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緣

第1章 ☆、初見仿佛曾相識

歡歌笑語樓上向來歡歌笑語聲不斷，只是今天有了些不同。

急促的腳步聲帶着主人內心的憂思直奔樓上最高層，緊接着就是用力推開門的聲音和一聲高喝。

“鳳蒼起！”

門內的人完全沒有被驚到，反而低聲笑了起來，聲音低沉暗啞，還帶了一絲将醒未醒的醉意。

“何必這麽急急忙忙的，人生苦短，應該及時行樂，是不是啊，顧大師？”

身旁傳來幾聲美人笑。

推門而入的青年紅着臉在心底默念了三聲非禮勿視，才勉強擡頭看向斜卧在四個美人中間，一臉惬意飲酒的鳳蒼起。

面若美玉無暇璧，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微微上挑便是一道寫意風流，織錦紅衣穿在他身上，将周圍容顏殊麗的歡歌笑語樓四美人也比下幾分。

按理說一男子長得如此形容貌美會讓人産生幾縷遐思，但鳳蒼起眉心一點金痣硬是将滿身豔色壓下，變作十足的男子銳氣。

鳳蒼起執着白玉杯，一雙比玉更美的手在握刀的時候充滿殺氣，飲酒之時卻多了幾縷缱眷溫柔。

見此情景，忍了又忍，青年還是忍不住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及時行樂，有人就要命喪黃泉了！”

鳳蒼起神色一整。

顧道生雖然總是之乎者也教條的厲害，不飲酒不賭博不尋歡不作樂，人生簡直無趣的很，但絕不會妄言他人生死。

放下手中杯，鳳蒼起的左手撫上刀柄，面上神情已無半分惬意。周圍美人都是知情識趣的，立刻散了，将空間留給兩人。

“怎麽回事？”

見衣衫半露的美人離去，顧道生才找了個看起來最不亂的地方坐了下來，看向鳳蒼起。一路奔波，他實在太趕太急太累，但他還是必須開口。

“是千九。”

聽到這個名字，鳳蒼起眉間劃過一絲無奈：“這家夥又偷了誰家？”

“金都盛家。”

“金都盛家？”鳳蒼起挑眉，“那算什麽命喪黃泉？”

盛老爺子與他多少有點交情，也知千九是他朋友，看在他的面子上，應該最多只會要掉他半條命，既然是半條命，總還是走不上黃泉路的。

“問題不是盛家。”顧道生搖搖頭，“問題是千九在躲盛家人的時候，誤入了羅浮山。”

羅浮山！

鳳蒼起一凜，雙眼微微眯起：“那還、真是不好辦了。”

顧道生搖搖頭：“如果好辦，我也不會到這裏來找你了。”

這個什麽歡歌笑語樓，簡直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但是除了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莺刀鳳蒼起，他想不到還有誰有能力有膽量從羅浮山撈人出來。

——千九這個禍害！

※※※

江湖有言：羅浮山，鬼門關。羅浮山下錦花開，生死已在掌心外。

羅浮山是一座靈山，山中雲霧缭繞，四季百花盛開，遠遠觀之便有如仙境，但卻沒有人敢踏入羅浮山一步。

因為這羅浮山，不僅有成了精的山妖鬼怪，還是有主人的。

鳳蒼起站在羅浮山下，看着傳聞中的“仙山”。

他從歡歌笑語樓一路趕來，未曾停歇，也至少花了一日一夜。

——不知道千九那家夥，是否還活着。

一念至此，鳳蒼起提起一口氣，揚聲高喝。

“鳳蒼起，拜會羅浮山之主！”

“鳳蒼起，拜會羅浮山之主！”

“鳳蒼起，拜會羅浮山之主！”

三聲畢後，見羅浮山毫無動靜，自認已打過招呼的鳳蒼起跨步踏進這江湖人口中的人間死境。

此時羅浮山內，一盤棋、一壺清茶。

素千秋一手執黑，一手執白，看着面前的棋局，對以內力傳來的高喝聲不為所動。

日前有人誤入羅浮山，不但不退返，反而無視警告的石碑，闖入他的羅浮殺陣。

——擅入羅浮在前，不聽勸告在後。既然有人執意尋死，難道他還要勉強他人求生？

素千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心如湖水波瀾不起。

——想要拜會，闖一闖羅浮殺陣再來談談吧。

鳳蒼起一路循着人跡前行，直到一座巨大的石碑面前。

石碑有一人高，上用鮮紅的顏色寫着“羅浮殺陣”四個大字，筆鋒淩厲，鳳蒼起只是看着便覺殺氣逼人，似有無數刀槍劍戟撲面而來。

整肅心神，周身聚起刀氣，鳳蒼起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不用腦袋想也知道千九必然是進了殺陣。

