留,生活至今唯一的羁絆就是七曜。
七曜不快樂,他心中便也不暢快,就連修行都仿佛提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