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須知真相血淋漓
樓歌離開之後,錦白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他坐在椅子上,伸手以特定的韻律敲了敲椅子扶手,一道黑影立刻從窗中蹿出,跪在他面前。
“素千秋被擄走是怎麽回事?”錦白輕聲問道,“我讓你派人注意那白發公子的下落,為何我竟是從樓歌口中得到這消息?!”
跪在地上的人背後驟然起了一聲冷汗,作為錦白身邊第一近侍,說他是最了解錦白之人也不為過。寒宮之主越是生氣,語調越是輕柔——而惹他生氣的那個,下場越是凄慘!
“宮主,素千秋在離開盛家之前,被那一位帶走,之後雲漪夢和闊玉疏助那人引開鳳蒼起——”
“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錦白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黑影,“劍幽,我問的是,為何我是從樓歌口中聽到這個消息,你明明比他知道的更早、更快、更有機會提前告訴我。”
“宮主,事關鬼神樓和那一位……”
“所以,你就替我做決定,認為我不需要知道這件事了對麽?”錦白拿起一旁的茶盞,揭開蓋後原本還冒着一絲熱氣的茶水在他手中漸漸覆上一層薄冰,他的語氣驟然轉為陰狠,“什麽時候,我要你來為我判斷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
錦白出手翻轉茶盞,夾着冰的水仿若利刃一般在劍幽身上留下幾道血痕。
“屬下該死。”
“我不需要不聽話的狗,你若不能安安分分地做一條狗,就跟你刀家的列祖列宗一起去黃泉作伴好了!”
“劍幽知錯,請宮主重罰!”
蘊含內力的冰水劃開了劍幽額前遮擋的長發,露出一黑一藍兩只眼睛。那藍色眼睛狀似無神,看久之後卻會令人覺得心神搖曳、不能穩定。
幽藍左瞳,正是漠北刀家嫡系血裔覺醒的象征。
看着那雙眼,錦白冷笑:“重罰倒是不必,若有下次——你就不必再回來了。”
言罷,他起身出門。
劍幽看着主人的背影,眼中似乎想要阻止,卻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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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幼跟在錦白身邊,對那個人的喜怒哀樂了如指掌,所以他明白,無論此時說什麽,寒宮之主也不會聽他的。
樓歌在路旁的酒樓中等的昏昏欲睡,終于看到錦白獨自一人出了水月春苑。
以錦白的功力,樓小侯爺當然做不成聽人牆角的梁上君子,也不知因為他的幾句話,就有一人糟了大黴。
但樓歌知道,錦白若是真的如他表現的那般在意素千秋,不管他是否和盛家、原家有關,聽到了這件事就不會不動。
而他若是動了,那就好辦了。
樓小侯爺遠遠綴着錦白,卻見他——往盛家去了?
※※※
盛天魁本就年事已高,獨女早逝、孫輩之中又沒幾個能成事的,加上被素千秋那麽一驚,心中有鬼,可謂病來如山倒,暫時只能卧床養病。
所以鳳蒼起被盛雲初攔在盛天魁門前,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我知道鳳大哥此次前來必然是為了白日裏說的那些事,但大夫說了,爺爺的身體是真的吃不消這些事情,還是請鳳大哥回去吧。”
鳳蒼起像是第一次見到盛雲初那般打量着這個不起眼的盛家長子。
眼眸清澈堅定,若非武功資質不佳,确實是個能擔大任的人才——可惜,盛老爺子眼中從來沒有這個孫子。
“千秋在離開盛家的時候失蹤了,我得到消息,他被困在盛家密道之中,請讓我入內一探。”面對盛雲初的客氣有禮,鳳蒼起也無法像對鬼神樓衆人那般拔刀相向。
“密道?”盛雲初的神情不似作僞,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住了這麽多年的盛家大宅竟還有密道一說。
