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昔年埋骨葬生劍
北荒軍說撤就撤,一夜之間竟是退的幹幹淨淨。
“看來他們要找的确實是囚酉。”鳳蒼起一邊駕着車,一邊與素千秋交談。
囚酉給的藍色玉石和黑色令牌都已經被鳳蒼起收起,兩人也對囚酉的身份有了一絲猜測。
昔年鬼界與人間大戰,漸憂忘魂皆出自于此。而那名為囚酉的大漢在冰中不知凍了多少時日卻依然活蹦亂跳,且言談之間對人族相當不喜,想來應該就是鬼界之人。
“別想太多。”素千秋淡淡言道。
就算不是鳳蒼起,讓那老大夫繼續這樣下去,囚酉也總有從冰中出來的一天。
最可怕并不是猛虎,而是人們因為猛虎一時被困就以為那是只貓,輕忽怠慢。
從與那大漢的交談之中,素千秋和鳳蒼起二人并未覺得他是什麽十惡不赦、厲鬼兇徒般的人物。
既然如此,是人是鬼又有什麽關系?
※※※
就在鳳蒼起他們離開後不久,曾在金都現身過的鬼使突然出現在樹林中碎冰的附近。他手中握着一塊與囚酉給鳳蒼起的藍色玉石看起來同樣質地的玉石,在林中走來走去,在尋找着什麽。
玉石先是散發着藍色的光芒,後來光芒漸漸轉無,最終黯淡下去。
“啧!晚了一步!”
鬼使憤恨甩袖,将玉石收起,踱到地勢較高的山坡前。
為了尋找碎玉,他從金都到北疆,卻每每總是落空!
雖然樓主不曾怪罪,但只要想到雲漪夢那個女人手裏握着代表尊主的冥字血令,他的心就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明明他才是諸位使者之中資歷、實力都最老最強的一個,卻要被一個女人踩在腳下——簡直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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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恨處,鬼使手腕一轉,強勁掌力将地面打了個坑。
然而死物根本不能發洩他心中怒火,面具後面陰鸷的面孔俯視着樹林外的豐鎮。
解了漸憂之毒、劫後餘生的鎮民們臉上的喜悅激起鬼使眼中嗜血的光芒。
鬼面人唇角勾起冷笑,藏在長袖的手剛要有所動作,身後就傳來一聲笛音。
笛音清脆、悠揚動聽,在鬼使耳內卻變作十足的刺痛!
“什麽人?!”長袖橫掃,一道陰狠氣勁直指笛聲來處。
“我勸你就這麽幹脆離開。”谷雨手執青玉笛,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鬼使身後。
“哦?若我說不呢?”鬼使的嗓音越發尖銳,說明他的心情已然糟糕至極。
“若不?”玉笛在谷雨手中打了個旋兒,煙青色的祥雲結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那也無妨。”
二人身形一動,立刻在這樹林中交起手來!
※※※
“千秋,你看,可以看到北荒城了。”
鳳蒼起的聲音驚醒了靠在車門上昏昏欲睡的素千秋。他推開車門,看着熟悉的高聳城牆,以及城門口北荒軍黑衣銅甲的裝束,眼底忍不住浮出一絲熱意。
然而這股熱意轉瞬即逝,他打斷鳳蒼起想要進城的動作。
“我們不進城。”素千秋看向城池西側。
時值暮色,殘陽如血,映在素千秋眼中的,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舊年風景。
他壓低了聲音:“去西邊,亂墳崗。”
鳳蒼起一愣,随即醒悟到當年素家被滅滿門,根本無人收屍——
“千秋。”紅衣刀客靠在車門上,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自在,“我陪着你呢。”
“我知道。”白發青年聲音裏帶着淡淡笑意。
将車馬留在城門口找人看着,鳳蒼起推着素千秋前往亂墳崗。
與想象中的骸骨散亂不同,這座土丘上有的只是一個又一個無名無姓的墳包。
“北荒軍會定時前來掩埋無人理會的屍首。”素千秋一邊對鳳蒼起解釋,一邊循着記憶中的方向,找尋曾經阖眼的地方。
他很快在高高低低的墳包之中找到了那個小小的木牌。
那是一塊殘木,斜斜地插在鼓起的土堆上,甚至不能稱為“牌”。
上面隐隐約約寫着一個“素”字,卻被時間風化了筆墨。
素千秋定定地看着土堆半晌,伸手拔起那塊木片。
鳳蒼起只見素千秋從身邊帶着的袋子裏拿出一把鐵鏟遞給自己。
“挖吧。”
“……挖?”
莺刀客初出江湖的時候三教九流也都略有見識,卻真真切切沒有動手挖過墳……現在他不僅要挖墳,挖得還是自己心上人的墳,心上人還在一旁看着他挖——這滋味,大概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然而他的心上人心裏此時只是在想——長着那麽一張臉,就算在挖墳,也是十分的好看!
