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鐵口直斷寸字金
衆人之中,脾氣不好的鬼使搶先發難。
“小娃娃,多管閑事容易早夭。”
一邊說着,鬼面人長袖動了一動——他本就套了一件輕飄飄的白色長袍,袍子邊角印着飛濺血跡般的紅痕,更怪異的是他的袖子比旁人長出一截,就這麽晃晃悠悠地拖着。
就算不看那鬼面也已覺得陰森可怖。
然而那道童卻突然天真一笑。
“怕什麽?道爺我有驅鬼逐神萬用金鈴在手,就算是黑白無常找上門,也不能奈我何!”
道童個頭不高口氣不小,圓滾滾的腦袋傲然昂起,伸手在有幾分破舊的道袍裏掏了掏,還真給他摸出一個鈴铛來。
說是金鈴,其實不過是個樣式樸素的銅制鈴铛。那鈴铛樣式簡單,唯一讓人覺得詭異的大概就是鈴铛表面刻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符號,并灌上了鮮紅的朱砂——不,大概只有鳳蒼起沒見過,因為鬼神樓的那三人看到這個符號時,臉色驟變。
“怎樣?我這個鈴铛是不是驅鬼逐神萬試萬靈?”小道童見了那三人的臉色,拍了拍手,大笑起來。
鳳蒼起又發現那銅鈴是個啞的,無論道童如何晃蕩,依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他明明看見鈴铛裏有铛簧在晃蕩,撞在鐘型外壁上,卻是半點聲音也無。
随着道童這麽一晃,另外三人臉色更是不好。
依然是鬼面人先動,只見他身形詭異地扭曲了一番,轉眼就消失在樹林之中。
雲漪夢和闊玉疏也後退了一步,眼看是想要遁走,卻乍然迎上一道淩厲的刀光!
“千秋在哪裏?”鳳蒼起橫刀擋道——管那道童是什麽人,今日他們不交出千秋的下落,休想離開。
雲娘子頗為忌憚地看了一眼身後依然笑得天真無邪的小小道童,嘆了一口氣:“奴家是真的不知素公子在哪裏,也不能告訴莺刀客究竟是誰帶走了他。”
“不說,就留下命吧。”鳳蒼起低聲平靜的語氣讓雲漪夢和闊玉疏的背後泛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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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提起鳳蒼起,無外乎刀法好、性格爽快、浪子風流……卻何曾提過這般如孤狼亮爪、蒼鷹掠食般教人恐怖的莺刀鳳蒼起!
天下第一刀的分光化影、一瞬千光,就算是早年縱橫江湖的闊玉疏夫婦,也并不想在對方怒氣當頭的時候領教。
因為他們已經感覺到了從鳳蒼起身上放出的、籠罩樹林鎖定先機的,無形刀意。
——留下命。
鳳蒼起并未說笑。
将雲漪夢擋在身後,闊玉疏臉上有冷汗流下。
“唉唉唉,都說了打打殺殺傷和氣,你們難道都沒有聽到道爺說話嗎?”站在闊玉疏和雲漪夢背後的道童突然開口,亮起的眼中金光一閃,鳳蒼起無形刀意的氣場就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撕開了一道口子。
闊玉疏和雲漪夢驚異地瞥了道童一眼,也不遲疑,立刻就用頂尖的輕身功夫飄然遠去。
鳳蒼起急欲望待追,卻被道童拉住了衣擺,頓時臉色一黑:“閣下這是什麽意思?”
“你找他們,無外乎是為了找素千秋,他們不會告訴你就是不會告訴你,因為告訴你是死不告訴你也是死。不告訴你,他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告訴你,那必然是十死無生,鬼神樓就是這麽個地方,你就當做好事,放他們一馬呗。”
“我放了他們,誰來渡我?”
鳳蒼起面無表情地看着道童,冰冷地說。
不過半天時光,先是被樓歌設計,千秋的過去被驟然撕扯開,在盛家,千秋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不知心底又轉着什麽念頭。
若說素千秋是故意接近他,有所圖謀,鳳蒼起是絕對不會信的,那青年一言一行都不是謊言,過去怎樣又如何了?誰人無過去?!
等到離開了盛家那場混亂,素千秋又被人擄走,此刻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鳳蒼起只覺得心中有如一頭困獸,只待找到目标便可血染利齒、白刃封喉!
“唉唉唉,你的臉色變了哦。”道童面對這樣的鳳蒼起依然不懼,反而更有興致地打起趣來,“莺刀客、鳳蒼起,你的好人臉哪裏去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鳳蒼起面色不善地看着道童——哪家的娃娃能吓退鬼神樓三位高手,哪家的娃娃能一眼看破他無形刀意的最弱一點,他曾見這娃娃眼中亮起金光——該不會是山精鬼怪之類的東西?