“雲初,讓莺刀客進來。”盛天魁的聲音突然從房內傳來,比起與素千秋對峙之時,顯然虛弱了許多,盛雲初所言不虛,“……你也進來。”
“爺爺!”盛雲初進門扶着盛老爺子坐好,這位在他心中敬若神明的老者如今也只能依靠他這個最不被看好的孫子的手,才能勉強靠床坐起。
“咳咳……都是債,總要還的。”盛天魁握着盛雲初的手,像是握住手邊最後一根浮木。
他從鳳蒼起的目光中知道,對方已然推測出當年的秘密。
“不錯,當年是我和素英、刀漠一起殺了原家二十七口人命,卻沒想到素英偷偷留下了原家長子,原無争。”
感覺到孫子扶住自己的手驟然縮緊,盛天魁只是勉強睜着自己渾濁的眼睛,看向窗外不知名的地方。
他方才昏迷的時候又見到了那日的滿月宴,原铮抱着麽子,志得意滿,卻不知早有毒瘴自心中蜿蜒潛伸,只等着這一日的鮮血淋漓。
鳳蒼起知道這老人已經準備将過去全部揭曉,縱然心中關心素千秋,也不得不等盛天魁将話說完。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腳下,相似的對話也在進行着。
※※※
盛雲破見真面目已暴露,幹脆從懷中點上火燭,将洞裏整個空間都照亮。
“這地方不錯吧?任誰也想不到盛家失蹤的小孫子,就藏在自家腳下的密道之中。”
這密道之中不僅有燭火,甚至還放有桌椅、衣物,就在離素千秋稍遠的地方——因為他腿腳不便,就一直沒有發現。
火光一起,盛雲破就看見素千秋身邊的地上幾乎都是血的痕跡。
“啧啧啧,對自己還真狠。”盛雲破幹脆席地而坐,看着素千秋,“血屠之陣雖然兇戾,但我只要對你沒有殺意,也不擅自離開,就無性命之憂,等到我多時不露面,自然會有人下來找我,到時候,你要怎麽辦呢?”
素千秋不答。
他的陣自然與普通的不同——但他沒打算告訴盛雲破。
因為他始終想不通,為什麽是盛雲破?
“你這人真是無趣,就算心裏堆滿了念頭,面上也不顯一絲一毫。”盛雲破一拍手,“難道你不好奇為什麽我在這裏,為什麽我要抓你,為什麽我和你一樣,知道盛家、素家、原家這麽多秘密麽?”
“既然血屠之陣在此,你跑不了我走不開,不如我們就聊一聊吧。”
素千秋覺得有些冷。
盛雲破雖然在笑着,眼中卻看不到絲毫笑意。
就算是普通的血屠之陣也沒有盛雲破說的那麽簡單,只要心中起了一絲兇念,這陣勢就會毫不猶豫的吞噬人心,喝血嗜肉!
然而這人明知如此卻依舊談笑自如。
那并非膽識……而是全然的不在意。
自己面對的是個瘋子。
素千秋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要從哪裏說起呢?對了,素千秋,你知道你父親就是滅了他的好兄弟原铮一家二十七口人的真兇時,是什麽感覺?”
盛雲破一臉期待地看着素千秋,似乎真的對這個問題有莫大的興趣。
“……”
“不說嗎?那我先說好了——我覺得很開心啊。”盛雲破興奮地伸開雙手,“如果不是爺爺做了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鬼神樓這樣一方奇異天地!”
“你知道麽,所謂的藏寶窟,所謂的驚夢訣,都是指鬼神樓,那雙生滅劍,就是原铮從鬼神樓帶出來的!”盛雲破猛地湊近素千秋,像一條引誘的蛇,眼中閃爍着地獄的鬼光,“你知道他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麽?”
不等素千秋有什麽反應,盛雲破就自顧自地回答了出來,眼神依舊亮若妖鬼。
“他用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小女兒,換了一雙生滅劍和自己的性命啊!”
※※※
“!”鳳蒼起幾乎掩飾不住自己的驚愕。
盛天魁勉強笑了幾聲,又咳了起來:“咳咳咳!想不到吧,名滿江湖的水龍王原铮,實際上是靠賣了幼女才活得一命,并發家起勢。”
“将剛出生的親生女兒賣給鬼神樓那樣的地方——老夫雖然喪盡天良,自問也是做不到的。”
“既然是原铮和鬼神樓的交易,你們又是怎麽知道的?”
“是原铮的夫人告訴我們的。”盛天魁的眼神又有些迷茫了起來,似乎在回憶過去,“原铮的夫人早就給他喂下慢性毒物,一點一點侵蝕着他的身體,直到那日滿月宴,功成圓滿——我們并未親手殺了原铮,是他夫人刀寒露親自割下了他的頭。”
“刀?他的夫人是刀家人?”