江湖神偷千九，自诩偷術、千術、奇門之術三術皆通，見了“陣”字就忍不住去闖一闖，也不知為此冒過多少危險。

雖然朋友是個腦子不太好的家夥，但既然挂上了朋友之名，鳳蒼起卻是不得不救。

“畢竟朋友多一個開心，少一個傷心。”

紅衣刀客自語着踏入這一看便不好惹的殺陣之中。

他前腳踏入，周圍景色陡然變幻，數道黑影夾着厲風而出，直撲向鳳蒼起。

危急之刻，鳳蒼起左手拔刀，刀氣引動刀柄處挂着的一顆白色骨鈴。骨鈴無風自鳴，一聲清亮莺啼劃破天際，莺啼落、刀光收，幾縷黑影瞬間煙消雲散。

那刀正是莺刀鳳蒼起标志之物，那無風可鳴莺啼的骨鈴被人猜測附有魂靈，那把常人無緣得見真容的刀在江湖傳聞中也就越發神乎起來。

羅浮山下，素千秋執棋的手一頓，左手上的檀香龍骨鏈突然微微震顫，尤其以手鏈末端墜着的一顆非金非玉非石非木的白色珠子震動的最厲害。

素千秋摩挲着這顆珠子，看着羅浮殺陣的方向，若有所思。

鳳蒼起此時已在幻陣內找到了千九，只是人已經昏迷過去。鳳蒼起只能一邊回憶着師傅教授的陣法要訣，在陣中騰挪應對，斬落黑影無數。

就在他接連破了第一重、第二重殺陣的時候，陣內突然泛起白霧，大霧彌漫間，一個巨大黑影緩步踏出——竟是麒麟形貌！

鳳蒼起眉心一皺，渾身氣勢收斂到極致——從未聽說過羅浮山有麒麟傳說，這神獸也應該是羅浮殺陣所幻化出的虛影，不可能真有神獸之威。

但麒麟周身給予他的壓迫卻在說明，即使對方不是真的神獸，有這凝幻為真的羅浮殺陣支持，絲毫不容小觑。

鳳蒼起如果想要破陣，勢必得與陣中麒麟一戰！

莺刀客緊緊握住手中刀，閉上眼。

迷霧重重，不在他眼中，神獸咆哮，不在他耳內，他所感受到的就只有麒麟的氣息——和弱點！

鳳蒼起陡然睜開雙眼！

一聲莺啼，然而比莺啼更快的是刀光，刀光落處，正是麒麟的眼眶！

神獸吃痛的咆哮聲響徹陣中。

一招得手，鳳蒼起急退，紅衣如展翅之鳥，瞬息之間已離麒麟三丈之遠，但這遠遠不夠——

麒麟怒吼驚天動地，鳳蒼起心魄巨震，不由吐出一口血。

他左膝跪地，執刀而撐，勉強壓下翻湧的內息，看向漸漸消失的麒麟。

“能破我三重羅浮陣，不錯。”

清冷的聲音傳來，鳳蒼起擡頭，迷霧之中一尊輪椅緩緩上前。

坐着的人面貌清俊，看起來年紀輕輕，卻是滿頭華發，雙眼似深潭之水，溫潤無瀾，看上去溫婉無害的面貌卻在一身玄色衣衫之下顯得有幾分肅殺。

鳳蒼起心中驀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仿佛那個人他曾在何處見過，但他确确實實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因為如果他見過，就絕不會忘記這仿佛不是人間客的一張臉。

他試探着開口詢問。

“羅浮之主？”

素千秋點點頭：“莺刀鳳蒼起。”

接着他看也沒看昏迷在地的千九，玄袖一振，幾道幽光沒入四方，陣內迷霧散開，入口近在咫尺。

鳳蒼起心中一凜——他們現在的位置距離羅浮殺陣的入口不過三步！

他一路破幻陣、誅魍魉，也不過在這殺陣之內走了三步！

人間死境羅浮山，果然名不虛傳！

“你們可以走了。”

不管鳳蒼起內心如何震撼，素千秋為他們指出一條明路之後，輪椅一個折轉，就打算回去。

“等等！”鳳蒼起叫住素千秋，他不知為何要叫住這個看起來不好惹的人。他只是明白對方這一轉身，彼此之間便再無交集，而鳳蒼起，并不願意如此。

“擅闖貴地是我們失禮，多謝閣下寬宏。如果有需要之處，鳳蒼起願為驅馳。”

素千秋在輪椅上微微偏過頭，清俊側顏令鳳蒼起心中又是一滞。

點漆般的眼眸從鳳蒼起那張白玉無瑕的臉上掃過，素千秋搖了搖頭。

“我放你們離開不是寬宏，如果你闖不過三重殺陣，此刻也不過是變作羅浮山之花木的養料或山精的餌食。”

“你和他的命是你自己掙的，與我無關。”

輪椅沒入山路之中。

轉軸聲聲，仿佛它的主人。