當鐵鏟撞到硬物的時候,鳳蒼起立刻看向素千秋,用眼神詢問是否繼續。
素千秋搖搖頭,驅動輪椅上前,和鳳蒼起一道撥開棺材上的浮土,示意對方将棺材打開。
因為素千秋活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打開過一次,所以棺木周圍釘死的釘子早已拆除,鳳蒼起和素千秋根本沒費什麽力氣,就掀起了棺材板。
棺木中躺着一柄劍。
白玉般的劍。
即使在這白幡遍地黃土塵飛的亂墳崗,也遮掩不住它瑩潤流轉的光華。
鳳蒼起心中驀然一動。
——水龍王原铮,手持雙劍,一灰一白,皆非金鐵所制……
“這就是……?”
素千秋輕輕呼出一口氣,胸口一直懸着的心跳,終于落到了實處。
“生劍。”
他輕聲呢喃,看着那柄劍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個希望。
鳳蒼起原本有很多問題想問——為什麽生劍會在千秋的棺木裏?為什麽這麽多年一直沒有人将它取走?為什麽……但看到素千秋眼睛,他就将那些問題暫時忘記了。
素千秋是為了鳳蒼起才回到這個地方,回到他曾經的埋骨之所,挖開過去的秘密,只為了獲取能救鳳蒼起的希望。
夫複何言?
※※※
谷雨坐在和鬼使交手的山坡上,散發着異香的紅色血液從肩膀的傷口流過手臂,一點一點地在地上,吸引了不少活物聚集在他身邊。
他肩上開了道口子,鬼使卻差點身首分家——果然,鬼神樓的實力因為某種原因被削弱了,所以才反其道而行之,開始這麽大張旗鼓的進入江湖麽?
谷雨正在思索,童稚的聲音卻突然從他身邊冒出來。
“你在搞什麽?怎麽受傷了?”
驚蟄看着谷雨肩膀的傷口,金芒在眼中一閃而過,幾乎變成縱長立瞳。
“誰幹的?!”
小道童雖然是一副娃娃臉,龇牙的動作和眼中的戾芒卻讓人恍惚見到了匍匐的兇獸。
谷雨沒有回答驚蟄的問題,他伸出沒受傷的右手,摸上驚蟄野獸般的兇眼:“露出來了。”
“我問你誰幹的?”驚蟄幾乎要被這家夥氣的跳起來。
“你不是走了麽?”
“這豐鎮是你的嗎?!我愛去哪就去哪!”輕易被轉移話題的道童死鴨子嘴硬道。
其實驚蟄原本是打算歇一晚就走了,畢竟他也不是無所事事之輩。
他們雖然看似游蕩在這天地之間,卻都是為了将來的某一日做準備,只不過大家的目的略有不同而已。
比如他希望鳳蒼起和素千秋可以得到圓滿,谷雨卻說他并不在乎這點。
然而就在驚蟄做好準備再也不見谷雨這個惹人生氣的家夥的時候,靈敏的鼻子卻聞到了谷雨的血氣——于是他就這麽幹巴巴地又跑了回來——谷雨還不領情!
“不說算了!”
嘴裏雖然這麽說,驚蟄還是并起食指和中指,口中念念。
周圍突然浮現點點綠光,光芒聚集在小小的指尖,并随着指尖所指的方向飄向谷雨肩上傷口。
谷雨看着被綠光包裹的小小道童,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麽一個家夥,用着最不熟悉的治療法子,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了人間,讓他覺得人間依然值得留戀。
随着傷口漸漸收攏,驚蟄停了咒法,一屁股坐在谷雨身邊,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要使用力量沒有以前容易,治個小傷口都累得要死。
雖說他之前也不擅長治療,別看他長這樣,他可是強硬武鬥派!
“我說你受傷了也自己治一治啊,包紮敷藥什麽都好——你的血能随便流嗎?吸引這些小家夥就算了,引來了奇怪的東西怎麽辦?!”
谷雨一邊将驚蟄抱怨當做耳邊風,一邊伸手比了一下驚蟄腦袋的高度。
“為什麽你一直沒有長高?”
“哈?你、說、啥?”
“為什麽你一直都這麽矮?”
“這是重點嗎?我們不是在說你受傷的事情嗎?!”
“那已經過去了。”
“過去個鬼啊,說起來你到底是怎麽受傷的?”
“難道你天生就長不高?”
“……”
“谷!雨!”驚蟄陰森森地看着依舊面無表情的青年,雙拳緊握,眼裏好似要冒出火光,“你是覺得血流得不夠多,傷口痛得不夠久是嗎?!”
“豐鎮,是鬼界封印的楔子之一。”
谷雨看着山坡下的城鎮,突然說道。
“只要最初約定的那族血脈依然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鬼楔就不會被拔除——鬼界的封印就不會被解開。”
鳳蒼起和素千秋就還不用投入這自古而來的宿命洪流之中,可以偷享一段無憂時光。
驚蟄愣住。
——難道谷雨要救豐鎮的原因竟是這個?這死腦筋的家夥竟然也會開竅?
“确保鬼楔只是順帶,人命不該被輕賤。”谷雨淡淡地說。
在驚蟄看來像是石頭一樣的青年凝望豐鎮的袅袅炊煙、百姓的尋常歡笑,流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柔和味道。
小小的道童坐在一旁無聊地支着頭——
谷雨從以前起,就跟他們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