盛天魁搖了搖頭:“巧合吧。”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他那個夫人做完這些之後就帶着頭離開,丢下一莊被毒倒的人,連自己的兩個兒子都沒有帶走,說是任我們處置,并給了我們一份毀屍滅跡的藥粉——那真的是幹幹淨淨,什麽都不會留下——她就是這麽處理了原铮的身體。”
那一夜他們已經是背叛兄弟的殺人兇手,就算什麽都得不到,也不能讓這件事傳出一點風聲。所以看到原夫人留下的藥物之後,三人心魔驟起,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将滿莊的人處理了個幹淨——卻不知素英究竟為何要留下原無争,他明明已經得到了生滅劍和劍法心訣!
※※※
“你那父親也是多事,若不留下原無争,只私吞了生滅劍和心訣說不定也不會遭到滅門之禍。”盛雲破面上笑意依舊,“不過他如果不這麽做,也就不會有今日的我——這麽說我是應該感謝感謝他!”
素千秋臉色有些蒼白:“是鬼神樓主動找上你的?”
“不是。”盛雲破搖頭,他面上歡喜,流露出一種“你終于還是理我了”的勝利味道,伸出一根手指,神秘地說,“你絕不會想到先找上我的究竟是誰。”
“原無争?原家後人?”
“不對。”
“……刀家人?”
盛雲破臉色一亮:“沒錯,排除了鬼神樓、原家人、素家人不可能,那便只剩下刀家人了。”
“他引你進鬼神樓?”
“刀家本來就與鬼神樓有牽扯,刀漠當年能在漠北自稱一方霸主,全因為背後有鬼神樓的支撐——然而刀家的野心害死了他們。”
素千秋想到刀家隐沒的傳聞,悚然一驚。
盛雲破大笑起來:“沒錯,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刀家了。”
素千秋心念直轉,脫口而出:“盛雲依身上的傷痕——是你做的?!”
盛雲破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微微眯起眼,看向素千秋:“和聰明人對話就是愉快,可是太過聰明就會不怎麽讨喜。不過反正你也逃不出去……沒錯,雲依姐姐身上的傷痕是我做的,滅劍就在我手上。”
盛雲破又露出了那種沉浸于迷夢之中一樣的表情:“你根本想象不到,這世上有一種武功能讓人變得如此恐怖,如此貪婪,如此——再也顧不得任何事!”
“她是你親姐。”
“那又如何?”盛雲破毫不在意地揮揮手,“我總算明白原铮為何會用自己的親女兒去換一對劍,因為你握住了那把劍,就根本不願意再放下來,只要你用它殺了一個人,就會想要用它去殺第二個、第三個……你當原铮是什麽好東西?他手下的人命遠比世人知道的要多得多!”
素千秋看着盛雲破眼中的光芒——他總算明白是盛雲破為何不懼血屠之陣,反而有一種異樣的興奮,因為他原本就已經沉浸在血屠殺戮之中!
他壓下心口的戰栗,試探問道:“為什麽刀家的人要找上你?”
“或許不是刀家的人找我,而是鬼神樓找我?因為我有資質?我有天賦?誰在乎?”盛雲破一看便是真的毫不在意。
“是刀家人将滅劍給你的?連同滅劍心訣?”
“不錯。”
“之後鬼神樓便找上了你?”
“過了有一陣子吧,他們當時是為了另一件事。”盛雲破顯然和素千秋聊得挺開心,也算是知無不言。
“可是……原铮當年拿的,難道不是一對雙劍麽?既然你有了滅劍,生劍何在?”
盛雲破咧嘴一笑:“有滅劍就足夠了,要生劍何用?反正我只會殺,不會救!”
素千秋心中一動,突然憶起一樁少年舊事。
當年十歲出頭的原無争蹲在花園中,恰好母親叫他倆去吃飯,素千秋便走過去喊他,卻見他出神地凝望一叢蛛網。
“你在看什麽?”
“蜘蛛結網。”
“這有什麽好看的?”素千秋不解。
“只要結好了一張網,蜘蛛就算蹲在中心不動彈,也自有一連串的蠢笨獵物送上門,被蛛網絞覆至死,若這蛛網夠牢固,蜘蛛夠耐性,獵物恐怕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難道不有趣?”
原無争回過頭的那張臉上既無瘋狂也無殘忍,有的只是純然的愉悅,令素千秋戰栗不已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