“唉,死腦筋、死腦筋,你果然一碰到那個人的事情就笨的可以,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到目的地——你要找人,可以找道爺我蔔一卦啊。”道童晃了晃身後招搖的竹竿,“小道驚蟄,鐵口直斷,可堪天機,找人尋物是最佳上上之選,不準不要錢。”
“你知道千秋在哪裏?”鳳蒼起眯起桃花眼。
“那你要蔔卦嗎?”驚蟄笑眯眯地指了指他身後,“看到上面寫了什麽嗎?我這裏為你準備了三卦解簽,只能賣給你一種,你是要四個字的、八個字的、還是要一百個字的?”
鳳蒼起露出了然的目光——對方早已有備而來。
“你究竟是什麽人?”
沒有回答鳳蒼起的問題,驚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鳳蒼起,在他開口之前說道:“我不接受賒賬,看來你是買不起百兩黃金的了,那麽你是要四個字還是八個字?你身上正好有八兩黃金,我勸你買八個字的吧。”
日光照在驚蟄臉上,鳳蒼起恍然間覺得那娃娃眼中竟是縱長立瞳,像是山貓虎豹一般,待要細看,卻又和人類無異。
然而鳳蒼起現下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給我八個字的。”
接過黃金,驚蟄似模似樣地咬了一下。
“行,那您可聽好了,這八個字就是‘盛家密道,明日之前’。刀主這麽聰明,不需要我再詳解了吧?”
“刀主?”鳳蒼起敏銳地抓住驚蟄口中奇異的稱呼,心中一動,複又一痛。
“你既然是莺刀的主人,可不就是刀主麽?”
鳳蒼起一驚,待要細問,眼前的娃娃卻仿佛青煙一般消失了蹤影,只有若有似無的聲音遠遠傳來——
“舊事不得全,再逢為君願。人如月難滿,惜取今朝緣。刀主可要看好眼前人,莫辜負了這難得的時光。”
驚蟄的聲音仿佛鐘鳴轟在鳳蒼起身上!
恍然間眼前一片熊熊之火,素千秋一身黑衣從火中墜下,而他只能站在原地,徒留撕心之痛。
鳳蒼起捂住額頭,踉跄一步,卻狠狠握緊了手。
——千秋!
※※※
黑暗中素千秋猛然睜開眼。
——他似乎聽到了鳳蒼起在叫他的聲音。
接着他又搖了搖頭。且不說那人而今是否已經意識到真相,單就這不見光的地方莺刀客能不能找到還是個問題。
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在他們金都之前,這裏就已經是個網子——只是不知道他們要網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四十年前一舊怨……
若說是四十年前,就只有被盛家、刀家、素家三家聯手滅門的原家案了……
會是原無争麽?
素千秋對那個沉默寡言的同齡人已經記不太清了,自從他無意聽到父親對好友原铮的忏悔,就再也沒敢直視那人的目光。所以那天夜晚,父親提出讓他代替已經離開的原無争的身份死去,他也并沒有異議。
十年前原家二十七口死于父親他們之手,十年後他用一命換原家遺孤平安,雖然不知道算不算是還了這份舊怨,但素千秋既然連命都交出去了,便與原無争從此恩怨兩消。
素千秋在黑暗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應該是那個人吧?
滅劍傷痕絕對做不得假,這個世上除了原無争之外,應該再沒有人知道滅劍心訣了才對。
只是不知道那人是如何跟鬼神樓有了關聯。
同為江湖不至之境,仙鬼死無之中,空語仙山和玄寂無海素千秋完全不清楚,卻因為過去一些往事,對幽冥鬼地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江湖傳聞未必都是空穴來風,鬼神樓之奇詭,恐怕真的不是凡人之力所能辦到,任誰與鬼神樓搭上關系,都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以鬼神樓的做派,他們絕不會為一樁滅門案找上盛家——他們必然有他們的目的。
素千秋腦子裏迷迷糊糊思索着鬼神樓究竟想要做什麽的時候,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是那個人!
白發青年猛然警醒。
“不舒服吧?”
那人依舊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住,語調卻有了幾分遲疑。
“你做了什麽?好重的血腥味。”
“呵,原來你在這黑暗中,也是什麽都看不見。”素千秋冷冷說道。
那人警覺地後退一步,甚至屏住了呼吸。
“沒用的。”素千秋将手腕摸索到他預留下的位置,咬破手指狠狠一劃,語氣決然,“難道你以為收走我身上所有東西就行了麽?有本事,就該将我的血也抽幹——”
淡淡的紅光登時照亮了這黑暗的一方世界,也照亮了相對的二人。
那人頗為年輕,似乎還有幾分稚嫩,只是暗沉的眼珠流露出的陰鸷氣息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瘋子。
而出乎素千秋意料的是,那人的長相看起來非常熟悉——他長得和盛天魁年輕時極像。
一個名字出現在素千秋的腦中。
“盛雲破?”
盛雲破沒有回答素千秋,他看着腳下的陣,知道此時他已是進退不得。
血屠之陣。
以血作陣,便要還盡人血。
“沒想到真有人能以血作陣,甚至在黑暗中畫成陣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