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緣

第28章 ☆、月下夢醒人不識

素千秋當然不會讓鳳蒼起喝了生劍——吃了也是不可能的。

将無暇玉放在陰時陰刻的月光之下，受太陰之氣引動會有天水寒蘊溢出，鳳蒼起只要借助這股氣息在內府之中游走，就可以驅散進入體內的死氣。

只是距離陰時陰刻的月夜還有十數日，二人商議之後，決定留在北荒，待死氣祛除之後再考慮之後的行程安排。

令人欣慰的是，雖然鳳蒼起被死氣所傷的傷口看起來頗為恐怖，卻并沒有進一步惡化下去。就連素千秋也為此而驚奇，心中不免帶上幾分擔憂、幾分歡喜。

“說不定死氣根本對我沒用？”鳳蒼起看着素千秋低頭将傷口重新包好，覺得心中溫柔湧動，忍不住撚過一縷他的白發，細細把玩。

“只要是人就有三魂七魄，會受分魂之苦——難道你不是人麽？”素千秋拍開鳳蒼起的手。

這人明明長了一張精明好看的臉，在江湖上也頗負盛名，偶爾卻還會像個孩子一般不着調。

白發青年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皺起眉頭。

“你最近睡得很不安穩，發夢了麽？”

“最近？”鳳蒼起一愣。

從金都出來的時候，他還會常常夢到一身黑衣墜入火中的素千秋，或者滿身鮮血趴伏在地的白發青年。

但随着千秋一直陪在他身邊，尤其是經歷過豐鎮之事，心結稍解之後，他已經很長時間不再做夢了。即使有，也只是聽到那悠悠琴曲，卻在沒見過山崖上之人。

所以他對素千秋搖了搖頭。

“我最近沒有做夢——夜裏吵到你了麽？”

“不會，我本來就睡不沉。”

素千秋有幾次在夜晚醒來，都看到身旁之人面色糾結，眼皮下顫動不已，似是在做着什麽難解的夢，故而有此一問。

死氣分魂，魂魄不穩則心神不寧，雖然鳳蒼起傷口表面沒有變化，并不能完全證明死氣對他毫無作用，所以素千秋才會擔心鳳蒼起是不是被夢魇住了。

“我确實是沒什麽感覺。”鳳蒼起細細回想了一下，反而覺得自己最近睡的更熟，白日裏也沒有精神不好。

“或許是我多心了吧。”

和鳳蒼起相反，自從豐鎮之事後，素千秋心中總有淡淡的不安。

他一直沒有告訴鳳蒼起，在囚酉找将素千秋帶到鳳蒼起面前的時候，鳳蒼起其實是清醒的。

只是那個清醒的鳳蒼起全身散發着驚人的煞氣，警戒地看着素千秋和囚酉，周身刀意凝練，似乎對眼前之人全無印象。

“啧，你連他也認不得了嗎？！”囚酉将素千秋放在刀意範圍之外。

鳳蒼起并不言語，只是盯着囚酉的一舉一動——對他來說，囚酉讓他感覺到的威脅比旁邊那個弱小的人類多得多，他本能地更加戒備強者。

“鳳蒼起？”素千秋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個莺刀客，心中“噗咚”一聲，一時間有些恍惚。

“老子原本想在這裏等他清醒——誰知道醒來之後變成了這副模樣！”囚酉在鳳蒼起的目光下不得不再退了幾步。

“他既然喜歡你，你能不能叫醒他？再繼續待下去，我們就有麻煩了！”囚酉瞥了一眼樹林深處，似乎已經看到了整隊而來的北荒軍。

“他怎麽了？”

“老子怎麽知道？！”

素千秋盯着囚酉不自然地撇過頭的動作，明白對方沒有全然說實話——但他現下也拿此人沒辦法。所以他只是用兩只手朝着鳳蒼起爬過去。

“喂！你不要命了？！他的刀現在可不認人！”囚酉看見素千秋動作，急忙上前想要将人攔住——然而他才走了不到三步，就是當頭一道雪亮刀光。

勉強避過之後，囚酉只能停下。

“你是他的心上人，出了什麽事怎麽辦？！老子帶你來可不是帶你來送死的喂！”

素千秋原本不想理會囚酉的大喊，但見這家夥大聲嚷嚷激起了鳳蒼起的敵意，才不得不開口讓他閉嘴。

“你功力深厚，他覺得你有威脅，才不讓你靠近。我武藝平平，在他看來沒有威脅，或許可以想辦法接近他。你既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了什麽事，就閉嘴在那兒看着！”

單單用手扒着地面向前進，素千秋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狼狽的時候了。就算在盛家密道中面對盛雲破，他也不曾放下驕傲。

但眼前這人是鳳蒼起，他心中唯一的人，別說讓他用兩只手在地上爬，就算是四肢全無，他也要想辦法到這人身邊去看一看！

鳳蒼起瞪着這個不停接近他的“領土”的人——弱得要死，一點威脅都沒有。他試探着發出了一道刀意，立刻割裂了素千秋伸出的手。

鮮血沾染在皮膚上，令鳳蒼起心裏有了更多的疑惑。

——随随便便就能碾死的家夥，他想幹什麽？

就是這麽一遲疑，素千秋已經近在咫尺。

他伸手撫上鳳蒼起握刀的手，此刻刀仍未回鞘，兀自散發着金色而凜然的殺氣，護主一般萦繞在紅衣刀客周圍。

“蒼起，醒一醒。”

莺刀上的骨鈴剎那間飄了起來，莺啼響動，帶起陣陣刀鳴，鳳蒼起閉眼倒在素千秋身上。

刀意和殺氣都漸漸散去。

囚酉試探着走上來，看着素千秋支撐着昏迷的紅衣刀客、合攏出鞘的莺刀，摸了摸腦袋：“還是你對他有辦法！吓死老子了！”

“我們與閣下認識麽？”

素千秋早已看到旁邊巨大的碎冰和碎冰下已然殘破的花朵，對囚酉的身份來歷并非全無頭緒，何況這人言談之間有所保留，雖然關心他的生死是真的，但生死從來不是這世上唯一可謀取的東西。

“不管老子說什麽，你自己心裏都已有譜！”囚酉大步走近他們，一把将人抓起，“再不走就要被纏上了！除了辛梓那家夥，老子對大開殺戒沒興趣！走——”

之後素千秋和鳳蒼起就被帶到鳳蒼起醒來時在的地方。

在等待鳳蒼起清醒的途中，素千秋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和頭發，所幸衣服是黑色，在夜晚看不出什麽痕跡，而手上的傷也在龍骨檀香鏈的加持下很快痊愈。

所以在鳳蒼起清醒過來卻不記得自己之前的情況時，素千秋和囚酉同時将那景象瞞了下來。

——之後鳳蒼起也并無任何異狀……

“千秋……千秋……千秋？！”

素千秋猛地回過頭，正好看到一張放大的鳳蒼起的臉，忍不住向後縮了縮。

“就算是絕色容顏，靠這麽近的話也會變做驚吓鬼臉。”

“我叫了你很多聲。”鳳蒼起抓住素千秋的手，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只不過是一會兒，他的手又冷的像冰。

“千秋是在想什麽？很少看到你想事情想到出神的樣子。”

鳳蒼起說完之後才是一愣。

因為他突然發現，不論什麽時候，不論什麽地方，素千秋總是第一時間回應他。

只要他叫一聲千秋，不，只要他遞過去一個眼神，那個清冷的白發青年都會立刻用那雙恍若幽幽潭水一般的眼睛看向他。眼裏或是裝着問詢，或是盛着笑意。

所以剛才青年出神時，他才會覺得不适應，甚至有一絲急切。

“千秋一定是個狡猾的獵手。”鳳蒼起忍不住摟住身邊的人，“我已經陷入這張溫柔的網，再也不能自拔。”當然他也從來沒想過要抽身而退。

“？”素千秋不明白這人大白天又發什麽神經。

不過他已經習慣了莺刀客時不時抽風那麽一下，所以只是溫柔回應鳳蒼起的擁抱。

※※※

夜晚。

素千秋又從一個淺眠中蘇醒。

最近他越來越容易疲憊，卻越來越睡不深。就算睡過去，也會被困在光怪陸離的奇異夢境裏，可醒來的時候，腦子只有一團亂麻，連夢到了什麽都看不清楚。

素千秋突然感覺到一陣涼意，這讓他覺得有些奇怪。通常情況下，他并不能感覺到冷熱的差異，随即他醒悟到，是帶給他“溫暖”的那個人不在身邊。

他身旁原本應該躺着鳳蒼起的地方，是空的。

素千秋猛然一驚，掀開床帳，卻看見紅衣刀客就這麽穿着裏衣、披頭散發地坐在窗邊。窗外一輪冷月映在那人身上，無端給人一種陌生感。

“夜晚寒涼，你就算要賞月，也應該披一件衣服。”白發青年壓下心中的不安和疑惑，開口道。

鳳蒼起轉過頭來，金痣印在月色下前所未有的閃亮。

“吵醒你了嗎？”

鳳蒼起說着和平常一樣的話，卻讓素千秋陡然驚起一身冷汗。

敏銳如他，已經感覺到了鳳蒼起聲音中某種不一樣的東西。

“……”

“你睡在我身邊。”鳳蒼起笑着說，“所以我們是很親密的人？”

素千秋用力抓緊床帳，睜大了眼。

然而鳳蒼起兀自笑着，眼中再無平日的依存眷戀。

“所以，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